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_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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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髻绑好,戴上金制首饰,插满贵重珍珠钗,一切装备就绪,丫鬟们渐渐退下,宁夫人立于一边,静视眼前已经被装扮得完全如同一位新嫁娘的程跃,眼里闪过复杂光芒。
  她又何尝不想让孩子过上正常的生活,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一生平安,此刻看着眼前由堂堂男儿变成的媳妇,心里就苦不堪言。
  当初宁老爷听得道长所言,下定决心和妻子商量过后,杜撰出一户人家一个女子,不管初九那日宁老爷带回来的是男是老还是如何,此人都只能用这个身分嫁过来,这样外人就不知道宁家少爷娶的是何人,也算是隐瞒过去,这样宁家就不会丢丑,宁家少爷也不会受世人耻笑。
  宁夫人抚着放置在圆桌上的凤冠,这是她亲自命人赶制出来的,虽没有当初她嫁过来的凤冠贵重,却也极其名贵,当初她没存什么心思,心想,毕竟是儿子成亲,不论如何,都想给他最好的。
  程少侠。宁夫人看向仍坐在镜子前的程跃,轻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杜薇,是虞吴琉琅县人,父在母逝,家里有一兄长和你,你因家贫,为让兄长有钱娶妻而愿意远嫁安阳宁家。
  宁夫人说完了,程跃却没有言语,宁夫人等待片刻,轻轻一声叹息:程少侠,委屈你了,八十一天之后,不论你有何要求,只要宁家能办到,一定竭尽所能。
  程跃仍是不回答,宁夫人无奈,看一眼他的身影,向下人吩咐一声,转身走出屋外。
  程跃对着镜子,却闭着眼睛,任人在他身边走来走去,直至屋外有人喊婚嫁的时辰已到,他才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清明。
  这是他同意的,既然已下定决心,就不会退缩后悔。
  ◇
  宁家少爷病重昏睡不能起,所以和程跃拜堂的,是一名仆役抱着的一只大公鸡,公鸡身上挂着宁少爷的随身之物。程跃头上披着红盖头,看不见这一切,只知道和自己拜堂的并不是宁少爷。
  在身边搀扶的嬷嬷的小声指示下,拜天地,拜宁氏夫妇,然后夫妻对拜,礼成,入洞房。
  婚房,便是程跃之前待的那个房间,进去时,宁家少爷也换了身红色的新衣,被人放置在红色的婚床上。
  不知是屋外喜庆的音乐太吵,还是成亲的气氛所致,之前醒来又昏过去的宁景年一被人轻轻放在婚床上,就睁开了双眼。下人见了欣喜无比,忙叫人去转告宁氏夫妇,在下人的惊喜纷扰中,景年看着屋里红彤彤一片,静静无语。
  随着屋外一声新娘入洞房,大门应声而开,景年移过视线看向门外,披着盖头的新娘被人扶进屋内,带到床边坐下。
  紧随其后的是获知消息,欣喜跟进来的他的父母,挨到床边对他不停嘘寒问暖,反倒忽略了坐在床边一侧的新娘。
  因为时辰不能耽误,宁氏夫妇压抑对儿子的关心,见他醒了,便不再由旁人代劳,让人给他递上称竿,去揭新娘的盖头。
  景年因长年卧病在床,瘦得皮包骨的手有些吃力的接过称竿,却没有立刻揭开,而是询问默默坐在一侧的新娘:我估计没几年好活了……姑娘,你是真的愿意嫁给我这个废人吗?書香門第
  他这一问,所有人的目光移到了新娘身上,并投注无数期盼,新娘沉默半晌,才终于点点头,让宁氏夫妇松了一口气。
  景年见状,才在下人的帮助下抬起手中的称竿,一点一点揭开盖头,当新娘的面目全露在眼中,景年久久不语,只静静凝视。
  新娘也在看他,眼中没有丝毫新嫁娘该有的羞涩,仔细而认真地看,眼前羸弱却仍不失俊秀的少年,长期卧病在床导致面目苍白,一双大眼仍然清澈明亮。
