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安得双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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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长治 x 上官夏篇一)
  御前带刀侍卫, 徐长治同志, 这辈子最敬佩的人有两位, 一位是魏承将军, 另一位则是当朝丞相大人。魏承将军在他心里是全天下最英勇的人, 丞相大人则是全天下最聪慧的人。然而今日的徐长治平生第一次对他的某位偶像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事情要从半个时辰前讲起。自从丞相大人把皇帝陛下给拐到了荒岛上后,日夜亲亲我我。先不说有没有考虑到他这位“同谋”的感受, 且应该想想回去后如何跟朝臣们交差。可惜我们的丞相大人与皇帝陛下显然没有心思琢磨这些事情, 乐不思蜀地过了一个礼拜,然后终于发觉了一个大问题。
  怎么回去?
  徐长治本以为, 以丞相大人的足智多谋, 他敢拐了陛下就肯定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然而今夜徐长治起夜去树林子里嘘嘘时,发现丞相大人正在砍树。上好的桃树已经被砍了两棵, 看得他心疼得慌。
  徐长治的心里登时闪过一个猜测:莫非陛下与丞相大人吵架了?丞相一怒之下拿树撒气?只这么一想, 徐长治便自然而然地开始为陛下打抱不平。陛下为人亲和, 一直十分迁就丞相大人, 怎拌几句嘴就惹出这么大动静。
  徐长治决定去跟丞相大人讲讲理。而丞相听见了脚步声后,先是慌乱了一瞬,待他发觉来者是徐长治时,连忙将身侧的另一把斧子递给了他:“快, 再砍几棵, 万不可告诉陛下。”
  徐长治心生诧异, 忙问为何。钟大丞相沉默了一瞬后, 突然略带扭捏地回答道:“...嗯, 做船。”
  徐长治这才知道, 我们号称全国第一睿智的钟大丞相,并没有准备好回程的船舶。
  对此情景,徐长治只想学一句皇帝陛下的说话腔调:
  “哟嚯,完蛋。”
  徐长治同志从没想过,皇上他熬过了外敌入侵,扛过了严刑拷打,甚至在城门楼上挂了那么些天都没嗝屁,如今却要凉太平日子里。
  不,应当说,是整个国家都要凉了。皇帝加丞相一并困在了荒岛上,而全国第一睿智,丞相大人,唯一能想出来的解决方案则是现做船。
  好在徐长治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虽然心里慌得一匹,但依旧要保持着波澜不惊问丞相大人是不是在开玩笑。
  丞相大人绽出一抹“我也慌得一匹”的扭曲笑容:“那日我在婚宴上喝多了,本应当在来时就告诉船家一个月后接我们回去,然而我...是不是忘了?”
  徐长治沉默,仔细回忆了一下后,又想学着他家太医的腔调说一句:嘿哟,没救了。
  但等死是不能等死的,国家陷入了生死攸关的境地,徐长治同志当然要挺身而出地...砍树。
  徐长治一边砍着树,一边在心里冒出一个淡淡的念头:“上官夏一直说“近墨者黑”,难不成丞相大人跟陛下呆久了,变傻了?”
  正想着,钟大丞相突然把斧子一放,仰头看向明月星稀的天空,叹了口气。一身萧瑟惆怅,两袖清风白雪,雅如望岚之仙,只是口中说出的话可一点都不美好:
  “看这星象...怕不是要来暴风雨。呵,完蛋。”
  看来确实近墨者黑了。
  徐长治跟钟伯琛努力了许久,终于勉强做成了个独木舟,然而钟大丞相算得倒是挺准,暴风雨确实来了,连续下了四五天,刚做好的小破船被吹了个稀巴烂。风雨呼号,飞沙走石,海浪击打着小岛,屋里断水断炊又漏雨,好在不知愁的皇帝陛下见天儿地缩在被窝里睡大觉,两天就吃了一条烤鱼,开启了节能减排模式。而徐长治和钟伯琛这两位大老爷们显然有点饿得坐不住,趁着雨小了一些,钟大丞相跑出屋去刨后院里种的地瓜和土豆了。
  钟伯琛前脚刚跑出去,后脚被窝里的皇帝陛下呲溜钻了出来,冲徐长治咧嘴一笑:“咱是不是困在这儿了?”
  徐长治沉默了一下,想起欺君乃是大罪,只得应道:“应当是的...”
  皇帝陛下又撅着屁股钻了回去,小声嘀咕道:“唉...告诉丞相不用急,总会有办法的...咱们跟祁国的商队每四个月往来一次,你算好日子,在海边点燃篝火引他们过来...别说是我说的,免得他尴尬。”
  徐长治瞬间又觉得不是“近墨者黑”,而是陛下把丞相的聪明才智给吸走了,不然幼年时那位“傻皇子”去哪里了?
