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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
  馒头咣当掉进了碗里,原本正在闷头吃晚饭的弟子们纷纷扬起头来,神色各异。
  “掌门!”陈清风豁然起身,“中秋夜好歹也是五峰会盟的日子,灵荡峰不去就罢了,怎么还要跑到艺馆那等烟花之地游园?岂不成了仙门的笑柄么!”
  苏云开露出浅笑,透出几分无奈,未等应声,王清水跳出来仗义相助。
  “清风师兄,你怎么跟掌门说话呢?掌门也是为了咱们师兄弟好啊!天天窝在这破山头上,大眼瞪小眼,不去红尘里转转怎么行?有一回巡山,清念帮一个女弟子收了头小妖,脸红了大半天才消停呢!”
  一旁的清念:“……”
  得,凑热闹凑到自己身上。
  陈清风跷起筷子威胁他闭嘴,可转眼一瞧,苏云开端坐在旁,全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清诚就着寡淡的粥水一饮而尽,长长地哈了口气,不以为意说:“且不说游园的事,就去年那场中秋拜月会,咱们师兄弟几个连人家的看门狗都不如,根本没人理会,偶尔遇上些熟面孔,还要受人家几句揶揄,我看没什么意思,还不如下山玩玩。”
  苏云开听得愧疚,便给清诚多添了个馒头:“都怪我,让你们受委屈了。”
  清诚赶紧晃了晃脑袋,王清水替他说:“哪里有掌门的错!都是那帮人眼比天高,咱们也不必去触霉头,明日下山自己玩自己的,气死他们!”
  众人连声应和,心里想的都是古往今来,还从未有一家仙门是掌门亲自领着弟子们去逛花楼的,灵荡峰做不成降妖除魔的一把手,难道还不能另辟蹊径么?
  苏云开见他们如此乐天开阔,自己藏着的怅然也消减不少。
  他原本也没想过要在中秋夜剑走偏锋,只是下午在浮沉堂里耗至山穷水尽,他才选择了放手一搏。
  不规不矩,不伦不类,倒是灵荡峰人一贯的秉性。
  陈清风谁也说不过,气鼓鼓地坐了回去,捡起碗里的馒头狼吞虎咽起来,苏云开知道他在意灵荡峰的名声,却是无可奈何:“清风,对不住了。”
  他忽然这么一说,陈清风险些噎住,呛了起来。王清水趁机给这位正义凛然的二师兄灌了一大杯茶,两人弄得狼狈,旋即扭打成一团,却惹得师弟们开怀大笑。
  苏云开笑着摇头:“不过,还得留下几个人在山上守着。”
  众人倏地笑不出来了,面面相觑,彼此掐着对方,都是心不甘情不愿。
  王清水松开陈清风,嘴里还吧唧个不停:“铁定不能是我!我还得把小饼送去给黛娘,顺带表白呢!”
  陈清风咳嗽着,白了他一眼,自告奋勇的话到了嘴边,霍潇湘正巧迈进门来:“我留下便是,苏掌门就放心带着师兄弟们好好玩一趟吧。”
  “霍宗师!”苏云开飞快起身相迎,霍潇湘躬身行礼,遂将几本新写的小册子送到苏云开手里。
  “这是对灵荡峰剑诀的一些补充,东一笔西一笔的,潦乱了些,还望苏掌门多多包涵。”
  “霍宗师过谦了!这些日子着实劳烦你太多,苏某受之有愧!”
  “哪里,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霍潇湘一勾嘴角,有自嘲的意思。
  苏云开不再多言,郑重地拍着他的肩,连说了几声“好”字,众人也摸不清这两人话里的机锋,只将霍潇湘当成救苦救难的活神仙,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奉承。
  霍潇湘在这般热情里也端不住笑意,匆匆扫了一眼,见某人不在,觉得新鲜。
  “对了,怎么没看见你们云师兄?”
  .
  炉火边,被褥掩住一只白鹤。
  云清净趴在一旁端详良久,祥瑞却迟迟未能醒来,也不知那锁妖囊今日中了什么邪,在天柱底阵一通胡闹,险些要把云清净给卖上天了。
  “没出息的小东西……”云清净轻声骂它,遂将它留在这温暖的屋子里,推门而出。
  风醒倚在门前的树上,细碎的月光照得身影斑驳,他在这片迷离之中冲他的仙尊招手。
  云清净一哽喉咙,只好跃身上树,还未坐稳,这厮便肆无忌惮地将他搂了过去。
  “干、干什么?”云清净还很窘迫,风醒却将头埋在他颈边,像是在休憩,满是疲惫。
  “若能早日找到魔引石就好了。”
  他讷讷地说着,嗓音收得极低,仿佛毫不费力就能说进心坎里。
  云清净以为他还放不下今日被底阵卷进去的事,笨拙地安慰道:“我不急着回去的!”