  少年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新娘猜测着,然后发现少年把称竿交给旁人,伸出手缓慢地移到自己脸上,从眉眼到鼻子再到唇,仔细而慎重地抚摸。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低声问,声音里略略有些颤抖。
  新娘顿了下,答道:杜薇。
  少年注视着新娘,淡淡一笑,笑过后仿佛用尽了力气,倒在新娘怀中。
  ◇
  景年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大亮,他仍然置身在红色喜房内,记起他已经大婚,但缠绵的婚床上却只躺着他一人。景年觉得喉咙有些干,便想唤来下人给自己端水,可才侧过身,就看见床底下睡着一个人。
  原本这没什么奇怪的,他长年病卧,宁老爷为方便随时有人照看他,便命人晚上在他房内床边打地铺,可现在睡在床下边的这人,却让景年不忍开口打扰。
  虽然只见过一面,虽然这人已经褪去喜庆艳红的婚服,但他一眼就知道,睡在下边的这人,已经是他的妻。
  于是景年躺了回去,静静凝视仍然沉睡的人,看着看着,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忆起盖头揭起,见到她的第一眼,暖暖的光芒下,健康的肤色在红艳的布缎衬托下,带着几分妩媚。
  成婚的事情之前他完全没有听说,醒来后乍闻父亲说起此事,既震惊又难过。他清楚自己的身体,恐怕真没有几日好活,震惊父亲在此时竟做出此等糊涂事,要是媳妇进门不久他这做丈夫的就死了的话,她今后一个人如何生活?就算再改嫁,也只能落个不好的名声。难过的是家人的良苦用心,他知道父母会在这时候办一门喜事,无非是想冲喜,洗去晦气,病急乱投医无奈之举,看着年迈的父亲因为他的身体急得早些年就头发全白了,母亲不知道哭晕了几次,他见了也极是不忍。
  第一次以死相逼都不能令父母改变主意,第二次醒来,他也只能默默接受,至于他的那个新娘,他那时想得最多的是,自己死后如何能让她生活得更好些。
  想都没想过新娘会是什么样的,当揭起盖头前,他心里平静如水,没有一点涟漪,然而揭开后,出现在他眼中的人,于自己心里,仿佛一滴清澈的水珠由叶面滚落,掉进水里,荡起绝无仅有的漂亮水花,水面随即一圈圈往外晕开,久久不息。
  他就此沉浸在那双宁静深沉的眼睛里,视线难以再移开,抚上她的脸感受她的温暖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得飞快,那时他才真正深刻的感觉,自己成亲了,眼前的人,是他的妻,顿时欣喜激动,却也同时昏了过去。
  许是情绪波动太大的原因,他的身子还承受不了吧。
  眼前在地上打地铺沉睡的人,面对他侧身躺着,乌黑油亮的发披散在枕间,额前的发丝半遮半掩住她的脸,脸上的妆已经洗去,无暇的脸得以呈现,皮肤是健康的麦色,五官端正,お稥.并不特别漂亮,反而有些英气。景年虽然长年卧病在床极少出门,但服侍他的丫鬟小役比眼前人漂亮好看的多了去了,可不知为甚,他就是喜欢看她。
  不知是否是景年的目光太过炽热,原本沉睡的突然睁开双眼,直直望进景年眼中,这透澈分明的双眼顿时让景年心里一动,脸上莫名有些发烫。
  你醒了。
  睡下的人翻身起来,揭开盖在身上的丝制被单,穿上鞋子站起来。
  我帮你把下人叫进来。
  她的声音很是符合自己的长相,并不婉转如莺,有些低沉沙哑,却让人听着舒心。她这么一站起来,景年才发觉她的个子真高,这样的身高在南方女子中极为罕见,但因为身形匀称颀长,并不显得太过压迫。
  景年看到她就要走出去,身上还穿着睡觉时穿的亵衣,连忙把她喊住:等一下。
  已经走出几步远的人转头看他。
  景年视线环顾一周,指着衣架上的外袍说道:披件外衣再出去。