  想到此处,徐长治忽然有些迷茫。陛下好像不一样了,但又好像没什么变化。倒不是说现如今的陛下不好,陛下至始至终都是最好的...
  最好的。
  徐长治在遇到那个傻乎乎的黎王殿下以前,一直坚定地认为,这世间所有人生来便被分成了三六九等,而他则是比最低等还要低微的那一类,三岁成了孤儿,自此无亲无朋无友无师亦无徒,一人顶起了九族。不用养家,也没人需要他,沿街乞讨,吃一顿少一顿。
  七岁那年,徐长治在要饭时偶然间捡到了一个荷包,便送到了巡逻的官兵手上,然后继续蹲街边要饭。几个小叫花子骂他傻,捡了钱不用活该受穷,徐长治却觉得拿别人的钱财终归是不好的,再者若这笔钱是用来治病的呢?当年他的爹娘就是没有治病钱才死的,他不能害了别人。
  没曾想徐长治刚要到一个铜板,就被官兵带走了。荷包的失主找到了衙门,拿回荷包之后声称少了银子,官兵们便疑心是徐长治这小要饭的给偷了。
  徐长治被官兵们暴打了一顿然后拖走了,一路招摇过市,引得无数人侧目。尽管七岁的孩童不懂多少大道理,但起码的是非对错还是懂的。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没做错事却要受罚。正委委屈屈地吸溜着鼻子,突然一奶声奶气的声音喝止了官兵:“住手!”
  徐长治灰头土脸地抬头一看,发觉一跟他年纪相仿的小公子正叉着腰站在官兵面前,拿脚踹他们的腿肚子:“大人打小孩,羞羞!”
  官兵恼怒,抬手就要打,却眨眼间便被一虎背熊腰的男子给扔了出去,还啐了他们一口:“奶奶的,五皇子殿下你也敢动!”
  官兵们认出这位男子是魏将军,慌忙跪地认错,头如捣蒜地啪啪直磕。这是徐长治第一次见到皇家的人,不由瞪大眼睛愣愣地瞅了半天,直到这位皇子殿下走过来用袖子擦了擦他满是泥土的脸蛋,憨笑着道:“不怕不怕。他们是坏人!”
  而魏将军则捏了捏他的肩膀,略带欣喜地说道:“哟,根骨不错啊!”
  徐长治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入宫当了差,跟魏大将军学了一年的刀法,又拜了个师父学拳脚功夫,然后陪在五皇子身边当侍读。徐长治曾问过魏大将军,为何让他这般低贱的人当皇子侍读,魏将军义正言辞地回答道:“因为你扛揍。”
  徐长治便提心吊胆地等着五皇子打他玩。
  那时,先帝仍在世,太后娘娘还是皇后娘娘。一日五皇子去给皇后娘娘问安,回来后捂着屁股步履蹒跚,一问才知是被皇后娘娘罚了。徐长治后悔不已,这才明白大将军的用意,忙说道:“下次请殿下带着奴才,好替您罚过。”
  皇子殿下却嬉笑道:“那怎么行。我是皇子,所以嬷嬷不会使劲打我,但你是小侍读,她们保不齐得下狠手。”
  “奴才的命不值钱,死了便死了……”徐长治话音未落却被五皇子捂住了嘴,一板一眼地说道:“呸呸呸,不许说死,命怎么能用钱来算呢?多少钱都买不到命啊!”
  打那天起,徐长治发觉宫人背后偷偷喊五皇子为“傻皇子”,是有道理的。
  五皇子傻,人尽皆知。皇后娘娘不待见他,皇子们揶揄他,五皇子依旧往他们身边凑热闹;皇上征战不利,在御书房里大发雷霆,所有人避而远之,唯独五皇子跑过去给皇上请安,然后成功地讨一顿骂,再乐滋滋地回来。徐长治无奈,旁敲侧击地让五皇子学会看眼色,谁知五皇子回答道:“母后跟皇兄们不喜欢我,但是我们还是一家人,怎能故意疏远他们;父皇生气,骂我一顿出出气后,神色好多了。我做的事情是对的,所以我不怕别人骂我傻。”
  徐长治突然回忆起了那个荷包,那些把他按在土里当土豆的官兵们,以及围观百姓们冷漠的眼神。一时间真的很想劝五皇子一句:“没人会领情的。”
  可是他忍住了。
  徐长治曾不止一次地后悔过,那时他若是好好劝一劝五皇子,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接下来的那件事了?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许多年后的一天,五皇子再次惹怒了皇后娘娘,这一次,嬷嬷没有顾及他是皇子,狠狠地打了他二十大板,然后把他丢去了广思楼。
  徐长治本来想替五皇子受罚,却被拒绝了,五皇子笑着告诉他,母后是不会下狠手的,我是她的儿呀。
  然后徐长治被宫人们按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五皇子被打得血肉模糊,昏死了过去。
  徐长治跑去太医院求太医们救救五皇子。众太医却一阵踟蹰,只道皇后娘娘会找人去看的。可事实上,五皇子已经在那栋孤楼里头躺了一下午,无人问津。
  这是徐长治第一次想给五皇子殉葬。
  就在徐长治走投无路时,一个白白净净的尖下巴小学徒走了过来,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一瓶药:“拿去给你主子……这是我用师父的方子配的,上好的金疮药。”
  徐长治就这么认识了上官夏。那瓶药虽好,可惜五皇子伤得太重,活了下来却成了真正的傻子。徐长治便又想着殉葬,上官夏再一次制止了他,跟他里应外合偷偷出了宫,把神奇的老师父给带进了宫。临走前,上官夏说:“你可千万不要随意给殿下殉葬,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上官夏在之后的岁月里又说了许多次。
  上官夏的师父妙手回春,五皇子被治好了,但是他很快就被送去邻国当了质子。徐长治跪求一宿想要陪同他前去,最后还是被拒绝了。五皇子这一次突然不傻了,沉默了一宿后问道:“长治,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这般待我?”
