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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公想知道什么大可直言,何必要兜这些圈子?”白姑娘斜过眼看他,语气透着凛寒。
  苏云开气定神闲地吃着这些小饼,口感酥软,却太过甜腻,他忍着吃了大半,终是缓缓停下,问:“昨夜,我在你的衣箱里看见了一件血衣,不归山妖兽被滥杀的事与你有关么?”
  白姑娘面不改色:“我说的话,恩公愿意信么?”
  “自然,”苏云开抬起眼睫,眸中如深渊流光,直入心扉,“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白姑娘这才拿出潜藏的笃定,冲他咧开一个冷冰的笑:“有关,都是我杀的。”
  苏云开即刻将小饼攥在手里,守着这转瞬的死寂,克制住胸间起伏,又问:“为何要杀他们?”
  “因为恩公说过不能伤人,所以只能杀它们。”白姑娘答得干脆。
  苏云开闻言豁然起身:“我何时告诉过你,人的命是命,妖魔的命就不是命了?”
  “本来就是如此,否则你们仙门降妖除魔又是在做什么?”
  “降妖除魔,降的是为非作歹,除的是居心叵测!”
  “天底下也多得是为非作歹、居心叵测的人,为何没见恩公将他们都除去了!”
  “你!”苏云开重拳落在桌上,争吵戛然而止,白姑娘绷住强硬的目光,仍是不惊不惧地说:“区区妖魔之流,死不足惜,值得恩公如此大动肝火?”
  苏云开拧着眉,终是撤了口气:“那我再问一次,你为何杀他们?”
  白姑娘淡然移开目光:“这个暂时不能告诉恩公,总之是他们妖魔自讨苦吃,怪不得别人。”
  她瞥向紧闭的房门,隐约念及方才离去的身影,肃杀之气渐盛,苏云开见她如此冥顽不灵,转而只剩下苦笑:“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不该对你抱有任何期望……”
  白姑娘忽而落入缄默。
  “哪怕如净儿那般跋扈的性子,大半年过去也改变了不少,唯独你……整整二十年,我在你身边费尽唇舌,哪怕是故意装模作样,如今看来,你也从未有过丝毫动容!”
  白姑娘眸中有细光扭曲着,复又回头看他,稍显狰狞。
  苏云开无力争执,将满手碾碎的饼泥撂在桌上,板着脸道:“今晚一过,就随我去浮沉堂自首。”
  白姑娘隐隐含着一口气:“你不赶我走?”
  苏云开不再看她:“反正你家道清贫,又有个没出息的夫君在外四处花销,连累你孤身到艺馆卖艺,既然没法一同享福,共患难还是做得到的。”
  “分明就是妖魔咎由自取,何来患难一说!”白姑娘登时反驳起来。
  苏云开当即接了过去:“那他们是如何咎由自取的,你肯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么?”
  白姑娘:“他们……”
  苏云开:“他们怎么?杀人还是放火?”
