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夜半歌声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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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芸娘跟她的情郎关系原本很好,”齐遇想着墙上的画,“只是后来,他变了。”
  瑛姑哼声:“她是为他才做女妓养家,他有什么好嫌的。”
  “他们中途收留了一个姑娘。”琏官道。
  私奔的男女自己都顾不得,还容留他人宿在同一屋檐下?瑛姑笑容古怪:“那我知道男子为什么变了……他变心了嘛,怪不得要跟人吵架。”这就说得通了。
  “那姑娘并没有久留,芸娘二人是贫困交加过了很长时间,那情郎病了,芸娘才出此下策。”琏官补充道,其实后面那些画很乱,每幅画都不连贯。
  那瑛姑就无头绪了,她盯着人偶:“那他又是遭遇了什么变成这个模样?”这是个无知无觉的人偶,在他的主人召唤他以前,他们能探出什么呢?
  “他身上还有三魄,”琏官能感受到人偶的心脉搏动,“牵制住他的主子定有剩余的魂魄,用追魂术能直接追到魂魄的位置。”
  追到魂魄就能找到他的主子,瑛姑觉得好:“姑娘我跟你一起去。”
  琏官道不了:“你守着人偶,等裴元找过来。”话落,她自人偶的脉中一点点抽出残留的三魄。
  只是灵力运转之际,琏官身子隐隐一晃,幸好站旁的瑛姑及时扶住她:“姑娘,怎么了?”
  按着瑛姑的手腕,琏官摇头让自己清醒些:“只是一时头晕。”她将那三魄握紧,重新施术。
  可是一次一次,她依旧站在原地,身体的灵力逐次消耗,量也极大……琏官的睫毛浓密,平常因为瞳色浅,显得冷淡。此刻见她一动不动,还呆呆的,瑛姑小声道:“这是施完了?”
  追魂术无效,琏官将掌心的三魄引回人偶体内:“等天亮吧。”她得再探探这副身体。
  这么晚了,先休整下也好。想起琏官说要吃肉,瑛姑转了话题:“小齐哥,肉煮好了吗?”
  齐遇却道:“兔肉刚刚变成骷髅煲了。”
  想到她在山里跑上跑下,好不容易抓来的兔子就那么凭空没了,瑛姑恨声:“姑娘,这宅子是不是还藏着什么贪吃的兽妖,所以连兔肉都不放过?”
  琏官没有她的气恼,只是说:“我去看看,你守着人偶。”
  冬夜无虫鸣,走廊很安静。
  ……琏官感觉四肢都有些疲软,整个人头重脚轻,像飘荡的无足女鬼一样,她要尽快得到补给才行。眼见她越走越快,跟在其后的齐遇低头弯了弯嘴角。
  到小厨房时,灶头上的火还没有熄灭,盖着盖的土锅还发着沉闷的咕噜噜声。
  “这有骷髅?”琏官释放细弱的灵力在屋内游走,没有发现异常。
  少年郎静静地站着,额头冒着豆粒大的汗……让他站远些,琏官才挥手掀开盖子。
  眼前白雾扑面,闻着香气扑鼻,哪有什么骷髅?土锅里的兔肉分明焖地恰到好处,不肥不瘦,多余的油脂都被他撇干净了,看着就教人垂涎欲滴。
  齐遇往土锅里探了探头,奇怪:“先前看到的明明是骷髅。”
  琏官只问:“有饭没?”
  齐遇一愣,说有的。他取出之前被布袋包好的碗筷,细细用热水烫一遍,烫洗干净后,才从土锅一侧的小锅盛饭给她:“瑛姑的我稍后再送过去。”
  饭是粒粒饱满的麦豆饭,肉加了香料,他还在饭上面放夹了之前行路时腌制的酱菜。琏官谢过,开始埋头就着酱菜兔肉吃饭。
  吃完一碗,她熟练地把碗递过去,让齐遇给她重新添满。渐渐地,琏官回过神来:他好像没别的事做,又不吃,就在跟前看着她吃。
  触着她疑惑的眼神,齐遇莞尔:“我没什么胃口……这几日你辛苦了,我煮了好多,你多吃些。”
  也是,她挣到钱了,她有钱。琏官安心坦然地继续吃,差不多吃到底才渐渐回过神,自己居然吃了不少……琏官从饭碗里抬起脸来看他,却有别的发现——齐遇的眉宇间沾了密密麻麻的血点,这些血点很小,不认真看还看不出来。
  厨房烛光微闪,琏官放下碗筷,朝他伸手过去。
  突然这样动作,齐遇不避不让,任她来摸。她的手指粗糙,又冰冷,用力地抚过他的眉眼。此时此刻,他心中有丝说不出的震颤快意,又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可是琏官很快就收回手去。
  齐遇两耳微红:“怎么?”