  徐长治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他在心里问了许多年了。只是五皇子好像比他还要惨一些。世间有无数个人,谁都可能会成为欺负你的那个“坏人”。然而五皇子偏偏遇到了名为“父母”的那个“坏人”。终究意难平。
  徐长治突然觉得,倒不如不让上官夏请师父来。五皇子若真成了傻子,就不会这般难过了。
  五皇子走后,徐长治一肚子无名火无处可发,便跑去找上官夏的麻烦。徐长治缩在太医院里喝酒,指责上官夏信口雌黄。说什么“会好起来的”,殿下到底越过越命苦。上官夏任他发了一通邪火,淡然而笑,不恼不怒地说道:“急火淤积于心是大忌。你以后有什么不顺心的,且讲给我听,万不能一个人憋着。”
  徐长治突然想起了殿下跑去挨皇上骂的场景,忍不住嚎啕哭了起来。上官夏第一次见到如此失态的他,僵了一会儿后叹息着坐在了他身侧:“你再信我一次,会好起来的。”
  再后来,五皇子回来了。当上了摄政王,接管朝政,抵御外敌,九死一生。时光荏苒,徐长治在这些个蹉跎岁月中,又无数次想过殉葬,而上官夏也无数次帮他把五皇子的性命给捞回来,压住了他要殉葬的念头。
  不知不觉的,上官夏好像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上官夏在太医院的地位很高,谁人都看不上眼,唯独会为他缝补衣服,不厌其烦地治着大大小小的外伤。徐长治本以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应当属于超越挚友,近乎知己的存在。直到五皇子跟丞相大人相爱了,徐长治看在眼里,再一琢磨,顿时发觉这么些年他拿上官夏当兄弟,然而这兄弟好像是拿他当恋人……
  不然那条腰带是怎么回事?喝醉了酒对他上下其手是怎么回事?见他伤得重,偷偷抹眼泪又是怎么回事?!
  徐长治又惊又喜,赶忙跑去一问究竟。行至太医院却顿住了脚步,惶恐不已地怕是自作多情。正在左右徘徊,一转身却直接撞上了上官夏,登时大脑一片空白。
  上官夏依旧是漫不经心同他打了招呼,然后随口道:“进去坐坐?我忽然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儿……有关你家殿下的。”
  徐长治忙点点头,迈着僵硬的步子跟在上官夏身侧往里走,余光一暼,竟在这位一向面无表情的太医脸上看见了浓浓的落寞。
  徐长治茫然,很想像以往上官夏安慰他那样,说一句“会好起来的”。然而上官夏进了屋,一关门,突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脸道:“我发现丞相大人好像对殿下……非同寻常。你可没机会了哟?”
  徐长治顿时条件反射般地,做出了这辈子最后悔的第二件事。上官夏话音未落,徐长治一手掐住了上官夏的脖子,怒目而视,狠狠地警告道:“你若敢说出去,我定然……定然……”
  “如何?”上官夏的笑容依旧不变,抬手拍了拍徐长治的佩刀柄,挑衅般眯着眼道:“真不知他哪里好了,让你这般惦记着。”
  “哪儿都好!”徐长治下意识地吼了回去,紧接着便愣住了,心虚不已地淌着冷汗松开了手。上官夏却似是云淡风轻,揉了揉带着指印的脖子,指着房门道:“那请你滚出去吧。”
  徐长治的情商可能是在这一瞬间才被吓出来的。他知道,今天若是迈出这个屋子,那就彻底完犊子了。徐长治同志慌忙在大脑里回忆了一下殿下是如何处理这种难题的,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于是徐长治开始解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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