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夜半歌声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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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厅内的下人们明显也感到骤冷,听到那些古怪的声音,他们也跟着躁动起来,以前不敢开口说话的人都开始催促:少爷,我们快走。
  黄金贵来不及多想,慌忙间点了几个孔武有力的下人:“快过来抬棺出府!”
  下人们动作快,黄金贵随着棺材出了门,才察觉满身的冷汗。周围四下的人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几分死里逃生的茫然跟松快。
  黄金贵自认是个明白人,那个捉妖师一定有古怪……他娘当日在何千户等人说的关于妖道的那些话,并不都是假的。
  道有好道,亦有心术不正的妖道,借除邪抓鬼之名谋财害命……琏官明显是个胃口大的,这才来景山城几天,就吃掉了他黄家两座宅院。看来他得避着这些妖道,不然迟早那些家产都会败在他手上。
  他快点安葬他娘,回老家是正经。
  *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黄家的人东西都不收拾,抬了黄夫人的棺材就都出去了。
  整个宅院清冷地只剩下西厅的几人,朱雀才感觉自己的身体终于能动弹,也能开口说话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寻常江湖上的捉妖师可没有这样的能耐,能制住她,还能轻易控制住丹雀那只鬼:“难道你是修仙者?不对,你不是修仙者。”修仙者不说仙气飘飘,但绝不会这样暗色沉沉的模样。
  琏官取下斗笠,露出那张面无血色的脸。烛光下,她的脖颈细而瘦,也是跟脸无二致的颜色:“我们坐下聊聊?”
  她不动手杀她,反倒要与她聊天?朱雀觉得可笑:“没什么好聊的。”
  “聊你会的邪术。”
  邪术二字一出,朱雀头皮一紧,仿佛被什么攥紧了。她正欲后退,却发现自己又不能动了,她盯着琏官,恼地脸上青筋冒起:“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说呢?”
  不,她根本就不是要跟她聊什么,这个捉妖师就是在逼问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朱雀不得不屈身行礼,不情愿道:“请姑娘问便是。”
  斗笠挂在腰间,琏官摩挲着那粗糙的边沿:“那就说……你是怎么学的邪术,谁引你入此道?”
  朱雀答:“没有人引我入什么道。”她只是年幼就被卖入黄家,跟在黄夫人身边吃斋念佛,所以就认识了很多字。
  朱雀继续道:“我娘生我妹妹时难产,不日就故去了。我父亲与她感情甚笃,不想接受这点。当时,他也不将我娘入土为安,因为家中有本祖传的鹿皮书,他便用其中的法子让我娘肉身不腐。他坚信自己会找到其他法子让我娘重新活过来,所以常常外出寻仙问道。村里的人都认为我父亲疯了,在一次趁他外出闯入我家中,将我娘尸身抢走埋了。我父亲回来时没见到我娘,便四处去寻,一走就没再回来。”
  朱雀还有些年幼时的记忆,父亲是个穷秀才,那本鹿皮书也一直交由她贴身保管。后来识字,她翻看鹿皮书,才发现其中奥妙,想清楚过去父母的那些事。娘死了,但父亲并没有疯,他只是陷进去了。
  “你是参看鹿皮书的法子,所以炮制了陶郎跟郑管家这两个人偶?”瑛姑觉得这人甚是可怕,“你这样控制他们,就是想他们为你做事。郑管家是黄家的管事,你控制他便利你在黄家行事,我可以理解。只是陶郎一个外乡人,你怎么会与他相识,将他制成人偶,他与你有什么用?”
  “我将他们做成人偶,是为救他们,并非要控制他们为我所用。”
  她这是睁眼说瞎话!瑛姑指着断手的郑管家提醒她:“你要救他,就把他做成人偶,像他这样,被踢到心口才会吐一点血,平常受伤那可奇怪了,就像这样不痛不流血的。他被你牵制控制,什么都不知道,那他还算是个人么,还算活着么?”
