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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逢殊此言一出,满室的灯火似乎受了什么惊吓似的,猛地跟着一晃。
  忽明忽暗的光影之中,绛尘双眉微蹙,望着谢逢殊,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什么?”
  谢逢殊以为他没听清楚,又凑近了点,道:“我说你同我——”
  “我听清楚了。”绛尘猛地打断他,又沉默了片刻,才重新开口。“我是说你怎么突然——”
  绛尘顿了顿,到底还是没跟着谢逢殊说出那几个字,转而道:“说这个?”
  谢逢殊看着他,声音又小又低:“不想你走。”
  “……”
  佛修讲求四大皆空,偏偏绛尘此刻思绪万千,一时居然不知道自己是何等心情,他望着谢逢殊,对方一身绛红,一双明亮如明镜台湖泊,正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绛尘,显得干净纯粹。
  绛尘望着他,最终摇了摇头,道:“不行。”
  谢逢殊立刻急了,抬高了些声音问:“为什么?”
  绛尘静静看着他,低声道:“你知道什么叫做夫妻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谢逢殊冲着绛尘露出一个笑,“要是喜欢一个人,想和他白头到老,一辈子不分开,就要与他做夫妻。”
  他仰头望着绛尘,认认真真地问:“难道你不喜欢我,想和我分开吗?”
  绛尘曾于大梵天与三千诸佛辩法,此刻居然被谢逢殊问得哑口无言。
  谢逢殊与三天神佛不一样,与绛尘遇到的任何仙魔妖人都不一样,甚至和上古之时的应龙都有些不一样了——他没有入魔,没有仇恨,只有少年至真至纯的心性,热烈又赤诚,正眼巴巴的等着绛尘回答。
  绛尘看着他,语气温和了许多,却还是道:“不行。”
  此刻所有的解释都有些苍白无力,偏偏绛尘又怕伤了一颗干干净净的少年心,只能费力的解释。
  “谢逢殊”,他犹豫着,慢慢道,“和尚是不能与人做夫妻的,两个男子也是不能做夫妻的。”
  谢逢殊定定看着他,脸上的笑已经没有了,唇角紧绷,显得有些伤心,又显出一股旁人没有的执拗起来。
  他突然道:“不对。”
  漫漫长夜之中,他的声音在法堂之内清晰可闻。
  “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都可以做夫妻的。”
  谢逢殊此生被师门里的人宠着长大,吕栖梧和绥灵骄纵他,就连整日以逗弄他为乐的嘲溪,实际上都没拒绝过谢逢殊的什么要求。谢逢殊此生第一次被人拒绝,确实有些伤心了,还连带着有些生气,连说话的声音都闷闷的。
  “难道你不喜欢我吗?你对我那么好,我才不信。你喜欢我,却不敢说——”
  谢逢殊越说越生气,最后往后一仰头,手不小心碰掉了案台上的经书也没管,一字一句下了定论:“胆小鬼。”
  “……”绛尘从上古至今,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说胆小鬼,却没有反驳,他看着谢逢殊,语气不急不缓:“谢逢殊,你今年不过也才化形两百年,按照人间的年岁来算,不过刚刚成年。这个年纪遇到了一个不讨厌的人,相处时觉得高兴,便以为这是喜欢。”
  “你还有许多的时日,若是一朝飞升成仙,不老不死,年岁更是看不到头,到那个时候,你就知道现在说的话不过是——”
  绛尘还没说完,谢逢殊便问:“到那个时候,我要是还喜欢你呢?”
  他不满自己的心意被当作玩笑,于是语气坚定的,掷地有声地答:“就算还有很多时日,就算还有三百年、五百年、七百年,就算哪天我飞升成仙,我还是喜欢你。”
  “万一到了那个时候,你再用什么理由搪塞我?”
