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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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梓尘在病房里盯着检测报告发呆,床上的人忽然有了动静。郭占雄手指动了动,郭梓尘赶忙过去握住他的手,没一会昏迷六天的人就睁开了眼睛。
  看着郭占雄醒来,郭梓尘眼角湿湿的,他抓着他爸的手,话说的语无伦次:“爸你醒了,有没有哪儿疼啊?你等着我去找医生,头疼吗?有没有不舒服?”
  郭占雄对着郭梓尘笑笑,明明只是微笑,却带起眼角一层深深的皱纹。经历这一场大病,原本壮硕的中年男人,突然变得面容苍老,满头白发,躺在床上没有一丝人气。
  郭占雄身体毫无知觉,他用力试了试,发现怎么都动不了,于是他转过眼皮瞥向窗外,看着冬日那柔和的太阳,对郭梓尘说:“今天天气不错,你推我到外面走走。”
  郭梓尘去询问医生的意见,医生说病人需要静养,最好不要折腾,可郭占雄一个劲儿的叫郭梓尘推他出去,那语气就跟这是什么遗愿似的,郭梓尘心里难受,咬咬牙,还是找了个轮椅推着他爸出了病房。
  说是天气不错,其实也不怎么好。毕竟是寒冬腊月,即便太空挂个太阳,也冷嗖嗖的,实在不适合散步。
  郭梓尘给他爸戴上厚厚的棉帽子,围巾裹了三层,还是怕他爸冻着,在楼下长椅上还没坐五分钟,就要回去。
  郭占雄开口拦他:“先别回去,我交代你几句话。”
  “咱家有五亩地,还有五年前我从山头开垦的那块,不是让我栽上果树了吗,村大队说,那地也归咱家。”
  “我之前就跟你二婶说过,我要是没了,就把地交给她家种,但是你每次放假回老家,她们得管你饭。”
  “咱家那存折上头有五万多,不知道够不够你出国留学的费用,实在不够,你就把咱家那块宅基地卖了,村里头的房子不值钱,还是你上学打紧。”
  “以后有出息了,也别忘回老家看看,你二叔二婶都是好人,逢年过节的拿东西瞅瞅,别忘了他们。”
  “你一直学习都很好,爸没咋操过心,但是爸就这点能力,以后你可得好好的,别跟爸似的在山沟里种一辈子的地。”
  郭梓尘听着听着便脑袋发蒙,他倚在长椅上抬头看天,想把眼里冒出来那股绝望的泪水压下去却怎么都没能成功。
  他想呵斥他爸不要说这种跟遗言似的话,想跟他说你要是不放心我,就好好活着看着我,想跟他说病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想跟他说我还没有出人头地赚一大堆钱买大房子给你住,你可不能死。
  明明只是张张嘴就能说出来,可是这些话似有千金重,堵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然后在这绝望的冬天,化成永远也不能言说的遗憾。
  郭梓尘把人推回病房,喂了郭占雄几口粥,给他掖好被角,嘱咐他不要乱想,好好治病。
  郭占雄笑着回他:“好。”
  晚上郭梓尘租了个折叠床睡在他爸床边,郭梓尘这一周都没怎么睡,今天夜里出奇的困,沾着枕头便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五点多,郭梓尘出病房给他爸买豆浆,只是在进门时,病房里多了几个医生和护士。
  一个医生面容悲肃,对着郭梓尘开口道:“您父亲昨夜凌晨三点突发性脑出血,当场死亡。”
  郭梓尘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他把豆浆倒在郭占雄的水杯里,把装着油条的袋子解开,拽了拽床上那人的胳膊:“爸,起床吃饭了。”
  床上那人一动不动的,安静的睡着,任郭梓尘怎么叫都叫不醒。
  医生走过去拍拍郭梓尘肩膀:“您父亲走的时候没有痛苦,也请您节哀。”