  风醒不知喃喃了句什么,徐徐抬头,从颈间流连至耳畔,印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吻,云清净猝不及防,慌忙捂住耳朵,左顾右盼,生怕被人抓个正着。
  风醒笑他还是没什么长进,转而仰起头来,在叶间寻觅那轮圆月:“不知为何,眼下这般无所事事的日子总让人觉得不安。”
  云清净一边揉耳朵,一边嘲笑他:“是你这个人闲不下来,才会觉得闲下来让人空虚。”
  “我哪里会空虚,这不是能——”风醒乜眼看他,又趁他不备,飞快在颊边点了一下,云清净接连被非礼两次,抬手就要打:“你你你你……”
  疯子就是疯子!
  云清净起身要逃,忽听饿肚子的响声,便又坐了回来:“你没吃饭么?”
  风醒此人死不正经,空腹叫了还一点不害臊,不慌不忙地说:“这不是等着吃仙尊你嘛。”
  云清净睨了他一眼,风醒也不再胡闹,只道:“方才在想事情,一时入神,忘了吃。”
  “在想魔引石么?”云清净怕他又欺负过来,不敢离太近。
  “算是吧……”
  风醒并非闲不下来,只是觉得这“闲”不太踏实——近日的不归山虽无明面上的波折,可也风平浪静得太过厉害,今日勉强在底阵闹了一场,却也没找出缘由来。
  好似冥冥中有条线在牵着他们走,牵线人隐于暗处,始终注视着他们,若隐若现。
  嬉闹之外,屋内火光倏地摆动了一下,大通铺里落下一道长影,一窗之隔。
  .
  苏云开躲了一天,夜深,再也躲不过去,明目张胆去了小木屋。
  白姑娘也没怨他什么,只安静地为他换下脏衣裳,撩开衣袖的一刻,她赫然顿住——
  烫红了一片,微微发肿。
  “谁干的?”白姑娘一把钳住他的胳膊,苏云开这才想起有这茬事,赶忙将手抽开。
  “浮沉堂那帮人对你做了什么?”白姑娘从来是一针见血,苏云开编不出圆满的话,便顺着她的话说:“有来有往,彼此为难罢了。”
  他随手拿起干净的衣裳穿上,白姑娘虽是咬牙切齿,但也没再多问,又替他将衣带系好,苏云开低头凝视她,没有言语。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些冰来。”白姑娘说走便走,形影匆匆,苏云开也劝不住。
  苏云开兀自叹息一声,坐在床边,守着眼前的空荡——明日便是中秋了。
  苏云开一阵恍然,趁白姑娘还未回来,赶紧从换下的脏衣裳里翻出他之前买的荷包,琢磨着要如何送给她。
  他借着昏黄的烛光,抚摸那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月神和玉兔,不自觉泛出笑意。
  苏云开左右打量,瞧见了床后的衣箱,灵光一现,想将荷包藏进去,装作神不知鬼不觉。
  岂料揭开箱盖,心中的窃喜一扫而空,苏云开敛下了嘴角——
  衣箱里,霓裳血染,皎白变为腥红。
  待白姑娘拿着一袋冰归来,苏云开仍旧端坐于床边,面不改色。
  “冰快没了。”她用冰在苏云开的胳膊上轻轻揉着,两人并肩而坐。
  苏云开自然地接过话来:“无妨,入冬之后再存上就是。”
  “疼么?”她抬头看他。
  苏云开莞尔,摇了摇头:“远不及茶水倒在《不归集》上让我心疼。”
  白姑娘稍稍一用力:“书呆子。”
  苏云开:“……”
  木屋窄小偏僻,既能热闹,亦能沉寂,两人不说话,屋内便是落针可闻。
  “对了,我前些天瞧见你半夜出门了。”苏云开趁着这短瞬的静默,若无其事地开了口,“你做什么去了?”
  白姑娘愣了愣,又平静地将冰袋换了一面,继续敷着:“前些天……是哪一天?”
  苏云开紧盯着她,眼底被烛火衬得幽深,目光不敢偏离分毫。
  “怎么,你每一天都出去了?”
