217仰天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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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老太傅的周旋比想象中顺利,端木兴的决定又来得实在太快。
  这让本以为皇陛下会经过“廷推”模式遴选阁臣的她,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原定把史刚推出去作为继任者的种种手段还来不及铺开,便不得不面对端木兴已然颁发的“成命”威胁。木已成舟啊——皇命都已经发布,她还来得及改变高洪飞入阁的既成事实么?
  可来不及也要做。与其眼睁看着兵部旁落,还不如放手一搏,也许真的能够做到推翻皇帝陛下成旨,再将兵部攥在自己的手心里!
  病情的严重是她安排鲁老头泄露的;那陛下亲竹的帕子是她故意拿错;连开始的东拉西扯都是她在打感情牌,在拖延时间——这边由她绊住端木兴,那边李戌和已经赶到她身边的鸣鸾苑亦陌等人则出去联络众官员;多路协作,只求务必一击必中,一击必杀,将高洪飞的青云之路扼断于初!
  “青卿这话是什么意思?”木兴却对青岚的表态不甚明了,“不愿与高洪飞同列——难道是他什么时候得罪过青卿么?”
  “洪飞和臣素无过节……”青岚又咳几声,努力调节气息以使声音平稳,“若只是过节恩怨,为人臣子者哪敢因私害公……臣只是看出陛下废置青岚之心……陛下曾称赞臣,向来最能体会陛下心思……如今青岚又怎会体味不出陛下这三道旨意背后的含义呢?”
  方才一番挣动,费去不少力气,此时脸上嫣红一片,微微喘息又努力忍住的样子实在惹人怜惜——不得不说鲁老头赶来的及时,至少此刻体虚如她,是不需费心去扮演柔弱了。
  “青你歇歇再说。”端木兴带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地,“朕怎么会废置青卿,又哪里来的什么背后的含义?”
  “陛下不必再隐瞒臣……若非陛下有以高洪飞取代青岚之意,选阁臣,怎会弃清流而择……声名狼藉的青系?”
  不能不说青岚对端木兴的心思的确有敏锐的触觉,她这样胡搅蛮缠的一句话,其实何尝不是正中红心?端木兴能够如此快速决定内阁走向,将高洪飞这样与青岚极为相似的角色引入内阁,那心底存的一份隐秘念头,岂不正是期待有朝一日“金屋藏娇”之后,这空出来的朝堂角色便可由彼取代?
  “若非陛下有以高洪飞取代青岚之意,遴选阁臣,怎择……声名狼藉的青系?”
  听见这样带着幽怨似地一句话,端木兴第一个反应,就是反驳。
  “青卿怎么会这么想?!朕……不过是看着那些沽名钓誉的所谓清流不顺眼!再说老太傅虽然闲置,毕竟还是挂着内阁首辅的名号,还有张谔、杨鸿渐,不都是科举出身么?朕的内阁,什么时候少过这些直臣?!难道非得象史刚那样的油盐不进穿着补丁上朝的才叫清流,才叫风骨么?!”
  “陛下……”青岚轻柔地笑了笑,仿佛在看一个恼羞成怒不讲理的孩童,“既然陛下不是想赶臣走,臣也可稍微放下些心事……”
  她挪了挪,把身边的位置让出来,“陛下坐,臣给陛下看一样东西。”
  端木兴神色平了些,挨着青岚坐下,“青卿,朕不是想赶你离开,朕……很喜欢,身边有你。”
  “嗯。”青岚对这样略带暧昧话似无所觉,只点点头,探手去抽枕边的一卷书册;端木兴连忙接过,帮她一页页展开——却见上面密密麻麻,涂涂抹抹,看起来,应该是一些随想偶记。
  端木兴随手了几页,然后便越翻越慢,越看,神色越是凝重……这东西,果然是随记;而且看得出来,应是从青岚出使湖南以来,一路上随想随记所得。不过,这又与平常随记不同,记录的都是些对朝政的看法,对未来的构想……
  那里面的东西,有的,只是几句话,“民为先,非独节用可裕民”、“潭州巨屏为重。”;有的,则是长篇大论,“纵国富而兵弱,岂堪抑武崇文!尊儒术重理学,难当敌军临门之辱;轻武将贱商贾,便可天下无为而治?……”旁边又有小字注释:“改正崇文习气,或者可以从选官制度做起,去科举之独尊生从政、胥吏转官,皆是良方。”
  再往后翻。有些观点开细化。例如漕运、河道;一条条一桩桩。列出当前地状态、急迫程度、想要达成地效果、目标执行所需要耗费地时间、金钱或是人员配备。旁又有小字。注明此条出自何人人行事当最恰当……凡此种种。竟是事关巨细。隐隐成了系统;更是跨越了六部界限。不在青岚职责范围之内。
  “青卿然有这样地东西。何早早给朕?”
