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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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政迟夜闯梨花阁一事阵仗不小,萧清和担心宗政叙很快就会赶来,便当下和宗政迟计划了一番。
  “明日有沓玉国的人前来进献贡品,皇兄定会拒绝,你便趁此机会……”
  宗政迟靠在他耳边说了下计划,萧清和还是不免有些担忧,“那若是他不愿意换又当如何?”
  “那便杀了他。”宗政迟说。
  “犯不着犯不着……”
  宗政叙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赶来,宗政迟也并未多做停留,商量好之后就离去了。
  到了宫墙外方才想起来,他忘了问,皇兄可知道清和便是清和。
  ……
  宗政叙接到通报便快速往梨花阁赶去。
  到了地方时,那里门户大开,宗政迟已经不见了踪影,独剩下萧清和依在梨花木椅子上,摇摇晃晃的,悠然自得。
  他微微气喘,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
  “公子来了?”萧清和睁开眼睛,浅浅一笑,“今日倒是有些晚。”
  宗政叙一双眼紧紧跟着他的脸,总觉着,这人……和先前有些不太像。
  那种越发浓郁的熟悉感令他心惊。
  “有人来过了。”语气很笃定。
  “是呀!”萧清和不打算继续藏着自己本来的性子,反正也要走了,索性活得自我一些,“彼时小辞正睡着,见得一人提剑闯入,吓了一跳。”
  “伤着了吗?”宗政叙问得漫不经心。
  “哪能啊,这世间能伤到小辞的人,尚未生下来呢!”萧清和笑着说着与现实并不相符的话。
  宗政叙看着他,目光复杂,“是吗?”
  不是,当然不是。
  “是呀。”萧清和却还是笑,拍拍衣裳从摇椅上起来,“天色晚了,公子今夜可要留宿在此?”
  “好。”
  萧清和一呆,有点措手不及,他本是料着宗政叙会拒绝的。
  这么些时间以来,他一次也没有在这里歇过夜。
  “进屋吧。”宗政叙说完,自顾自走到前头去了,自然得同这里是他家一样。
  萧清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悻悻然跟上去。
  宗政叙先一步上了榻,被褥掀开来,在空余出来的位置拍拍,示意萧清和快些过去。
  萧清和心里一百个不乐意,这也不能在此时露了马脚,只得一步步挪了过去。
  忽地眼前一黑,被褥连他脑袋都盖了去,宗政叙扬了扬手,屋中的蜡烛也灭了,黑暗中他的声音渗着些许落寞,“睡吧。”
  “好。”萧清和卷了被子侧过身,将后背留给他,心里这才稍稍安稳了些。
  许是因为同宗政叙同床共枕,他哪怕阖上了眼,却是半分睡意都无,浑身僵硬得都酸疼了。
  好在那人似乎也并没有越界的心思,很快便传来绵长的呼吸声。
  萧清和安下心,终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朦胧之中,似有若有若无的抽泣声在耳畔萦绕,似梦似幻。
  直到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才倏然睁开了眼。
  萧清和很快意识到那声音是从自己身后传来的,便转了身。
  宗政叙沉静的面庞上留下的,是两行泪痕。
  嘴里却不再呢喃,仿佛那个名字的主人是个多么受珍视的人儿,连名字都不愿让人听了去。
  萧清和完全震住了,愣愣地看了他的脸好半响。
  原来,宗政叙也是会哭的吗?
  萧清和望着眼前这张仿佛被梦魇缠住的脸,越靠越近,他心脏跳动得厉害,声音太大,致使他除此之外,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直到他的双唇快要贴上那双紧闭着流泪的眼眸,方才瞬间惊醒。
  被雷电击中一般迅速撤开,干脆利落地抬起手来,响亮地朝着自己的脸给了一巴掌。
  声音大到足以惊醒自己。
  “萧清和,你看到漩涡不跳就浑身难受是不是?!”他低声骂了自己一声,抬手又在另外半边脸上来了一巴掌,方才算是全然清醒。
  而后衣裳也不套,穿着白色的中衣来到庭中,月色将他的身影投到围墙上,同那些斑驳的梨花暗影交错在一处,缠在一起,永远也扯不断,费尽心思也跃不出墙去一般。
  萧清和心中压抑,宗政叙还在他的屋子里睡着,他无法通过任何会产生大动静的途径来发泄自己心中的郁结,只能生生受着。
  所幸黎明来得很快,他没有再多受折磨,赶在宗政叙醒来之前回到了屋中,脱了鞋袜,重新躺回被褥中。
  像是他从未离开过一般。
  萧清和紧紧闭着眼装睡,薄如蝉翼的亲吻落到了他的眼皮上,惊得他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
  他还是没有将眼睛睁开,宗政叙也并没有拆穿他。
  萧清和知道骗不过宗政叙,便骗自己,宗政叙却一心想这样骗着自己。
  只要不睁眼,这人是谁,便由他说了算。
  萧清和本是装睡,却不想装着装着真睡着了,在醒过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床上也再无宗政叙的影子。
  晏阔绰将吃食送到了门口,一手轻扣房门,礼貌询问,“少爷要在屋里用饭还是在屋外?”
