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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晔的感觉和梅嫣完全不同。
  他看着眼前的路,想到旁边坐着的人,百感交集。
  难受、惊喜以及愤懑糅杂在一起,弄得他都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小嫣……”周晔轻声呢喃梅嫣的小名。
  “叫我梅嫣,或者梅博士。”梅嫣语气冷漠地更正他,“咱俩没那么熟。”
  她那十分无情的表情让周晔有些无奈。
  周晔的手指轻轻击打方向盘,面色平静,“是吗?”
  像是反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云淡风轻的语气下,是被理智强行摁着的几近疯狂的躁郁。
  梅嫣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低头掏出自己的手机,开始看邮件。
  周晔侧头看了她一眼,恍惚间,记忆回到了第一次看见她的样子。
  那段时间他正准备去国外上大学,梅嫣也刚从小学生晋升为初中生。
  当时,他骑着公路车去找自己唯一的一位豪门圈子外的好朋友——也就是梅子期道别。
  他扑了个空,梅子期不在学校,据他的同学说,梅子期去看望他的小魔头妹妹去了。
  周晔好奇小魔头的称号,就骑着车去了那所中学的初中部。
  隔老远,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梅嫣。
  一个光站着就能让你浮想联翩的小姑娘,没有人的眼睛肯避开。
  明明是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可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天下唯我独尊的气质,把她旁边正在训斥她的梅子期都衬成了黄毛小孩。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梅嫣。
  那天晚上,也是他第一次在梦里见到梅嫣。
  也才高中毕业的他,对男女之情不过是刚结束懵懂期,突然间想知道,结婚是什么滋味。
  想到结婚,他胸口便开始翻腾起来了,十分难受。
  周晔深吸一口气,努力挥去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回忆,“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梅嫣道:“半年多吧。”她挑眉,“刚刚你不是问过了?”
  “你回答得不仔细。”
  “哦,是吗。”
  “嗯。”周晔的心情有点乱,“我们有好多年没见了吧。”
  梅嫣的指尖在手机上飞快地移动,忙着回邮件的她心不在焉地说:“好像是吧。”
  周晔抿了抿唇,道:“六年六个月零六天。”
  “全是六啊,还真巧。”梅嫣笑了笑,显得有些没心没肺没感情。
  周晔呵了一声:“是巧。”
  梅嫣垂眸,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周晔说得对。
  全是六,这日子巧得像是编的。
  “你……就没想过找我叙叙旧?”
  周晔有些气,很想指责她当年的避而不见和不辞而别。
  梅嫣眯了眯眼,发出邮件后收起手机,“找你叙旧?”
  “我们总该聊一聊的吧。”
  梅嫣撩起刘海,轻笑一声,“我和你还有必要叙旧吗?”
  周晔嘴角翘起,像是笑,可握着方向盘的手却用力起来,似乎要把方向盘捏碎。
  他反问梅嫣,“不应该吗?”
  “你是豪门里的大少爷,我是贫民窟的拜金女,有什么好叙旧的。”梅嫣吐出一口气,“何况,我们其实都不了解彼此,真的算不上熟。”
  “如果我们的关系叫不熟,那什么才叫熟?”周晔的食指再次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
  梅嫣知道,这是他内心无比愤怒时的一种含蓄表现。
  “是你和你那个前男友的关系才叫熟吗?他叫什么来着的?丁浩明是吧?”周晔咬了咬牙,“还是你的别的前男友?于俊?郦哲枫?还是……周明晖?”
  说完,他感觉有点不认识自己。
  原来他也是一个可以问出这种问题的人?