  “陛下。”青岚靠在床头闭目小憩。此抬眼望去。却见端木兴脸上一片端凝。眉宇间也看不出半点所思所想“这点东西。其实不过是臣地一点小心思自己也知道僭越非常;若非今日……”
  “青卿。朕从来不知道你居然会为这个国家考虑这么多。”当初她执意要走。他执意要留;留下了她地表现。也是稳妥为先。大多只是赞同他地意见;却不知道。原来她也有这么多地想法……“竟然有很多。和朕地思路如出一辙;有些比朕计划地。还详细些。”
  “是臣僭越。思量全局。本来是陛下权责。”
  “你错了。青卿。”端木兴把尚没有看完地卷册放在一边。替青岚掖掖被角。目光炯炯然。“帝王之责。首在用人;宰相之责。才是纵观全局。辅天子定国策!”
  青岚亦抬头,对上端木兴目光,眸中一派清澈澄和,却也透映出不可忽视的坚定和向往。
  “朕会将这些东西拿回去细细揣摩,回头等你病好了,一起商量安排细则。”端木兴微笑,“现在朕有点明白你不肯与高洪飞同列的意思了。若是青卿你独居鳌头,则此中事十年可成;若卿与高君同列,则……”他顿顿,“不过,青卿,你也该知道,你年纪太轻,资历经验都不足,能入阁已经非议极多;现在要你独掌内阁,只怕,百官不服——不如你们同居内阁,卿但凡有事,朕鼎立支持不就是了?”
  “既然如此,何必再征召高洪飞入内阁?”青岚执拗道,“何况,臣不求十年;臣只求,两载风光……”
  “两载?”端木兴打断她,皱眉,“青卿这是什么意思?”
  “臣有信心两载之后,完成大部分改革框架,之后的逐步推进阶段便不再参与……”
  “朕是问你,两载之后,你怎么打算?”要恢复女儿身?与武青双宿双栖?
  青岚还未回答。
  却听房门外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叫声,“陛下——陛下奸臣蒙蔽——陛下——”那发声粗噶,带着哭音,偏又嘹亮震撼,让人想忽略都不行……屋内的两个人都听出来了,那哭喊的,正是那一等一的“忠臣”“直臣”史刚史郎中。
  端木兴皱皱眉,歉意地看青岚一眼,道:“朕去把这家伙打发走。”
  门外已经乱成一团,哭音却愈发响亮,“臣不走,臣不走!今天臣就算一头碰死在这里,也要阻止我皇走上桀纣老路——佞幸误国,佞幸误国啊!”
  端木兴隐隐已有怒气,安抚地拍了拍住青岚的手,便几步赶到屋外。
  皇帝陛下甫一出现,虽只神情肃穆一语未发,那喧闹便平复了九成下去。唯有史郎中大人,还在大呼小叫:“陛下!陛下要杀了谏臣吗?”
  端木兴眉毛略,黑狼卫便松了手,放开史郎中。
  郑石上来拜倒:“陛下,臣等能,请陛下责罚。”
  端木兴只一手,示意他退下。黑狼卫守门是他吩咐,但无令也不能擅动大臣;似史刚这样带着大批官员闯禁,黑狼卫也无能为力。
  “史卿家,你见朕何事?”
  “陛下!”史刚施礼毕,又大哭道:“陛下,今日携棺叩驾,只望陛下听臣一言:莫再被那等狐媚奸佞迷惑了吧!”
  他的身后不远,一口薄破棺赫然在望。
  端木兴强忍怒火,冷冷问道:“卿家何出此言?我大赵朝官个个忠心耿耿,哪里来的狐媚奸侫?倒是史卿家,当着朕便这般无礼搅闹,又弄了棺木来见驾,是要胁迫天子么?!”