  郭梓尘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缝隙往下掉,他摇了摇头,笑:“是么,我爸走了啊。”
  郭梓尘带着他爸的骨灰,把他葬在了半山腰,一片林地里,和奶奶葬在同一个地方。
  郭占雄走的这天,正是柯琛婚礼的前一天。
  柯正华包下一座山顶城堡酒店给二人办婚礼,婚礼仪式在露天的花园,酒席在酒店大厅。时值冬季,露天花园只剩遍地枯草,柯正华调来人工草皮和鲜花,把整个花园翻成了春意盎然的样子,对着外人说这才配得上他儿媳。
  柯琛结婚,来得大多是美国金融大鳄和政界大佬,再加上国内他舅舅张忠良一家,这分量哪儿像什么婚礼,分明就是财富与权力的搭桥宴。
  景玉墨和柯正华一同接待宾客,那美艳的相貌和规矩的礼节,无不失豪门当家女主人的气场。柯正华的老朋友们夸他好福气,找到这么个精明漂亮的儿媳妇,还催着景玉墨赶紧给柯家添孙儿。景玉墨红着脸听着,柯正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整个城堡里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洋溢着笑容,只有主角阴沉着脸就像在参加葬礼。
  “不要跟我说什么正在找!我告诉你们,今天中午之前不把人带到纽约,你们都给我死!”
  柯琛看着镜中的自己,挥起拳头砸碎了梳妆镜。
  化妆师正在给柯琛化妆,被他暴躁的模样吓得大气不敢喘:“少爷…老爷交代要赶快给您化完妆,好同少夫人一起接待宾客。今天是您大喜日子,您怎么…”
  “出去。”
  化妆师:“啊?”
  “你出去。”
  人走后,柯琛那愤怒的情绪又止不住往上涌,他给宋思哲打电话要人:“思哲,早就告诉你把人带来,现在郭梓尘人呢?”
  宋思哲这几天也是焦头烂额,他本想自己来纽约的前一天找郭梓尘就好,谁知道没找到人。
  “琛哥,他现在住的出租房,实习的公司,学校宿舍,甚至是你们俩以前住的公寓,京城能找过的地方我都找了,我对他了解不多,实在不知道他还能去哪儿。”
  “他的异地出行记录查了么?”
  “查过了,没有机票和火车票购票记录,正派人在长途汽车站排查。”
  柯琛扶着额头,嘱咐道:“派人去他吉林老家看看。”
  挂了电话,柯琛坐上电梯到顶楼张承文住的房间,他用力踹房门,这动静不小,吓坏了在房里堆积木的张弦音。
  张承文进门时,柯琛正坐在沙发上一脸不耐,而弦音则乖巧地坐在他身旁,又是给他拿糖果又是拿饼干,但就是不敢说话。小弦音打心里害怕这位表叔。
  “表哥这是婚礼都忙完了?怎么还抽空来你表弟屋里坐坐?”
  弦音看见张承文,如蒙大赦,赶忙跑进张承文怀里把头藏起来。
  张承文把弦音抱起来放到他二哥屋里头,锁上门,这才又抬了抬下巴看向柯琛:“有事?”
  柯琛沉着脸,开门见山:“郭梓尘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
  “张承文,我再问你一遍,郭梓尘在哪儿?”
  张承文走近柯琛,离他的脸只有一拳之隔:“你威胁谁呢?”
  柯琛钳住张承文下巴,在人脸颊上留下几道清晰的指痕:“怎么着,看上他了?和他睡过没有?别看他一副清纯斯文的样子,在床上叫起来可比娘们儿还骚,你说是吧?”
  “柯琛!你他妈真是人渣!”柯琛下流的话让张承文恼羞成怒,他真想把柯琛脑袋凿开看看里面是不是正常人脑的构造。
  “你抢我东西我还没生气,你倒是先骂起我来了?兄弟一场,借你玩玩可以,但是人总得还我吧。”
  柯琛的一字一句无不让张承文愤怒,郭梓尘不是谁的所有物,何来借与不借,张承文觉得和柯琛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口舌。
  张承文知道郭梓尘回了老家,也是他隐藏了郭梓尘的购票信息,因为他不忍心柯琛将他带到婚礼现场,更不忍心郭梓尘被迫给前男友当伴郎。
  “你的人,不是嫂子么?人家怀了你的儿子还穿着高跟鞋替你迎接宾客,你却在这里担心别人?”