  抠字眼的话听来狡猾。
  冰袋被拿走了。
  白姑娘将其攥在手心,迎上他的视线,也没有任何闪躲:“差不多。”
  苏云开又进一步:“你做什么去了?”
  白姑娘那寡淡的眸子里终于透出了些许清傲,只说:“恩公这是在怀疑我?”
  “怀疑你什么?”苏云开再问。
  白姑娘不说话了,漠然起身,抱起脏衣裳想往外走,苏云开上前将她拽住,指间的力道却控制得极好,伤不到她,也让她逃不了。
  烛火猛地来回跳动,摇摆的火光映上两人对峙的神情。
  目光在沉寂中变得绵长,彼此往来像能洞穿无数年岁,走了许久才走到对方的心里。
  就在心弦破裂的前一刻,门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苏云开淡然瞥了过去,指尖忽而撤了力——
  当初在半月坡上找回来的小白兔钻了进来,懒洋洋地窝在门槛边。
  白姑娘从他身侧挣脱出来,仍是一言不发,放下手中的衣裳,从门后拿出菜叶儿,撕碎了喂给它,苏云开看得愁肠百结,闭了闭眼。
  喂完了,她伸手一摸这毛茸茸的小兔子,小家伙便兴高采烈地出门去了。
  白姑娘回头看向苏云开,只听他用沉沉的语气唤了一声:“婉霜……”
  “恩公最好别对我抱有任何期望,”她笃定地打断,“我做不到。”
  苏云开恍惚地屈着指尖,索性心一横,掠过她出了门,临走才说:“明晚我要带孩子们下山过节,你可愿……”
  “我不去。”白姑娘一口回绝。
  苏云开不想再明知故问了。
  他酿了一口气在胸间,而后扭头就走,怀里胡乱揣着的荷包还抵在心口,抵得有些生痛。
  .
  中秋夜,清辉满城池。
  织城人头攒动,载歌载舞,百姓们携家带口上街闲游,燃烧的花火漫天飞窜,夜市的吆喝此起彼伏,年年岁岁总相似。
  天织艺馆上空飞出成百的明灯,飘向空中的皎月,如同繁星。门前花团锦簇,迎的都是拿着入帖的贵客,车马来往不绝。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们在艺馆楼上嬉戏,惹来无数倾羡的目光。
  艺馆周围脂粉香重,喧闹嘈杂,来往多是成双成对的,尽是奢靡甜腻。
  王清水捧着手里的荷包,里面装着他亲手做的中秋小饼,脚步轻飘飘的,像是荡在空中,一马当先,转眼就钻进了艺馆的游园会里。
  “清水,你慢点。”苏云开笑得无奈,直冲那熊孩子大呼。
  清诚被路边斗蛐蛐的吸引了目光,揪住清念等人随他一道,围拢过去看得入迷。
  “这黑将军厉害!”
  “师兄你快看,右边这个小不点要开始发力了!”
  “哎!你们要吃糖葫芦么?我和小师弟手里的钱还能买上五串!”
  ……
  苏云开前后兼顾不暇:“你们自己小心些,别贪玩走远了!”
  陈清风还未适应这番热闹,默不作声地跟在苏云开身后,虽是寸步不离,可半点兴致也学不来。
  苏云开知他郁闷,便将这孩子拽去了游园灯会,随意找了个谜语,问:“泉流乱石间,清风,可猜得出打的是何字?”
  陈清风茫然地杵在灯前,怀里还抱着笨重的佩剑,支支吾吾了半天。
  苏云开见他心不在焉,笑着一敲他的额头:“怎么一个简单的水字就把你难倒了?”
  陈清风赧然,苏云开将这盏灯笼摘下来递给他,他愣愣地提着灯笼,才终于体会到了一星半点的喜悦。
  终究还是个孩子。
  云清净在人群里挤得够呛,眼前动辄喷起火来,耳畔登时一片喝彩,掌声吵得两头大。
  “你们几个!赶紧往园子里走!”他这个大师兄勉为其难叫上一声,也没人搭理。
  “赢了!”黑将军落荒而逃,小不点反败为胜。
  师弟们欣喜地叫嚷起来,清诚与清念击掌直呼,兴致盎然,只见小不点发出响亮的长鸣,直奔它的战利品——笼子里的母蟋蟀等来了自己的英雄。
  小不点钻进笼子,嗓音一转,变成了柔情似水的低呼,两只蛐蛐儿周旋片刻,愈发贴近。人群挤眉弄眼地看热闹,不过须臾,笼子里缠绵悱恻,周围哄然吵作一团。
  “这中秋过得跟七夕似的!”