  郑管家看着她,嘴唇嗫嚅着,其实还是有些怕她:“朱雀,是不是去普济寺还愿那次……你明明跟我说,是一位不愿留名的大师给我治的伤。”
  那已是半年多以前,本该是黄夫人去寺中还愿,可她大清早身子不舒坦,便吩咐他带朱雀等人替她走一趟。那时黄夫人有撮合他二人的意思,只是郑管家一直严守礼仪,没想娶妻,所以从无逾越。
  当时一起去的下人们得了黄夫人的话,时常给他们制造机会。他在普济寺后山帮忙采摘茶花,几次三番跟朱雀碰上。他们开始也没说话,只是低头摘花。后来不知怎么地,一个凶徒突然出现给了他小腹一刀。
  那血多地捂都捂不住,郑管家以为自己要命绝于此,毕竟后山也没有什么人。他昏迷前,朱雀失措地大喊大叫,也没有叫来人……他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在山上一处洞窟中,朱雀就靠在他不远的石头上。身上血迹斑斑,好在伤口已经被缝合好了。朱雀见他醒了,就告诉他山中有位隐居的大师因为她大声喊叫,所以现身帮助了他。
  伤口虽重,但他没有感觉大碍,回到普济寺,他才知道他其实昏迷了整整三天。朱雀对他有恩,他承着这份情,愿意帮她,却不能娶她。朱雀知道后,也不勉强。后来二人为主子兢兢业业做事,私下并没有接触。
  他这么问,朱雀不打算否认:“那日你被人捅那一刀,已伤肺腑,周围无人帮忙,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失血而死,所以就私自将你制成人偶。你有意识,你可以继续做你要做的事,所以这么久了你也没有发觉。如果不是因为夫人想要对丹雀赶尽杀绝,我就不会毒死她,也不会利用你。”
  她这么干干脆脆地说清楚了,郑管家还是难以接受,照他们的说法,他虽然是人,却又不是人:“不,朱雀姑娘,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他不怪她,朱雀却怪他,恨声道:“如果不是你请来的捉妖师,你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好好的做你的管家。真是抱歉,不能让你做忠仆了。”黄夫人既死,哪管这府上有什么风言风语,黄金贵怎么都不会让人收了丹雀。时日久了,一切就过去了。
  可她料错琏官,也料错郑管家这个人。
  郑管家的心很小,只想做一个忠心做事的下人,报答黄家对他的知遇之恩。
  她使了法子,在山上看顾他几天,已然名节有失。可恁是如此,他也不娶她。当时她看清楚,他实在是对她没想法,也不想误了她。这一生,只要他也不娶别人,朱雀原本就想如他的意,就这么算了。不过是他做他的管家,她做她的丫鬟,没什么不同。
  可他这般忠心不二,黄金贵让人关着他,他也要设法跑出去给她捣乱。
  “你说的那般冠冕堂皇,真是奇怪,朱雀姑娘,好好的那普济寺怎么会出现那么一个凶徒?按你说,你将郑管家做成人偶是为救他,在这之后郑管家有没有无知觉地为你所控,帮你做事,只有你自己知道。那陶郎呢,人家一个带着小姑娘私奔的男子,怎么会被你制成人偶?你还派他去城外的那宅子跟琏官姑娘抢夺芸娘的尸骸,这又是为何?”不只是黄金贵黄少爷,瑛姑自己都是满腹疑问。这个藏在大院深处的小小丫鬟,也太多不为人知不为人道的过去了。
  “你以为是为何?”朱雀突然激动起来,“你口口声声问的那个陶郎,是我的弟弟,我的亲弟弟,我难道还会害他?”
  “好一个亲弟弟,”这倒是让瑛姑意外了,“所以你是为这个亲弟弟好,那将他制成人偶也是因为他濒死了?可你为何不抽去郑管家的魂魄,倒要抽去陶郎的魂魄?”
  瑛姑还记得那晚陶郎划伤琏官的那道疤,因为受伤损了精气,后边琏官施追魂术才频频失败,“你把他藏哪里了,他那些魂魄你又收在何处?”
  “我没有抽他的魂魄,我也没有藏着他。他是被芸娘迷了心窍,自愿将魂魄割舍喂给芸娘,才魂魄不全,不然你们以为芸娘为什么那么久都没有魂飞魄散?”朱雀想到此,就十分痛惜,“这些年我一直将月钱寄给他,留书信嘱咐他好好读书,以后金榜题名光耀门楣做了官,有能力就去找回我们的父亲,也好一起将母亲的埋骨之地找出,给她立碑……可他半点不争气,一颗心不放在正道,只顾着儿女情长,一个穷小子竟学话本那些痴男怨女的做派带人姑娘私奔。他有这样的过去,还能做官么?找父亲找母亲也不能指望他了。”
  齐遇想起了墙上的那画,那时陶郎跟芸娘是收留过一个女子的:“陶郎私奔至黄家城外那荒宅,你去找过他们?”
  “是,那时我与他说了许久,让他跟芸娘做个了断。”可是他情深执拗,不同意她的做法。既然如此,朱雀也不想管他,也不再给他钱,任由他自生自灭算了。
  他一个普通书生,还得隐姓埋名躲躲藏藏,最多就是在街头给人写字抄书赚些糊口的钱。开始时小两口在一起清贫,日子还过的下去。只是时间久了,以陶郎的性子免不了会担忧多想,茫茫然不知道自己的出路。一来二去,陶郎就病了,拖了几天,眼看请大夫的钱没了,稀粥也喝不上了,芸娘只能自己想办法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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