  梨花阁中庭落有一处石凳,圆滑的桌面上雕刻着一些看不懂的花纹,夏日炎炎时,萧清和更喜欢在外面用饭,或者闲坐。
  “放在外面吧。”
  听得他的声音,晏阔绰答了一声“是”,接着便是远去的脚步声。
  萧清和潦草打理一番,出去用了饭。
  打算出门购置物品时方才发觉,院子里的看守多了不少,约摸是平时的三倍。
  宗政叙到底是起了心,怕宗政迟宰了他?还是怕他放走自己?
  既然不让去,那不去便是。
  到了正午时刻,后院莫名走了水,看守和侍卫们大多受晏阔绰支使去灭火,前院剩下的人不足半数。
  萧清和在庭前踱步,面色平静,心里却是焦灼一片。
  宗政迟的计划不会有什么漏洞吧?
  忽然,一个身穿铠甲的侍卫朝着他走了过来。
  萧清和一眼便认出了他,“迟崽!”
  “清和,我们走。”
  话语间,宗政迟已然到了身前,手腕一紧,被他拉着出了门。
  其间有不明情况的守卫望过来,见拉着他的人身上穿的是自己人的衣裳,也就当院内火势凶猛,他只是拉着人避避,也就没有多管。
  两人顺利的出了院子,萧清和甚至未来得及让他多说两句话,便被囫囵塞进了一座不起眼的轿子。
  帘布都已经放下来了,又立刻被掀开,宗政迟脸上是一副孤注一掷的神情,凝视他一会儿,似乎鼓足了勇气一般,半个身子钻进轿厢中,温热的吻落在他唇角那处皮肤。
  “清和,你先走一步,我不日便跟上来。”
  “你……”
  帘子“啪”地落下,将两个人隔绝开来。
  萧清和只觉一阵摇摇晃晃,又落了轿,他被抬轿的人一把拉了出去,接着又塞进另外一座外观更加华丽的轿子中。
  这一切都来得太过急促,他一言未发,转眼却被坐在自己身侧的人惊到凝噎。
  此人一头白发,轻纱遮盖了半张脸,露在外面的眼睛却是湖蓝色,只是转个眼珠子便能动人心魄,围在这汪湖水边缘的,是雪白的羽睫。
  当真是雌雄难辨,玉面粉雕,似人似妖。
  仔细嗅来,似乎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香气。
  萧清和突然想到一个传说:步步惑人,凡见之者,岁不过而立。
  “你是……许画水?”
  这人却并不理会他,只斜了他一眼,从鼻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
  萧清和正值逃命之际,自然也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同他聊天。
  又是一阵摇晃,轿子落了地,帐外的人道:“少主,新荣隽阁到了。”
  许画水便再也懒得赏他一眼,起身下了轿。
  萧清和又闻得一阵清香。
  他不敢完全掀开帘子来看,怕外面站着的是宗政叙的人。
  只是指尖拈着一些,掀起了一角,便看到抬着他的人全换了。
  还是同样的装束,却是唤他少主。
  “少主,我们启程了。”
  萧清和心跳如擂鼓,耳边是热热闹闹的集市。
  这些热闹不多时便离他远去,耳边全然清静下来。
  他终于敢掀开帐布看上一眼,入眼是一片巍峨的山峰,他乘坐的轿子正行进在一条不窄的道路上,两边是雪白的花海。
  占地甚广,见之者皆要为其规模而感到震撼。
  在他的轿子边上,有一个随行的伺者,穿衣佩饰皆作外族人打扮,听了他的声音,却故意装聋,像是完全没认出他与许画水的区别似的。
  “这些梨花……”萧清和望得出神,不自觉喃喃出声,觉着惊喜。
  “好看?”那伺者嗤笑一声,语含不屑,“少主有所不知,这是那宗政叙为一已故男子所种,此去延绵数百里呢!”
  萧清和顷刻大震,顿时语塞,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哼,此等儿女情长有损大局之事,也只有他们北祁昏君才做得出来。”
  萧清和心下换乱起来。
  宗政叙是个骗子,彻头彻尾地骗了他。
  不过是坊间传闻罢了,便是那无人看管的山坳坳里都能生出竞相开放的大片梨花,又何以见得这是宗政叙种下的?
  大抵是百姓们为给君主增添些迤逦传说罢。
  伺者等不到他的回应,却也说得很有兴趣,“这沿路的山河,原不是北祁地界,北祁国君尚不是国君时,发了疯一般四处征伐,并连路种下这梨树林,这便有了今天此番景象。”
  “据小道消息称,每一株都是他亲手所植,有士兵要帮忙,都被他一一拒了,每一颗都不愿假手于人。”
  嗬,若真是如此,那宗政叙不必打仗了,大好的时光都用来挖山种地了,还打什么仗!
  萧清和近乎尖锐地道:“你一个沓玉人,对北祁这些毫无根据可言的传闻倒是了解得清楚。”
  这伺者竟也不是十分在意他这语气,“是不是传闻倒是不知,但就连我军中同北祁军交过手的人都知晓此事,想来也是真的了。”
  假的!
  “走吧。”萧清和远不如他自己想的那么平静,他把头靠在轿厢中,阖上了双目,脑中纷纷杂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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