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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逢殊两百年来第一次下山,简直迫不及待,距生辰尚有两三日,已经计划好了自己要买的全部东西,又挨个去问师门里的人,有什么要带的。
  他要走的时候时辰还早得很,吕栖梧还在呼呼大睡,谢逢殊一通砸门也不醒,只得转而去问别人。嘲溪还在院中练功,谢逢殊凑上去问:“你真的不去啊?”
  嘲溪收了鞭子答:“不去,人间太吵了。”
  这人讨厌人多的地方,讨厌和人接触,谢逢殊已经习惯了,又问:“那你要点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什么也不要,把你自己管好吧。”嘲溪瞥了一眼他的腰间,皱起眉道:“带上你的刀。”
  谢逢殊情绪高昂,一点也不受他影响,笑眯眯地答:“知道啦。”回房间拿上刀,又转到绥灵的住处,问她要带些什么。
  “胭脂水粉,绫罗绸缎,还是有想吃的零嘴?”谢逢殊扒在门框上,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师姐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带回来。”
  “我什么都不要。”绥灵也觉得自己这个小师弟有时候简直吵得人头疼,忍不住嘱咐道:“头一次去人间,千万不能在众人面前用法术。遇到不认识的人要小心一点,别轻易跟别人走了,买了东西就早点回来,不要逗留太久……”
  谢逢殊胡乱点点头,连忙答:“知道了知道了。”也不知道究竟听进去多少。“师姐放心,我还有个绛尘呢。”
  不说还好,一个妖怪跟一个和尚结伴下山,这叫什么事啊。绥灵更愁了,谢逢殊却已经往外走了,边大声道:“放心,告诉师父一声,我先走啦!”
  他昨天去找绛尘时说了今天下山,等到了庙前,对方已经现在了那棵万古春之下。
  万古春这个名字还是绛尘告诉他的——某日谢逢殊闲得无聊,在树下看了许久,然后道:“你这棵树的花怎么一直这么多?”
  绛尘也跟他一起抬头看重重堆叠的繁花,答:“这棵万古春已有七百年,五十年一开,五十年一谢,此时正是花期。”
  五十年一开五十年一败,那不就是整整一百年?
  谢逢殊瞪大了眼睛,重新认认真真万分敬佩地看向眼前的古木,又问:“那它一共有多少朵花啊?”
  绛尘:“……”
  绛尘作为古佛,虽说后来甚少露面,早些年间也是为三千诸佛讲经辩法过的,佛法难闻,但远远比不上谢逢殊说话更让他难以接口。
  出家人不打诳语。绛尘沉默了许久,只能顶着谢逢殊极具求知欲的目光答:“不知道,没人数过。”
  好在谢逢殊三分钟热度,一会儿便过了。
  见到绛尘,谢逢殊露出一个松快的笑,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对方身边。
  “走吧,下山。”
  从东隅向西而行,越过两道险峰,便是一座城镇。
  城镇不大,却五脏俱全。街市上人来人往,饭馆酒肆,茶楼商铺一间跟着一间塞满了整条街,还有沿路叫卖的小贩,声音高昂悠长,添了许多热闹。
  谢逢殊初至人间,觉得自己眼睛都不够看了,一路上头转来转去,深怕错过一点东西,因此差点撞到迎面而来的行人。
  幸好身旁的绛尘立刻伸手拉了他一把,把人拽到了自己旁边。
  谢逢殊正在看摊贩吹糖人,冷不防被这么一拉,回过头才发现自己不当心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乖乖跟在绛尘身旁。绛尘也不在意,只问:“要买些什么?”
  谢逢殊没立刻回答,在袖中摸了又摸,掏出来一张纸,打开逐字逐行往下念。
  “要给师父带几坛酒,给师姐带一支木簪,给嘲溪带个生辰贺礼,还有我的果脯、瓜子、糖炒栗子、桂花糕……”
  谢逢殊把那一串念完,最后以一句“还有你的笔墨”结尾。
  绛尘听了半晌,此时乍听到自己,眉心微动,问:“我的?”
  “你不是每天都要抄经吗?”谢逢殊答。“那要很多纸墨的。”
  绛尘没有说话。
  谢逢殊并不懂佛教经文,偶尔问两句意思也兴致缺缺。每次见绛尘抄经,他总是在旁边百无聊赖地晃来晃去,或者干脆趴在案台上睡着了。只等夕阳西下之际绛尘把他叫醒,让他回家。
  虽然如此,却能记得要给自己买笔墨,绛尘没有预料到。
  但他只道:“从头开始买吧。”
  他们从街头到街尾,一家一家商铺逛过去。谢逢殊看到什么都觉得有意思,放下这个又拿起那个,绛尘也不着急,只在旁边看着。
  好不容易逛完整个街市,两人手里已经是大包小包,拎都拎不下了,谢逢殊刚才还逛得高兴,此时也苦着脸看着绛尘。
  “好重,抱不住了。”
  绛尘两手也已经满了,佛家讲求心容天地,忌讳情绪外露,他却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看着谢逢殊道:“找个没人的地方。”
  街上人太多,两人兜兜转转左拐右拐,终于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
  谢逢殊还记得绥灵叮嘱他不许在有人的地方动用法术,仔细谨慎的将周围看了一眼,才施诀将所有东西扫入袖间乾坤袋中。
  他松了口气,仰头看着绛尘笑道:“好了,回去吧。”
  两人原路折返,此时临近黄昏,夕照如金,谢逢殊和绛尘背对夕阳而行,影子时有交错。
  已经可以看到城门,谢逢殊伸了个懒腰,叹道:“原来下山这么累。”
  他一顿,又傻笑道:“但是有意思。”
  “哪里有意思?”
  “都有。吹糖人的爷爷,卖绸缎的姐姐,炒栗子的人,逛街的人,还有街口卖艺的人,都有意思。”
  他语气清朗干脆,带着明显的希翼与热切,是真的觉得这尘世间的一切人与物,热闹与声响都有意思。绛尘目光落在他脸上,想起天界诸神找他入世镇压应龙之时说,担心应龙魔性未除,危害生灵,请他怜悯众生。
  他们端坐神坛,不肯来人间看一眼,说出怜悯众生四个字的分量还不谢逢殊一句有意思。
  绛尘神色淡然无波,又想:自己这个万佛之祖不一样在大梵天坐了数万年,天上神佛一般黑罢了。
  谢逢殊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问:“看我干什么?”
  绛尘摇摇头,正欲答:“无事。”一个中年男子突然从旁边的巷子里窜了出来。
  那人衣衫破旧,应该是许久没洗过了。他手中报了个包裹,走得很急,似乎是没看见巷口正好经过两个人,一下撞到了谢逢殊身上。
  这么一撞,这人手里的包裹也散开了,竟然掉出了几叠上坟烧的黄草纸钱。
  纸钱散落一地,谢逢殊还以为又是自己不当心,吓了一跳,连忙边帮忙捡纸边问:“你没事吧?”
  对方却连头都没有抬,更没有回答,只一把抽回谢逢殊手中的纸钱,绕过他急匆匆地往城门口去。
  两人一道看着他走远,绛尘先收回了目光,转头问道:“没事吧?”
  谢逢殊先是摇摇头,却依旧眉头紧皱。他半晌才把目光从那道背影上收回,看着绛尘轻声开口。
  “那个人身上,好重的妖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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