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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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和五年十月
  震惊朝野的丞相赵绮与其弟赵洵通敌叛国一案,尘埃落定。
  这座历经两朝鼎鼎有名,权倾朝野数十载的相府,一息之间化为乌有。
  ——————
  时值深秋,院中的枯叶被风卷起,簌簌扫了一地,更显得此处荒凉。
  赵清宛身上的衣裳已褪色不少,坐在临窗破旧的小塌上,视线透过窗棂看向远处。暮色暗淡,残阳如血,刺目的光芒如梦似幻,好不真实。
  她将头倚在窗边,余晖洒在脸颊上,带着病态的苍白面容,也多了些生气。
  赵清宛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梦中她悔了从小定下的亲事,不顾她爹苦口婆心的告诫。一意孤行嫁给二皇子萧诀,绝然认定他就是命定的良人,最初萧诀呈现出来的为情所困,情深似水都让她心中甚是得意,她赵清宛的命真是绝顶的好!老天爷都这般厚爱她。婚后他俩也是琴瑟和鸣,不知羡煞多少京中贵女。此时的丞相府因她的缘故,在朝堂上多少也开始倾向于他。
  而他登上皇位后,便开始露出本性,先是什么白月光,朱砂痣的一个个冒出来,又扶持谢氏在后宫跟她斗,朝堂之上也频繁跟她爹产生龃龉,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之后谢妃小产,所有证据都指向她这个中宫之主,他大发雷霆,以谋害皇裔之罪褫夺她的皇后之位,幽禁冷宫。与此同时她爹跟二叔被坐实通敌叛国之罪,判处赵氏一族满门抄斩。
  如果到这一步她还没醒悟,那真是蠢的无可救药。从头到尾就没有什么情深似海,至始至终都只是阴谋诡计。为了就是要丞相府的力量助他登上帝位,待他大权在握后又卸磨杀驴,真真是好算计!
  只怨她眼瞎,错把渣男当月光,而自己在他人那里只不过是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夕阳渐落,赵清宛收回思绪,自嘲的笑了笑,如今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就当是一场噩梦吧。
  可怜她为何没能早日明白。
  生在这争权逐利的中心,还不知死活的要相信帝王家的真情!
  白英提着食盒走了进来,看到赵清宛一直望着窗外,她走过去屈身行礼,低声道:“姑娘,用些吃食吧,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得好好养着,奴婢帮您把窗户关上吧?”
  “姑娘?”白英见她不出声,又迟疑的问了一声,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窗外。
  此处院落在这深宫中,算得上是最荒凉。记得刚进来的时候,院中杂草丛生,一片萧瑟;房里也是破烂不堪,满是灰尘。她当时心中愤恨不已,姑娘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白英,你说这人活一世到底是为了什么?”赵清宛转过头,若有所思的问她。
  “奴婢不知。”白英想了想,摇头回道。
  赵清宛也并非要她说个所以然来,她心中似是有了答案:“多数人都离不开钱财,权利,名声这些吧。”
  她可倒好一心只想着情爱。
  “明日我走后,你去寻舒妃,她会安排你出宫,好好活着……”她失势后,只有这个傻丫头,不离不弃的跟随,事到如今她也做不了多少事,只能尽力保她一命。
  话音未落,白英已“扑通”一声跪在她身前,泪如雨下,仰着头哽咽道:“不,奴婢不去,姑娘去那儿,奴婢就跟到那儿。”
  赵清宛抬手摸摸她的头,几不可闻轻叹一口,傻丫头。她轻声道:“起来吧,莫要跪着了,早点去歇息。”
  “是,姑娘。”白英起身,擦擦眼泪离去。
  第二日
  还未到卯时,赵清宛就已起身,让白英寻了一件绛红色衣裳给她换上。当年少女明媚,骄纵奢侈,又个性张扬最喜红衣艳丽,一袭红衣明艳如天边流霞,衬着娇艳的容貌,越发绝色。
  后来他说当家主母,要端庄持重,她便再没穿过明亮的颜色。
  她垂下眼帘注视着红衣似火,心中怅然若失。
  你未曾缺过什么,只是他不喜欢你,便觉得你那里都不合心意。
  院中传来喧哗声,白英急急忙忙跑进屋里关上门紧紧抵着,脸色煞白的看向她道:“姑娘!”
  “别怕,该来的总会来,无需拦着,你过来。”赵清宛收回思绪,抬手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不动声色端坐着。
  闻言白英走到她身旁站好,神情紧绷,紧紧攥着拳头,好似时刻准备冲过去决斗一般。
  门“哐当”一声被粗暴打开,一位六品灰衣的太监领着几个小太监进入殿中,撇了一眼赵清宛,趾高气昂,捏着尖细的嗓子道:“传陛下口谕,朕念赵氏服侍朕多年,又为朕呕心沥血,特准其见逆贼赵绮最后一面,钦此。”
  呵
  她这一生最后就得了个服侍多年,呕心沥血八个字!
