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妁姒双重生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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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人难过才需言辞委婉, 想让人痛不欲生, 就没什么可委婉的了。
  夏云妁早已想好了这些话要如何说,想了无数次。
  推门进屋, 皇帝正在床上安睡着。她坐到床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这张脸, 生得真好看啊。迷住了十五六岁的她, 让她满心里都装着他的事情, 连自己的悲欢喜乐都顾不上了。
  后宫里亦有许多女人和她差不多吧。譬如从前昭妃, 还有行宫里的顺妃。
  呵,顺妃……
  夏云妁沉息,轻轻地唤他:“玄时。”
  他悠悠转醒, 目光缓缓在她面上定住,称呼一如既往:“阿妁。”
  夏云妁开门见山:“太医说皇上体内有成瘾之物。”
  “……什么?”他神情一震。
  那一瞬里,她不太确定他是震惊于这件事还是震惊于她淡漠的口吻。
  她顿了顿, 继续道:“而且还不好戒。太医说了,这东西犯了瘾时, 总会浑身痉挛抽搐,恐会送了性命。”
  “所以太医问臣妾该如何是好, 是戒还是不戒。臣妾也拿不定主意,只好来问问皇上。”
  她慢条斯理地说着,不愿放过这张脸上一分一毫的变化。
  这一刻, 她忽而觉得自己心底对他的情愫犹如一支檀香, 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燃烧殆尽了, 只是因为无人触碰, 灰烬仍以原来的形状堪堪立在那儿。
  随着她将这一句句话道出,灰烬便被风吹散。她心里再也没了束缚,觉得畅快无比。
  她等着他的反应,等着他崩溃,等着他暴怒。
  她那样了解他,她知道他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果然,短暂的怔忪之后,他便咆哮起来:“朕要戒了它!”
  “朕如何会染上这样的东西,朕要戒了它!”他吼得她耳朵生疼,“传太医来!传太医来!”
  平日的矜贵自持都没了,他的这副样子,让她想到上一世里他最后的样子。
  那时他独自被困在行宫,也是这样歇斯底里地日日咒骂阿姒的。骂不动了就去提笔蘸墨,奋笔疾书,想让宁沅帮他了却心事。
  可惜啊,那些信终是送不到宁沅手里的。
  阿姒既不想让宁沅与她翻脸,也不想让宁沅知道这些,身陷痛苦。
  如今的她,也一样。
  宁沅好好长大的便是,就连非她所生的皇子公主们都不要牵扯进来。
  他们做父母的之间的仇恨,她自己算清就好。
  他这样吼完,她便又传了太医来。主治的太医已劳累多日,刚回去歇息了,但戒瘾的法子自会交待清楚,问谁都一样。
  对这个法子,夏云妁也是清楚的。她心平气和地问了话、心平气和地听着,听到太医跪在地上,瑟缩着禀说:“皇上,这……这只能强行戒了。将人硬关起来熬十天半个月,熬得过便戒掉了,熬不过就……”
  夏云妁淡泊开口:“就怎么样?”
  “……皇后娘娘。”太医额上冷汗直淌,“这若熬不过,那就、那就……”
  就要没命了。
  夏云妁轻轻咬唇,眉目间显出痛苦,很快开口:“那不戒了。”
  她说:“不过就是成瘾罢了,虽则说出去有辱皇上威名,朝中坊间亦不免惹起诸多议论,但总好过丢了性命。”
  她说着侧首,温柔地执住他的手:“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史书评说有什么要紧?”
  可既是帝王,有几人能不在意史书评说。
  他恼色即显:“皇后这是什么话!”
  夏云妁挑眉,便不做声了。
  皇帝叫来樊应德:“去传旨,免朝半个月。”
  “皇上胡闹什么!”夏云妁皱眉,眼中既有担忧也有责备,“皇上是一国之君,免朝半个月让朝廷怎么办?只是日常琐事也还罢了,若出了大事,又交给何人料理?若大肃江山在这半个月内生了大动荡,皇上当史书上就会好看了么!”
  “皇后!”皇帝面色一厉,心下却也知道,这话确有道理。
  夏云妁静静等着,沉默没有维持太多时候,他就又开了口:“传礼部官员来,朕立宁沅为太子。这半个月,由太子监国。”
  皇后似仍不满:“皇上!”
  “够了!”皇帝胸口起伏不定,“你总不能让朕一直这样过下去。”
  夏云妁冷着脸别开头,不满地呢喃:“倒怪上臣妾了。臣妾又没别的意思,不过觉得这样也并无助益罢了。”
  皇帝锁眉:“这是什么意思?”
  “玄时!”皇后焦急地劝起来,“这强关在房里戒瘾的事,臣妾虽没见过,却也知难过之时必定生不如死。你是一国之君,真到了那个份上,难道还有人敢硬关着你不行?总归是要让你出来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去遭那个罪,当没这档事便也是了。反正不论皇上是对何物成了瘾,宫中都并不是寻不来、供不起啊!”