  白姑娘一咬牙,不再答话。
  苏云开悄然捂住胸口处揣着的荷包,焦灼的心终是缓缓沉坠,他起身推开屋门,拿出往常温良谦和的模样,拦住一名花娇娘,笑盈盈地讨了张琴来,白姑娘就这样守着他在假笑中迂回来去。
  一张古琴横在桌面,弦身散着胭脂香气,指尖轻轻勾动,婉转动听。
  苏云开向花娇娘道了声谢,阖上屋门,笑意转淡,白姑娘见他在古琴前坐得端方,双手熟稔地拨弄起来,琴弦霎时流出悦耳的曲调。
  恍惚间,明黄的烛光逐渐落入冷白,不知从何而来的月光落满整座屋子,眨眼一过,仿佛回到灵荡峰的半月坡上,目之所及,叶浪浮沉。
  一人抚琴,一人起舞。
  抚琴之人嘴角含笑,遥望着月光下玉色翩跹,水袖在天地间穿梭来去,不过刹那的回眸,心弦亦起,响动四野,琴音随之高扬,引来无数蝴蝶,周身泛着莹润的月色,萦绕其中。
  蝴蝶落在指尖,稍一施力,顷刻间展翅而起,掠过肩际,直奔皎月,被云雾迷住清影。
  流年似水,也随着起伏的琴音静静淌入心怀……竟真的过去了整整二十年。
  “啪!”陡然弦裂。
  苏云开顿住双手,看着裂开的琴弦,后知后觉地蜷起发红的指尖。
  “恩公!”白姑娘下意识抓起他的手,没有寻见伤口,却触到了指间大大小小的厚茧,以及那枚冰冷坚硬的掌门扳指。
  苏云开在旁静静端详她,没有挣脱,只是黯然道:“琴技拙劣,早就习惯了。”
  白姑娘无力松开,低低地抱怨道:“既知拙劣,还偏要去弹……”
  “脾气不及你,还不许脸皮更厚了?”苏云开边说边朝屋门走去,正欲开门通风,岂料推开的瞬间,竟顺带掀走了门外压着的一帮熊孩子。
  苏云开瞧着眼前这群干啥啥不行偷听第一名的弟子们,个个站得歪七扭八,此刻正是满脸惊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方才做了什么。
  陈清风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王清水立刻捂住他的嘴,大叫道:“掌门别误会!我、我们是听见琴声才回来的!你跟师母说了什么我们根本没听见!”
  苏云开:“……”
  此地无银三百两。
  陈清风一掌推开王清水,果断站了出来:“对不起掌门,我们确实是因琴声而来,只是无意中听见……”
  “好了好了,”苏云开冲他勉力一笑,“正好清风你带着师弟们上来了,我们这就启程回灵荡峰吧。”
  陈清风恭敬地低下头头,又偷偷朝屋内瞟了一眼,只见白姑娘神情稍显落寞,却也若无其事地跟了出来,临走前还将花娇娘给她的玉镯放在了弦裂的古琴上,以作补偿。
  “掌门……”陈清风莫名觉得心里发堵,不自觉唤了一声,苏云开伸手轻轻抚着他的头,掌心还是温暖的:“没事的,走吧。”
  陈清风勉强妥下心来,一旁的清念赶忙朝四周张望,却寻不见熟悉的身影:“那云师兄和风公子呢?不随我们一道回去么?”
  苏云开看向里苑那棵盛满凡俗情愿的榕树,笑着摇了摇头,王清水摊开手臂将清念大咧咧地搂住,侃道:“哟,这才分开多久?怎么以前没见你这么黏黏糊糊的?”
  “云师兄是咱们的大师兄,风公子又对咱们有恩,当然得放在心上了!”清诚立马将清念从这厮怀里拯救出来,公然叫板道,“也就三师兄你整天没心没肺,做梦都还痴心妄想着黛……”
  “咳咳咳!”王清水扯着鸭嗓将他斥住,心虚地瞥了眼掌门和师母,“老四,你最近翅膀真是越来越硬了啊!胡说什么呢!我哪里没心没肺了!”
  “是,你有心有肺,就是脑子不太灵光。”陈清风随口道。
  “二师兄!你你你……我要闹了!”
  “我真的要闹了!”
  “闭嘴吧你!”
  ……
  灵荡峰众人继续嬉闹着离开了这片喧闹的红尘,彼此情深义重,柳又盈目送他们一路远去,不免变得有些多愁善感,此时身畔的花娇娘关切问:“当家的这是怎么了?”
  柳又盈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只道:“没什么,就是突然在想,艺馆每日人来人往,按理说不该对客人的离去如此伤感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送走这些欢声笑语的人,心里总会有些空落落的……”
  “你说,这是不是证明,无论一个人经历过多少次离别,哪怕其中的一次再刻骨铭心,他也永远没法坦然面对甚至习惯于离别的?”
  .