  原来他的度量也就那么大点。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的。
  “你抬举我了。”梅嫣叹气,“其实熟不熟的主要看我对那个人的感情。不爱的人,我都不熟。你刚才说的我都不熟。”
  周晔觉得有点冷,车里明明有空调。
  他不敢问下面的话,可是忍不住,“所以我也是……”
  “对。”梅嫣一脸你真聪明的表情,“我早就不爱你了。”
  周晔猛地踩下刹车,车子靠边停下。
  他的手在发抖,整个脑子瞬间空白了。
  梅嫣眼睛落在他眉间,有点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她知道,自己的话是真的气到他了。
  周晔似乎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梅嫣默默地在心里数数,数到第十的时候,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周晔居然没叫她滚出去,这和他以前的画风不太一样。
  梅嫣搓了搓手,明明心里也不痛快,可还是装出一脸戏谑地样子,打量着周晔:“如果你见了我也觉得不舒服,那我就在这里下车吧。”
  下车走十五分钟就是地铁站。
  作为贫民窟的拜金女,公交地铁才是她平时的交通工具。
  周晔拧紧眉头。
  他是被梅嫣的话气的脑子有些宕机。
  如果不是因为生意关系,意外又遇到了梅子期,他真不知道梅嫣半年前就回国了,而且仍旧单身。
  在梅嫣就要开门下车的时候,周晔发动车子。
  车子驶出这条路。
  两个各有心事,都觉得烦闷。
  梅嫣突然觉得,搭他的车似乎并不明智。
  以她对周晔的了解,既然他继续开车了,就说明他不会再半路让自己下车,更不会再次提出这个话题了。
  周晔这个人,抛去他和自己的特殊关系,平时做事待人真的挺周到的。
  她摇下车窗,凛冽的冷风扑面而来,刮得脸疼,却也同时让她稍稍感到一丝清醒。
  舒缓的音乐再次响起。
  梅嫣摇起车窗,撇撇嘴。
  这风真大,真冷。
  她索性闭上眼睛,小憩片刻。
  沉默的两个人仿佛都沉浸在熟悉的音乐旋律里。
  周晔偷偷看了她好几回,他也觉得这么多年过去,彼此或许都有些陌生,他不该旧事重提。
  可真的忍不住。
  面对梅嫣,他真的做不到那么豁达。
  他一直在思忖,要不换个方式聊天也行。
  他想和梅嫣聊天,想听她的声音,只是一直想不到怎么再次开场。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自己素来不擅长聊天。
  以前他总以为自己还算健谈,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他身边人都在迁就他、讨好他,直到他认识梅嫣。
  以前他也总以为女人特别好追,高中时候,眨个眼都有一大批漂亮女生扑上来,可惜那时候他对这种事不感兴趣,不然可能和周明晖一样,搞出点什么不该搞出的事。
  直到他认识梅嫣。
  原来女生这么复杂难搞,又可爱又麻烦,又强大又弱小。
  说翻脸就翻脸,而且连哄的机会都不给你。
  他瞟了一眼身边的梅嫣,心里觉得有点儿委屈。
  她倒睡得舒坦!
  梅嫣确实睡着了,她太累了。
  在周晔发现她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子到胶阳路了,再过一个红绿灯,便是东川路。
  梅嫣看到旁边的周晔,瞬间醒过来的样子,坐直身体,“前面就到了,谢谢。”
  周晔问:“哪个小区?”
  “小区里没车位,路口停一下就好。”
  周晔看了一眼路边的黄色标记,“两百块。”
  梅嫣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您还差两百块?
  她指了指前面的小区,“就那个。”
  “几号楼?”周晔记住了,这小区叫锦泰花园。
  “11号。”
  周晔本想继续问几零几的,但是他估计梅嫣的回答会让他失落。
  车子停稳后,梅嫣连声谢谢都不说,开门就走。
  周晔有些失落地看着她的背影,“连假客气都不肯给我了吗?”
  开车的时候没敢多想,现在停下来,满脑子都是她那句“我早就不爱你了”。
  那种不屑一顾的语气,在他脑子里无限循环。
  周晔在路边停了一分钟后,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调整好心态继续开车,索性叫来司机替他开车。
  他需要静心思考一些事情。
  司机老王瞄了一眼周晔,心想:周总怕是又要做什么重大决策了。
  不过,司机老王更关注的是周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小区的价位看上去是他都能买得起。
  难道,这里要拆迁了,周总亲自来视察?