  张承文总是能拿捏准别人最讨厌的事情对他下刀,就比如景玉墨,这么一提,柯琛那轻佻的表情和语气全都消失不见,脸上变得严肃起来:“张承文,景玉墨做的代孕你不是不知道,我警告你别拿她的事刺激我,对你没有好处。”
  “怎么叫刺激呢?我只是觉得你和她挺般配的,一个暴力男一个心机婊,你俩不凑成一对,简直让人不再相信缘分。”
  柯琛气的抬手就往张承文脸上抽,张承文也没动,因为柯琛先动了手,他就有正当的理由打他。
  张承文没有打人的习惯,但是他特种兵大队长出身,一旦动起手来,不叫打架,叫杀人。
  张承文摩拳擦掌,正准备还手,眼看着要落在脸上的手掌突然悬在半空中。
  “你们两个干嘛呢!自己看看你们两个现在是什么表情?多大个人了,还打架?”
  张承恩攥住柯琛手腕把人摔在沙发上,又回过头踹了张承文一脚。
  “你们两个怎么不去大厅当着宾客的面儿打架去呢?两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张承恩那一脚踹的不轻,张承文腿都有点站不直。
  “还有你柯琛,今天是你的婚礼,这一天你却没露面,像话吗?”
  柯琛起身,跟张承恩说了句抱歉,便跟着他的脚步出了门。
  本来都已经走到门口,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问张承文:“你是不是跟郭梓尘说了景玉墨怀孕的事儿?”
  “说了又怎样?自己做的事还怕别人知道?”
  柯琛握着门把手的手抖了两下,眯起眼睛看着张承文:“你真的该死。”
  张承文坐在沙发上揉自己的腿,回他:“你也是。”
  第二天婚礼开始之时,柯琛仍没有郭梓尘的消息。跟鲜花满地,绿草如茵的婚礼现场相比,此时的中城县显得寂寥不少。
  这几天一直下着大雪,天气冷,旧雪未化,新雪堆积,大地整整铺了厚厚一层。
  这天临近中午,郭梓尘来坟前给他爸烧纸。郭梓尘带了瓶他爸平时最爱喝的烧酒,又从餐馆买了几个菜,摆在坟前。
  “爸,别人都说要在坟头摆上点心水果,可咱爷俩不整什么虚的,我知道你爱喝烧酒,爱吃烧鸡,都给你买了搁这儿。”
  “你放心,我以后肯定会好好活着,你在下面也得好好的,给你烧了不少纸钱,最好找个老伴儿,可别孤零零一个人。”
  天空飘着大雪,郭梓尘坐在坟前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直到他衣帽上堆了厚厚一层雪,他才站起身对着冰冷的空气道别:“明天再来看你。”
  郭梓尘走下山路,山脚下停着辆高级轿车,车上坐着一位同样憔悴的中年男人。
  司机看了看四周环绕的雪山,甚至看不见一处人家,他扭过头,对车上的人恭敬道:“老爷,大少爷是在这儿吗?”
  那男人摘下墨镜,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不小的痕迹,可是仍然能看出那斯文俊朗的面庞。
  他看着缓缓朝他们走来的郭梓尘,一瞬间竟然把他看成了他的小儿子林星沐。
  他把车窗摇下来,对着郭梓尘喊了句:“沐沐…”
  郭梓尘没理,继续安静的往前走,那男人下车,赶上前拉住了他。
  郭梓尘还沉浸在悲伤中,突然被陌生人拉住才回过神来,他看着身后的轿车,又看了看这荒郊野外,不知觉便握紧了拳头,退到离那人一米选的地方,警惕道:“你是谁?有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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