  程跃闻言,先是深深看他一眼,才走过去取下外袍披在身上,这件外袍是清晨他换下来的喜服。景年昏过去后,屋里又是一阵人仰马翻,但因为这事时不时出现,又很快恢复平静,因为自己已经拥有景年妻子的身分,宁老爷便让人在床边打地铺让他暂且先歇歇,拜堂时间选在寅时,的确有够累人,所以宁府上下都是大清晨的才跑去休息。
  当屋内只剩两名丫鬟围在床前照顾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景年后,程跃也不故作姿态,在迷药的副作用下头疼得难受,索性直接自己摘下头上的首饰,洗去脸上的胭脂,再脱下外袍,躺进被铺里很快就睡了,丫鬟们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都不知道。
  打开屋门,看到已经偏西的太阳,程跃估算此时应该是申末时分。昨天拜堂前,宁夫人有让人准备吃的东西给他,所以睡了一日,到现在他还没感觉到饥饿。
  屋外一直站着人,程跃一开门他们便迎了上来,他告诉他们景年已经醒了,他们皆是又惊又喜,还指出一个人去转告老爷夫人,余下的人走进屋内收拾东西服侍躺在床上的景年。
  程跃走回屋内,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仆役们收拾地上的被铺卷好收起,看着丫鬟们熟练的扶着羸弱的景年坐起来,为他披衣拭脸端茶漱口梳发,还不停轻声问他要不要吃些什么东西。
  宁氏夫妇很快便来到了屋内,看着两天内就醒过来三次的孩子,也是惊喜万分,左右端详儿子的脸,一个劲地说今天的脸色好多了!
  程跃仔细地看着景年的脸,根本没看出好多了是好在哪。明明脸上还是没有丝毫血色,明明瘦得皮包骨,明明拿起东西的力气都还没有……
  下人们很快端来了景年的药和吃的东西,宁老爷亲自端过药碗慈爱地喂儿子喝下,宁夫人则坐在床头,在宁老爷为儿子喂完药后赶紧拿过蜜饯送进他的嘴里,就怕他受一丁点的苦。
  吃了两个蜜饯,宁夫人接过还冒着雾气的人参鸡肉粥,吹凉后小心翼翼地喂给景年。
  可景年在吃下东西前,突然抬眼看了一下坐在角落的程跃,让一直默默看着眼前一切的他吓了一跳,只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
  景年看到,所有人都围在他周围,自己的妻子却孤伶伶地坐在房间角落,头发还散着,脸还未漱洗,身上红色的衣袍随意披着,只用衣服上的绳子绑住,方才听父亲所言现在已经是酉时,都过一天了,现在妻子的面前却一点吃的东西也没有。
  景年无力却坚定地推开母亲喂过来的热粥。
  娘,才吃过药我还不想吃东西,您去看看薇儿有什么需要的。
  儿子的意外之言让二老相对一望,随即把目光移到坐在角落的程跃身上。程跃先是一僵,景年亲昵的叫法让他头皮发麻,但对上景年关怀的大眼,硬是忍着没做声。
  宁氏夫妇也是这么一看,才知道他们冷落了程跃,立刻吩咐人去伺候他。程跃原是想推拒,但见宁氏一家其乐融融自己一个外人待在屋里过于尴尬,便在丫鬟的带领下从偏门走向另一个房间更衣漱洗。
  程跃走后,宁老爷和夫人又开始哄景年吃东西,景年向来最听二老的话,但今天却总是摇头拒绝。
  爹、娘,我等薇儿来了再一起吃。爹娘,你们吃过了吗,要不就一起在这吃东西吧?
  景年的话,两位疼爱他的父母又怎么能够拒绝他的要求,便一边让人上菜,一边派人告之程跃,让他漱洗完毕立刻过来。
  因为在宁府的这段时间,程跃所持的是一名女子的身分,所以宁府为他准备的皆是女装,好在并不花俏,还在程跃勉强能承受的范围内,坐在镜子前面,他让丫鬟给他挽个简单的发髻再插根玉制发簪便好。
  他的眉毛原本有些浓,昨夜化妆时丫鬟给他修成柳叶状,把他十分的英气修去七分,此刻就算没有抹胭脂,却仍比从前柔和许多,再穿上一身女装,说他是男儿身,此刻恐怕没有多少人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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