  “臣不敢胁迫天子,天子又怎肯受胁迫!”史刚一句句顶上来,“大赵有没有奸侫,陛下已被迷惑,身陷其中自然不知!做臣子的,冒着血溅五步、被陛下指为胁迫天子的危险,也要说出真话!”
  史刚再拜下去,声势浩大,“陛下!青岚那奸贼身负邪术,迷惑圣心,请陛下悬崖勒马!”
  端木兴看着这么个人,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说了半天说不到点子上,一味指责,倒还颇有诤臣架势。“众位爱卿,也都是来劝朕远离奸侫的么?”
  史刚身后的众官员连忙叩首,“陛下,臣等不敢。臣等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暂缓整顿内阁,复卢太傅大人职权。”说着,递上一份联名奏疏,却是为卢太傅说情,希望他能重回内阁的。
  这些人倒懂得避重就轻。不过端木兴真的没想到调整内阁的事情,会引起这么大反响——不过加入一个高洪飞而已。
  “陛下,青岚奸贼实在是近乎妖孽,他施展邪术欺辱陛下啊!”史刚重新拉回众人注意力,“那奸贼若不是身负邪术,怎么会小小年纪爬到高位?!怎么会蓄青年男子以取精阳?!又怎么会让陛下对他青眼有加,沉沦至此?!”
  “够了!”端木兴喝道,“在朕面前如此胡言乱语,又该当何罪?!”
  史刚抬起头,硬邦邦地望着端木兴,眼神中透出绝望和视死如归的勇气,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凛然大声道:“陛下既然如此说,臣哪里还能顾惜自身!”
  说罢一跃而起,对着那墙壁直冲而去!……众人惊呼,然后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血溅五步”发生……史郎中撞开了房门,直扑青岚卧房!
  这里本来是鲁医圣为青岚祛除寒毒所选的一个小屋,图的是个方便雅致,地方却是很小,连个屏风也无。方才皇帝陛下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众人便隐隐看见床铺,还有床上横卧的佳人……其实差不多也都猜想到里面的是青岚,此时见史刚冲门,不由得又是一声惊呼。
  而黑狼卫在侧……也不及阻拦。皇帝陛下与朝臣议政,黑狼卫退开些是常理;而史刚郎中跃起“撞墙”,郑石等人却是恼他言语无礼,故意出手慢了些,要他受些教训的意思——却不料史刚的目标是房门。
  电光石火一瞬间,史刚已经闯门而入,一把从床上将那只着中衣的青大学士拉下;一面大嚷:“臣请百官看看这妖孽的真面目!”一面夺手一撕,“嗤”地一声,衣襟裂开!
  一片惊呼之声。
  端木兴连天子威仪都顾不得,急赶了几步,伸出手作势要拦——可哪里还来得及?洁白光滑的丝质衣料脆弱如斯,裂帛之声就算在这样的喧嚣杂乱中都清晰得如在耳边。大赵朝那位“好运”得让天下人嫉妒的少年,以这样一种狼狈的姿态坠落在地;长发散开,于破碎的白衣和如玉的肌肤间迤逦出脆弱的风情。
  一霎那,宛如百年。
  端木兴知道,青岚素来是喜欢在中衣之下加一层软甲的;而他也知道,因为要医治寒毒的缘故,今天的青岚,没有着甲——方才抱起她的时候,已经有所感觉;开始的时候,会把目光在她胸口逡巡,也是这样原因……事实上,他方才还在暗暗回味她未着甲身体大异往常的柔软和纤细;可现在,他宁愿她一直是甲胄着身裹得严严实实!
  在皇帝陛下反过来之前,他已经又上前了两步,试图用自己的身体遮掩住身后百官的目光——然而即使是从那一片惊呼之后的鸦雀无声也可判断出此举的徒劳无功。
  其实不过一瞬。当黑狼卫于跃前摁住了张牙舞爪的史刚大人,这位嗓门极大的“史青天”还在仰天咆哮:“史刚不畏死!就是要让天下人看一看!看这妖孽是什么东西!女身从政、牝鸡司晨、蒙蔽天子、颠倒朝纲!臣不能三尺剑为陛下斩妖除魔,也要拼一腔热血求一个真理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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