  风醒迎着月色,久久凝望眼前人的眉眼轮廓,守着那修长的睫羽因羞怯而簌簌扑动。
  云清净躲避着此人滚烫的目光,一把拽开酒壶的布塞,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而后慌张地呛了起来,风醒忙笑着说:“仙尊,酒可不是这么喝的,得慢慢品才能尝出其中滋味。”
  两人此刻正坐在织城郊外的山坡上,脚下就是大片的雪棉花田,夜色安宁,远处的羊肠小道上偶尔有伶仃的人影经过,几乎不与世扰。
  “你管我……”云清净嘟哝一句,握着酒壶的手却不安分地施着力,风醒趁机又贴近了些,故作天真地问:“仙尊让我拿酒来,都不肯给我喝一口么?”
  云清净满脸不屑地瞪着他:“谁知道你喝醉了会不会又开始耍酒疯!”
  “酒疯子!”云清净又忿忿地添了一句。
  风醒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待会儿仙尊喝醉了要朝我耍酒疯,我上哪儿评理去?”
  云清净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跟江信那小子一样,酒量就拇指大小么?”
  “噢,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风醒复又坐得规矩了些,继续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云清净忽然喝不下去了,喉头微哽,他酝酿片刻,便说:“以后……你去找魔引石,把我也叫上。”
  风醒扬起眉头,觉得新鲜:“这可是个苦差事啊,我来来回回找了这么多年,现在手里什么线索也没有,仙尊何必跟着我吃这个苦?”
  “我乐意!不行么!”云清净没好气道。
  “行——”风醒拖长了尾音,又禁不住调笑道,“原来我的仙尊这么心疼我啊?”
  云清净怔怔地转过头来看他,眼尾竟泛着红,风醒立马笑不出来了,倾身前去把住他的肩,反复端详才确信了这份黯然,忐忑道:“怎、怎么哭了?”
  “你看错了!”云清净胡乱抹了把脸,“你们在屋里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想了想,觉得有理,我不能带你回蓬莱,所以我们终究还是要分开的。”
  “啊?”风醒闻言一惊,“仙尊,你别听柳氏胡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仙尊对我……”
  “那我把你带走了,魔界怎么办?”云清净丝毫没有拐弯抹角,问得风醒有些发愣。
  风醒稍微捋清了思绪,这才恳切地答:“我这一个勾结妖族、谋权篡位的叛贼,初登君位就整日耽搁在人界,如今在魔界连自己的势力都还没有培植起来,不过空壳一具,哪里有仙尊说得这么严重,好似魔界离了我就没法维系下去了。”
  云清净不以为然:“再不济那也是实实在在的魔君!以前我常听师父说,既为一方之主,就不能只顺着自己的脾性,凡事须得多为族人考量,你千方百计地寻魔引石,不也是为了魔界着想么?”
  风醒没有立声反驳,顺势从背后拥抱入怀,埋下头靠在他的颈窝,云清净忍住怦然跳动的心,故作嫌弃道:“你这人能不能把骨头抻直了说话……”
  “仙尊可不能随便将这么大的担子扣我身上啊,”风醒倾力抱住他,“我这人没有天大的本事,找块破石头已是勉勉强强,若要我一本正经地坐在殿里指点江山,同那些贵族势力明争暗斗,还要提防外界的事,不如天天缠着仙尊风花雪月呢。”
  “胡闹!”云清净红着脸斥道,可风醒却是越贴越紧,嘴里反复喃喃着:“不会分开的,不能再分开了……”
  云清净原本也割舍不下,不过听了几句,轻易动摇,又轻易笃信,一颗心仍是轻飘飘的,不知从何落地。
  “我到底有什么好的……脾气阴晴不定,有时候做事还笨手笨脚,不及你体贴周到,也不会说好听的话,眼下还越发觉得自己好像什么忙都帮不上……”
  云清净倚在风醒怀中,忽然开始自我反省,说得底气不足也罢了,偏偏这疯子平日废话连篇,此时却一声不吭,云清净不免揪紧了心,于是稍稍扭头瞥了他一眼。
  风醒正安心地倚着他,神识似乎飘在远处,眸眼含笑道:“是啊……到底有什么好的……”
  云清净没想到这厮竟然装模作样地琢磨起来,心有不甘,一低头狠狠咬在他的手臂上,风醒霎时回过神来,拼命忍住笑意:“嘶……仙尊怎么还咬起人来了?”