  脑洞大开的老王决定回家搜搜最近的新闻。
  其实,周晔一直在想,为什么梅嫣不肯说清楚,当年明明说好一起去民政局登记结婚的。
  结婚……如今想到这个词他都觉得有点儿可笑。
  再想到梅嫣刚才的神态和言语,他又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些痛。
  周晔闭上眼睛,生怕那红了的眼眶被外人瞧见。
  在旁人眼里,他可是个没有感情的事业狂人。
  司机将车子停在别墅的院子里,回头看了看周总。
  周晔还是保持着头仰着靠在车座上的姿势。他感觉到了司机的目光,抬手指了指外面。
  司机会意,下车离开。
  待司机走后,周晔才睁开眼,轻声呢喃了一句:算了,不生气。
  本来就比梅嫣年长几岁,再气坏了身体,就很不划算了。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周晔低头瞄了一眼,是跟他断绝关系六年多的生母段敏打来的。
  虽说是断绝关系,但其实他一直有关注自己的父母。
  前三年,双方连一个电话一个问候都没有,后三年段敏时不时会托人传话,想让他回家。
  换作之前,他一定立马掐掉段敏的电话,但这回他接了。
  他半个月前得知,段敏得了一种奇怪的血液综合征,暂时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所有的治疗手法都是保守型的续命法,基本上每心跳都要去医院做一次换血,如果身体素质好且家底殷实的人,可以坚持活个十年半载的。
  电话接通后,双方都沉默着。
  六年多母子未曾讲过话,忽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还是周晔打破沉寂,“是我。”
  听到儿子的声音,段敏却挂掉了电话,握紧手机大哭起来。
  她丈夫周常文走过来问:“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段敏对周常文抱怨起来:“六年了,知道我快死了才肯接我电话。”
  段敏哭得异常伤心,眼泪比她看到确诊书到时候还多。
  段敏接过周常文递来的纸巾,边擤鼻涕边抽泣着继续抱怨:“常文,你说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他要这么残忍地对待我们?一点都不孝顺,他亲妈都要死了哎!”
  周常文蹙眉道:“院长说了,你这病只是暂时没有合适的治疗手段,你就理解为慢性病的一种,不会有事。”
  “你别跟着医生一起糊弄我了,你当我不知道啊,再怎么治也也就十来年。十年后,绵绵才十五岁,到时候她怎么办?”段敏越想越伤心,“我死了,你再找个年轻貌美的,到时候绵绵没爹疼没娘爱,说是有个亲哥哥但到现在也没见过,你说我怎么放得下心。”
  周常文扶额,心道:又来了。
  自从确诊后,段敏就经常胡思乱想。
  绵绵也是他的亲闺女,他怎么可能薄待自己的女儿。
  面对段敏的又哭又闹,周常文也很头疼。
  他也不能经常在加陪她,毕竟他的亲儿子马上就要把周氏集团挤压得破产了。
  他每天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
  周常文问段敏:“刚才电话也没打通吗?”
  段敏道:“通了,心里太难受了,我又给挂了。”然后她又开始抱怨,“养这个白眼狼一样的臭儿子有什么用,我这病就是被他气出来的。”
  周常文拿过她的手机,“我跟他说。”
  段敏盯着手机,都忘了继续哭泣。
  周常文叹了口气,把手机还给段敏。
  “怎么了?没打通?”段敏问,“他又挂了?”
  周常文摇头:“没有,占线。”
  段敏低头,手指轻轻摩挲着手机,似是在想下次什么时候打过去合适。
  周常文拍拍段敏的肩膀,“我先去接绵绵,她钢琴课快结束了。”
  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妻子:披头散发,双眼红肿,不修边幅,像个疯子一样嘴里念念有词的,和生病前看上去完全是两个人。
  明知道这个时候生出这样的心思不对,可周常文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
  段敏看着手机,絮叨着:“我上学那会儿就应该改名字,段敏听着和短命有什么区别!”
  她捂着头,觉得整个人空落落的。
  而此刻的周晔,刚结束和助理的电话。
  助理告诉他,徐博士这两天就会回c市,已经帮他约好了时间。
  周晔拿着手机,犹豫着是自己打电话给母亲,还是让助理中间联系。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亲自联系段敏。
  心里的那道坎,他还是有点越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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