  “这里沾有血雾,我已经擦干净了,想来你看到骷髅的幻觉便是因为这血雾。”
  血雾?齐遇想了想:“大约是先前染上的。”
  琏官点头,还好沾的血点不多,他又带着乌金香,才不至被幻境所迷。
  囊袋中的骷髅沉甸甸,似乎比她想象地要棘手。
  不过他额头上的汗怎么这么多?都是冷汗。琏官又去摸他的脉,感觉他很紧张,心跳地有些异常,便问:“你还有哪里不适?”
  他忍痛含笑摇头:“没有。”
  吃完饭,齐遇给她起锅烧热水:“好好洗漱,晚上才能睡着舒服。”
  其实她完全可以施法免去洗漱,可他动作太快,琏官只好站在厨房里看他来回忙活。都说君子远庖厨,齐遇好像不怕沾着油污。这些天观察下来,她发现他做事细心踏实,饭菜做得好,收拾习惯也好,而且话不多,是一个极好的同行者。
  泡在热水里很舒服,琏官在浴房逗留许久。出来时,齐遇还没走,他在看书,旁边放着一瓶伤药及药棉若干。
  琏官不曾整理仪容,头发半湿地散在身后,朝他走来。
  她不在意,齐遇却守礼不多看,只是垂眸看地:“这里没有镜子,我帮你上药吧。”
  她的脸被人偶划了那么长的一道,轻易好不了,若是随便应付,会得炎症。
  烛光下,齐遇上药的手很稳。伤痕很深,他就小心给她一层层涂药,像蚂蚁挠痒痒一样:“痛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琏官默了默,道:“我没有痛觉,你快些也无妨。”
  话说了等于没说,因为他上药的速度根本没有变快,琏官渐渐有些昏昏欲睡之感,便闭上眼任他动作。
  两人靠地这般近,双方鼻息可闻,而那隐隐的药香也暗中浮动……
  齐遇给她上完药,整个人痛地好像在冷水中过了一遍,脸色煞白。缓了许久,才叫醒琏官去睡觉。
  琏官择了西厢房睡下,很快就睡沉了,还陷入长长的梦境中……
  *
  外头日光正炙,女子坐在窗边,对镜揽照。她长得一副好容貌,眉眼朦胧,朱唇一点。身上的朱红襦裙很衬她的腰身,整个人看着都是纤细柔美的。
  她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把自己收拾地齐整干净,可照着镜子,还是觉得身上这件布裙很陈旧。
  外头有脚步声,男子开门进来,叫她:“芸娘。”
  她顿时展开笑颜:“陶郎!”她甚至等不及了,跑过去一把就抱住他劲瘦的腰。
  她用力地抱着他,用力地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一时间,她觉无限委屈:“陶郎,你去哪里了?”
  男子身子僵硬着,慢慢将她推开:“药堂的伙计说,你不曾赊账,你是用现银买的药?你说清楚,银子都是哪里来的?还有外头那些风言风语,说你晚上……芸娘,每日都是你给我煮药,照顾我。这里没旁人,你跟我说,晚上你是不是都在我的床边?”
  他按着她,从未那般用力过。只是按在她的肩膀处,却好像按在她的喉咙上,让她窒息。这样难受,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呜地哭:“陶郎陶郎……”
  对不起,对不起……
  他按着她的肩膀,不让她避开,不要她倒下,他盯着她,要她说清楚:“你说,你说清楚,别哭……芸娘,芸娘……”
  她越是呜呜声,男子便越是用力,慢慢地,男子也放弃了,面色颓然地放开了她。
  芸娘瘫坐在地上,捂脸哭着,他不会原谅她,不再愿意抱她了。
  ……他走了。
  临到夜半,一声闷雷惊醒了芸娘。她随手一摸,身旁被褥是冷的。房里没有他人,只有时不时的打雷声,要下雨了。
  “陶郎?”
  她一声一身地叫,没人应。
  此处是荒宅,没有等到他,没有人,她害怕。女子哆嗦着起身,哆嗦着在柜子翻出一件长衫。
  那是她给陶郎亲手做的长衫,也是他以前最喜欢穿的样式。
  夜色中,她试了好几次,才在窗台上挂住那件长衫。窗台边上的倒刺刺地她鲜血淋淋的,疼得厉害,她边哭边用力地勒住那长衫,将自己吊了上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雷电闪闪,下起漂泊大雨,淋湿了宅中荒草,柔软了地面上的泥土……恰在此时,有人来了。
  来人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那湿润的泥泞当中,不慌不忙……
  *
  这是下山以后,琏官第一次做噩梦。醒时,额头后背满是虚汗。
  透过纸窗,外边天已经蒙蒙亮。
  墙壁花砖上的画中画,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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