  云清净松开嘴,忿忿道:“你、你方才在想什么呢!”
  风醒径直看向他,没有犹豫:“想你。”
  云清净一愣,故意“哼”了一声,便遮掩地拿起酒来拼命往喉咙里灌,假装无事发生。片刻过后,酒壶见了底,云清净忙着拆下一壶,烈酒的躁热逐渐从胸前蔓延开来,他随手将衣带解了,敞开外衣透风。
  “这样容易着凉的。”风醒好心提醒了一句。
  云清净完全不理会,只当他没话找话:“真对不住,我们仙族人从来不生病。”
  风醒见他喝得如此酣畅,一时欣慰不已:“仙尊现在可是不生气了?”
  云清净睨了他一眼,懒得搭理,风醒心中窃喜,便紧接着问:“那,酒可以匀我一口了么?”
  云清净:“……”
  就这点出息!
  “喏,拿走拿走!”云清净从地上抄起两壶递了过来,怎料这厮压根儿没放在眼里,一门心思看着自己,云清净禁不住开口骂道:“跟你说话呢!装什么聋?”
  “我要喝这里的——”
  风醒不管不顾,鬼迷心窍地捧过他的脸,吻在烈酒沾湿的唇角,辛辣与甜腻交织,只听“咣当”几声闷响,云清净手里的酒壶滚落一地。
  几度放肆,几度狼狈。
  云清净被逼至角落,整个人快要湮没在草丛里,只得拼命撑开风醒,慌乱道:“疯子你……”
  倏然间,两人同时怔在原地,在昏暗中彼此对视,风醒将他锁在怀中没有撒手,只是忽然正经地说:“仙尊,我好像……”
  云清净大有上了贼船的错觉,眼一闭,心一横:“反正衣带都解了,随、随你!”
  风醒呼吸一滞,于是拼命忍住胸前澎湃,竟将云清净整个从地上抱了起来,云清净诧异地睁开眼:“你……你干什么?”
  “去个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风醒意味深长地冲他使了个眼色,云清净这才恍然大悟——这厮根本就是一早算计好了的!
  “喂!衣、衣裳才脱到一半,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风醒没有搭理,满脸的笑意却是藏也藏不住,抱着他凌空而去,如流星飒沓,转眼便是不归山的无名崖,云清净还没来得及在空中喘口气,风醒将他抱得更紧,只听胸膛内擂得惊天动地,眨眼的工夫,两人从崖上飞快下坠!
  云清净将风醒掐得更重,眼前云雾流逝,全然迷了眼,辨不清东南西北,铺天盖地的妖魔气息充斥周遭。正当云清净警惕之时,他抬头望向眼前这疯子,紧绷的心弦忽然松弛下来。
  他想,有他在总是好的。
  心安的刹那,云清净闻见浓郁的花香,瞬间沁入心脾,抚慰着所有的悸动。
  下一刻,两人稳稳落入风血花海,躺在松软的花毯上,云清净已然无心周遭,眼里唯有一人——风醒不慌不忙地拿出怀中珍藏的情人酒,一饮而尽,半数含在嘴里,俯身深吻,渡给他此生最喜欢的人。
  好咸的酒……
  云清净紧闭双眼,却隐约感到有两滴温热落在颊边,随后被肆虐的吻逐一覆过。
  酒入情肠,覆水难收。
  “仙尊。”
  仙尊……
  你不会再舍下我了……
  对么?
  绯红花海里回忆潮涌,将遗落的不堪打捞上来,如今已经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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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年作息混乱,正在努力调整中……鞠躬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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