  “咱还不如这蛐蛐儿呢!”
  清念好奇地指着笼子里交叠的虫影:“这是在做什么啊?”
  其余师弟们也凑着脑袋,彼此瞧了一眼,方清思笑盈盈地说:“清念师兄,你小时候没见过么?”
  清念摸摸后脑勺:“我小时候可怕虫子了!以前大通铺里总有各种飞虫,夜里全靠师兄他们驱赶干净了我才敢睡觉呢!”
  “哈哈哈哈哈哈……”师兄弟们公然嘲笑他,云清净这才挤了进来,一人脑袋上敲了个脆响:“让你们跟上去呢!一个个都聋了吗?”
  师弟们捂着头,委屈巴巴。清念对那一对蛐蛐儿的秘事格外好奇,又不依不饶地说:“云师兄,你看!”
  清诚倍感无奈:“六师弟,你是真蠢还是假蠢啊……看来三师兄说得没错,你是该好好长见识了,还没人家清思懂得多呢!”
  清念:“?”
  云清净不过瞧了那蛐蛐儿一眼,急得面红耳赤,风醒不知从哪儿冒了上来,盯着笼子里的暧昧,笑说:“哟,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欢,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真是让人羡慕啊。”
  云清净怕他再口无遮拦,忿忿地踩了他一脚,风醒厚脸皮地冲他坏笑,师弟们都糊里糊涂地望着两人。
  “走了!”云清净成了落荒而逃的。
  众人这才随他往前,挤进了天织艺馆的游园会,在琳琅满目的灯海里找到了苏云开他们,灵荡峰总算齐聚,个个脸上洋溢着喜色。
  王清水飘飘然的心一见园子里的美娇娘就砸了回去,顿时忐忑不已:“掌门,我我我我真的要去送么?要是黛娘不喜欢怎么办啊?”
  陈清风抓住机会洗涮他:“难得三师弟还有这番觉悟啊!”
  苏云开哑然失笑:“清水勿急,没听过一句古话,叫‘来都来了’么?”
  王清水苦不堪言。
  “看样子还得往里走才能见着艺馆的人。”苏云开向前一张望,园子里挨山塞海的,让人摸不清路,好在灵荡峰众人今日都换上了布衣,走哪儿也不扎眼,可随处逗留。
  云清净正四处观望,风醒抬手一指北边:“沿这条小渠走到头便是了。”
  “哇!风公子连这个都知道么!”清思睁着忽闪忽闪的圆眼睛,敢情也是被这位万人迷的风大公子收买了的小拥趸。
  风醒没否认:“早年来过几次,算是熟识,这儿的姑娘都是人美心善,诸位师兄不妨多看上几眼,说不定就千里姻缘一线牵了。”
  这帮师兄弟没见过什么世面,更别提风花雪月的事,一听风醒这么打趣,个个羞得迈不开步子,唯有王清水没皮没脸:“害!风公子可真是我的知己!”
  苏云开颇为无奈:“胡言乱语。”
  云清净不知为何变得酸溜溜的,瞧着身边人神采奕奕,无论走到何处都掩不去一身风华,不少过路的花娇娘都对这厮指指点点,春心荡漾。
  云清净总是下意识一挡,不愿让人家看,可他的个头又不及这厮,倒成了自不量力。
  风醒无意中瞥见,顺势揽过他,没骨头似的佝偻下来,倚在肩上:“唉,可把我给走累了。”
  云清净心弦一紧,却也舍不得撒开,嘟嘟囔囔道:“你……你这两天怎么这么不正经!”
  “因为好日子要来了。”
  风醒腆着脸。
  云清净一皱眉:“什么好日子?”
  风醒忽然敛低了声音,有一茬没一茬地说:“有件事我琢磨了许久,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仙尊一句东风。”
  “哈?”云清净听得更糊涂了,两人在路上勾肩搭背地走着,装得让人瞧不出端倪。
  身后还有一帮瞎眼师弟们有样学样,也在艺馆的园子里搂在一起,兄弟情深,苏云开瞧了实在是哭笑不得。
  “你就不能说句听得懂的人话么!”云清净被他搅得没耐性,风醒也乖乖听话,顺口换了一句——
  “仙尊,我什么时候可以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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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嘻嘻,补上11.9的立冬快乐~
  鞠躬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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