  诛心之痛也不过如此!
  “请吧,赵氏!莫要再那儿磨磨蹭蹭,耽搁了时辰,这最后一面,只怕你想见也见不到喽。”灰衣太监见她还不动身,拂尘一甩出声催促。午时三刻她要是不出现,只怕他也落不着好,这新上位的谢皇后可不是好伺候的。
  赵清宛起身,拍拍白英紧握的拳头,平静的看了她一眼:“你留下。”说完缓步往外走去,院门口已有马车等候,为了不让她错过时辰,也是辛苦谢念如此周到……
  她踏上马车,撩开车帘坐好。马车从玄昌门出,一路直奔午门而去。
  白英站在门口目送马车离去,模糊了双眼,她转身回到房中,从一处箱子里翻出一个青瓷小瓶,闭着眼睛慢慢倒入嘴中……
  心中平静的念道:“姑娘勿怪,白英先行一步。”
  此时已是巳时,临近正午,本是碧空万里,也渐渐被乌云覆盖。
  前来围观的人将午门围堵的水泄不通,行刑台上跪着一群身穿囚服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幼,甚至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赵绮看着台下众人,银丝掩面,神情漠然,无悲无喜。倏地,远处传来马匹的嘶鸣声,并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赵绮眼中蓦地闪过一丝光亮,转眼又变成了哀伤……
  “让开!让开!”赶马之人挥舞着鞭子,冲出人群将马车停在刑台不远处,一位红衣女子掀开车帘走下马车。
  众人面露异色,此女怎会来这里。心中又不禁暗叹,面露不忍之色。这位丞相赵绮之女,也曾是如珠似宝娇宠大的天之娇女,当年连城外的小乞儿都知道大封国赵丞相宠女儿的名声,那可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连那些眼高于顶的公主们都不敢给这宝贝疙瘩脸色瞧!那是何等风光……而现如今却落了个幽禁冷宫,家族蒙难满门抄斩的下场,已是这般凄惨,现在还被逼着亲眼来目睹至亲惨死……
  何至于此啊!
  赵清宛看着台上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心中宛如刀割。
  她一步一步走到台前,看着她爹,赵绮还未到五十,已满头白发。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俯身磕头,三个响头声声震耳,抬头已是鲜血直流,她满眼泪水喃喃问:“爹,你恨我吗?”
  赵绮看着他从小如珠似玉捧在手里的闺女,被磋磨成这副样子,只觉心痛。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透露出哀伤,他沙哑的嗓音仍旧透着温和:“傻丫头,爹只会心疼你啊,爹都明白,你心中又何曾好过。”
  她心中痛的说不出话,这就是她的家人,到这个地步,都不怨恨她,不怪她。
  监斩官看了眼时辰:“午时三刻已到,罪人赵绮可还有话说?”
  赵绮抬头望天,心中苍凉悲壮,好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也无话可说。
  监斩官见他不说话,心中一叹,闭了闭眼睛,丢出写着朱红“斩”字的令牌,令牌落入积水中,侩子手举起手中大刀。
  赵氏子弟无一人喊冤,连那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曾哭闹,大刀落下。周围百姓纷纷低头不忍,滚烫的鲜血洒满一地,惨烈至极。
  赵清宛目眦尽裂泪流不止,右手紧紧攥着心口的衣衫,伏地悲哽……
  石阶上的红,红的刺目,红得寒冷之极,痛彻心扉。
  她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马车前,行同木偶,蓦然看去,满头青丝竟变白发。
  恨吗?怎能不恨,她恨萧诀的无情无义,恨那些狼子野心的人,为了权势不惜狼狈为奸。恨自己无能,家族蒙冤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赴死。
  当年如果她没有嫁给萧诀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她觉得这一生真的好累……好痛苦……若有来世,她不要什么花前月下对影成双……
  唯愿赵氏家族万世长存!
  无人敢欺!
  有声音好似从远方传来,听不真切。
  “陛下有旨,赐赵氏酒一杯,送去西山,不必再回宫中。”
  她为鱼肉罢了。
  又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酒杯坠落,红衣散落一地,她看着阴沉沉的天空,突然想到一个很久远的人,那是娘在她还没出世时就定下的亲事,后来她悔婚,那人离京北上去了边境,一年后战死沙场。
  她此生并未负任何人,却唯独负了他。
  乌云密集的聚在一起,干旱了许久的大封国突然下起了大雨。
  众人看着滂沱大雨,冲刷着地上的鲜血,心中悲凉,这赫赫威名的两朝相府,最后竟这般收场……这京中的风云变幻,真叫人心惊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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