  窗外有山风刮过林间,法堂之中只有烛火静静燃烧,偶尔爆了一个灯花,发出轻微的声响。谢逢殊的目光比烛火还要烫热,绛尘一颗坚冷如石的心脏仿佛几乎要被灼伤了,他想去摸一摸谢逢殊的头,又或是碰一碰对方纤长的眼睫,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做,连动也没动,只道:“回去吧,谢逢殊。”
  下一刻,谢逢殊的眼圈立刻就红了。
  他没有哭——刚刚还说自己不是孩子了,怎么还好意思当着绛尘的面哭呢?但他确实是伤心极了,于是红着眼睛站起身,连告别的话也不和绛尘说,自己昂着头往外走。
  不来找他了,谢逢殊红着眼想。他这么讨厌,以后再也不来找他了。
  他走得很急,几乎是往外冲了出去,连法堂的们也没关上。于是浩荡的山风从外面灌了进来,吹动了绛尘的僧衣,吹得三千灯火摇摇晃晃,也吹得刚才被谢逢殊碰落在地的经书翻动起来。
  那是一册《华严经》,被风吹开大半。绛尘把它捡起来,上面写:“一切诸报皆业生起,一切诸果皆从因生。”
  所以今夜自己与谢逢殊到底是因还是果?
  自己与谢逢殊的起因,是前世在这须弥山,自己为所谓众生杀了对方。
  仙界的请求绛尘从未放在过心上,他重下须弥,不过是为了偿还前世那一条命。燃灯是创世古佛,更知道因果偿还的道理,所以他想自己要么让谢逢殊好好长大,要么渡他飞升。偏偏如今他才明白,万般因果皆有变数,此世他与谢逢殊的变数就是一场不合时宜的喜欢。
  他想着刚才谢逢殊的样子,红着眼,却倔强地不低头。
  自己让他伤了心,可是要是哪天谢逢殊知道了前尘之事,大抵只会比现在伤心千百倍。到那个时候,杀身之恨,血海深仇,还说什么喜欢?
  绛尘低头看案台上抄了一半的经文,许久之后,面无表情地将它拿起置于烛火之上,一点一点烧了个干净。
  谢逢殊冲进屋的时候嘲溪还没睡,正在桌前倒茶喝,被突如其来地推门下了一跳,不耐烦地转过头:“推门那么重做什么!”
  他再一抬眼,便瞧见谢逢殊眼睛红得像个兔子。于是接下来的话通通吞进了肚子里,把杯子一放,问:“怎么了?”
  “没怎么。”谢逢殊吸吸鼻子答,“我要睡觉了。”
  说完,谢逢殊扑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任凭嘲溪怎么叫都不理。
  嘲溪没办法,又叫来了绥灵和吕栖梧,三个人围着谢逢殊床前打转。一个问“小徒弟,师父明日给你下山买零嘴要不要?”一个问“小殊,师姐去给你煮碗面好不好?”
  谢逢殊都没说话,在被子里摇头,只有嘲溪认定他是被后山那个和尚欺负了,气冲冲的取了长鞭要出门的时候,谢逢殊才探出来蔫蔫地答:“他没有欺负我,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许是因为夜风太大,谢逢殊一路由跑得急,到了后半夜,他便发起烧来。
  昏昏沉沉之中,他只能朦胧看见师姐喂自己喝药,嘲溪在一旁端着碗,吕栖梧帮他探了额间的温度,又收回手安慰道:“不碍事,不碍事。”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谢逢殊每日喝药,躺了三四天,才总算好起来,他瘦了一点,脸上褪了一点婴儿肥,看起来竟然长大了些。
  他乖乖练功,也跟着绥灵嘲溪玩闹,却再也不说自己要去后山找人了。师门里的其他人也不敢问他,一齐当没后山那个和尚。
  某天傍晚,姐弟三人练完了功坐在一起吃饭,谢逢殊只扒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他病过一场,总有些食欲不振,绥灵看着心疼,忍不住念叨:“总吃这么点怎么行呢?”
  嘲溪插话道:“他不是喜欢吃后山的山楂吗,那个开胃,待会儿我带他去摘点。”
  他本来没想过那么多,顺口说完,在一片寂静之中总算察觉了不对,又画蛇添足地改口:“他懒得去,我自己去也行。”
  所有人都在照顾自己的感受,谢逢殊心生愧疚的同时,又有些愤愤不平:凭什么不去,后山那么大 ,我不见他就行,怕他做什么。
  于是他抬起头,大声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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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尘大概20章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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