  这番话说得那样语重心长,语重心长到寻不出半分旁的意味。连跪在地上的太医都觉言之有理,赶忙叩首:“皇后娘娘说的是,皇上圣体断不可如此涉险,臣以为……”
  “朕忍不得!”皇帝不肯接受,断然拒绝。
  夏云妁垂眸,掩去心底的那分笑意。
  是了,他自然是不肯接受的。好端端的人,如何能接受自己突然沾染这样的事呢?他又是九五之尊,素日运筹帷幄惯了,自更会觉得这样的荒谬事忍不得,也更会有自己必能成功戒了它的自信。
  便听他决绝道:“朕下一道旨给皇后。除非这瘾当真戒了,否则皇后不许让任何人放朕出来。”
  长久的无声。此时此刻,她实是懒得多说什么,因为一切都恰好合她的心意。但这种沉默无声又刚好能显得她担忧哀伤,让一切都恰到好处。
  他终是生了些不忍与眷恋,揽住她,深深吻下:“不必担心,朕会好好出来。”
  夏云妁与他回吻着。阖上眼睛,熟悉的感触让她想起了自己嫁进慕王府那日。
  那时他们第一次这样拥吻,他温柔极了,也热烈极了。她满心的欢喜,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爱他,他也一辈子都会爱她。
  可后来,她做到了,而他盼着她死。
  “玄时。”她含含糊糊地唤了他一声,唇畔勾起安抚的笑意,“我等着你。”
  去死吧,你去死吧。
  我等着你去死。
  你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还理所当然地接受阿姒。
  我如何会舍得让她进宫,如何会留那样的遗书给她,这你想不到吗?
  你爱的,从来都只有你自己罢了。
  我再没有见过比你更自私自利、更自欺欺人的人。
  阿姒让你那样在病中咽气,还是太温和了。
  在我看来,你该当暴毙!
  .
  两个时辰后,紫宸殿寝殿关合,上锁。依照圣旨,在往后的半个月里,除却送饭送水,再不得开启。
  翌日,殿中渐渐传来痛苦的呻|吟。
  几个时辰后,那呻|吟变成吼叫,撕心裂肺,令人胆寒。
  但这一日,他熬过去了。
  夏云姒在傍晚时进了宫,经过紫宸殿时听闻了一切经过,不由心惊。
  到了椒房宫,她便问夏云妁:“万一皇上当真戒了呢?”
  夏云妁好笑地看着她:“你这话说的,就像从不曾进过宫一样。”
  她不会让他戒了的。
  第四日,皇帝开始要求宫人打开殿门。然皇后手持圣旨,制止了瑟瑟发抖的宫人。
  第五日,皇帝开始哀求皇后,道那圣旨不作数,道自己熬不住了。
  ……
  第七日,哀求成了咒骂。多年的夫妻情谊在崩溃中被击碎,他开始大骂皇后无情,甚至大骂皇后所为是位太子图谋皇位。
  太后亦凤驾亲临,要求皇后打开殿门,然皇后手持圣旨跪地挡驾,太后最终无功而返。
  第七日晚,皇后疲乏地坐在紫宸殿正殿中,宫人们都心疼她,无人敢搅扰半分。
  她便这样一直坐着,一动不动,宛若石雕。
  直至来送晚膳的宦官提着食盒进殿,她才抬起头:“等等。”
  几名宦官赶忙止步,皇后睃了眼那食盒:“放下吧。”
  顿了顿,她又说:“一会儿本宫进去看看皇上。”
  “……娘娘。”宦官们面面相觑,无不怕她出事。但想想,倒也罢了。
  毕竟这几天送膳也都是趁皇上闹完的时候,这样的时候皇上根本就连起都起不来,更无伤人之力。
  他们便依言将食盒留下,皇后又挥手屏退了旁的宫人,偌大的外殿再无半点声息。
  幽幽烛火里,她拔下了头上的玉钗。
  这玉钗做工极细,簪杆中空。她轻轻一拧,簪头的玉花被旋下来,露出白色的粉末。
  揭开食盒看了看,她挑了他最喜欢的汤,将粉末尽数导入。
  簪子带回头上,钥匙插进锁眼里,锁被啪地拧开。
  她没有多说什么,食盒放在桌上,她就退了出去。
  戒瘾会引起痉挛之症,可痉挛之症并不只有戒瘾才会引起。
  他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痉挛得无法控制,咬了舌头已致毙命,谁又会多想呢?
  .
  走出紫宸殿时,起了一阵晚风。
  夏云妁抬起头,看到夜空上浓重的云层被吹开,皎皎明月挂在天边。
  她静静找寻,很快找到了北辰星。可惜,虽没了乌云遮蔽,北辰星的光芒也仍不璀璨,倒是附近两颗星辰夺目至极。
  夏云妁怔怔看着,忽而笑了一声。
  那卦象卜得真准。
  也不知是天命,还是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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