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夜半歌声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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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之前就提醒过她,既要过日子就不要坐吃山空。那宅子那么大,种些菜也好,平时织布也好,也能过的跟寻常人一般。可她情愿日日跟陶郎一起看书,这样吟诗作对真的就能填饱肚子么?”朱雀觉得可笑至极,“一次在街上遇见,她还问我怎么来钱快,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妙人!可怜我妹妹还没学会说话就被人带走,后来被人卖入青楼,从早到晚打骂不断,还未及笄就开始卖笑卖身,活的有一天算一天。我去寻亲那日,丹雀不识我却依旧与我见面,将家里的事问地清清楚楚,又问自己可以帮上什么忙……两相对照,那芸娘是不是也得尝尝那沦为妓子,卖笑为生的日子?”
  瑛姑恍然:“芸娘会成为妓子,原来是你说这法子来钱快,她与那陶郎一往情深,那卖身钱就作了陶郎的买药看病钱……陶郎知晓后,就跟芸娘怄气。他这样离开宅子,也没钱,难道是后边久病不治将死未死被你发现了?”
  “不,是他猜到是我给芸娘说的法子,还是我给她找的恩客。”所以他气坏了,托人将她叫出黄家,骂她不是人。姐弟吵闹相争,他闹着要死要自尽,被她言语相激,也果真下得去手,要她痛苦后悔。他要死她拦不住,可她不能任由他死,“我将他制成人偶,本想控制他再不准去找芸娘,可他根本不为我所控。”
  “陶郎走后,芸娘在宅子久等他不回,自己吊了脖子,”琏官想到了那晚的梦,滂沱大雨下,来人就是这朱雀,“陶郎不为你所控,你就将芸娘制成鬼魂彘,使几具男尸镇压她,让男尸不停作祟,引她夜夜哀嚎引人来。陶郎听到她的声音,怎么都会去寻她……”
  不只是芸娘被困在那座宅院,陶郎也被困在那里。芸娘被制成鬼魂彘,眼睛没了,耳朵没了,所以陶郎就算在芸娘跟前现身,与她说话,她也看不到听不到。为了不让她那么快消亡,他只能以自己的魂魄相喂。
  那晚陶郎被他们所控,魂魄不全,她以为是被他主子抽去,原来是喂给了芸娘。
  明明瑛姑将血雾打入他的小腹,他居然还有意识,作样子骗过了她。她大意了,那追踪术法,大概也是被他所破。
  朱雀嗤嗤而笑:“是,她该如此,他们两个都该如此下场。”
  琏官按住囊袋中那些蠢蠢欲动的尸骸,它们相互之间听不到看不到,却能相互感应。这些鬼魂彘本能地吞食呼喊,就算陶郎将全部魂魄喂给它们,芸娘也不认识他了。朱雀久居大宅院中,每日伏低做小伺候人,见多冷暖,知道人情世故。她爱一人,自然诸多付出,恨一个人,亦知道该怎么诛心。
  在朱雀看来,陶郎作为她弟弟,得了她好不容易积攒的月钱,得了她嘱咐的信件,就该好好向学,好好科考,来日做官飞黄腾达,找回父母,一家团聚。
  可陶郎负了她,连带着陶郎的所爱,也惹她厌弃憎恶,使那最惨绝人寰的法子来治他们。
  按理说,芸娘生前有想要见陶郎最后一面的执念,死后遭遇这样非人的处置,会有很多情绪。琏官觉得很奇怪,芸娘的情绪经由身上的这件黑色罗裙吸食,却与她无益,不能增长她的灵力。琏官又去摸脸上那道消失的伤口,禁不住看一旁的齐遇,她想不明白监牢那日,为何他的情绪与她作用明显。
  既想不明白,琏官也不多想,继续问她:“只是不知为何要用这黄府的红梅酿酒制成符水来浸泡芸娘的头颅,这有什么讲究?”
  “你怎会知道是黄家的红梅酿酒?”朱雀自己喜红梅,私下爱酿些酒喝,这本是最隐秘的事。这捉妖师便是在那荒宅瓦罐中找到些许酒残留,谁还能闻出是哪里的红梅?
  “是丹雀告诉我的。”当晚她灵识出走在黄家时,丹雀就坐在黄员外的棺材之上,后来她离开,拐去了那个小院子。院前的那几株红梅长得实在是太好了,味道又熟悉,她不得不将这红梅与荒宅中那有酒味的符水联系起来,正好也利于她将一条条乱线给捋顺,“黄员外既死,丹雀应该要走的,可是她却没走,终日跟你一道。她这是记挂你,还是记挂着黄少爷?”
  琏官此言,成功令朱雀脸色变化:“她是我妹妹,当然是记挂着我,放不下我。”
  她这样的反应,瑛姑倒觉得朱雀可怜:“你放心好了,你是她姐姐,这个事实是不会变的。”
  “琏官姑娘,丹雀去哪了?”刚刚琏官制住了丹雀,朱雀总觉得她还有后招,“你放她出来,等我救活了她,你要怎样都随你。”
  “我说过,她走了。”琏官看着这位劳身劳心的姐姐,解释道,“我将她定在棺材上时,就切断你在她身上设的牵制,她走得快,现在大概已到奈何桥了。”
  她说的这般轻飘飘,朱雀压不住内心的愤怒:“奈何桥奈何桥,谁允许她走了,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那是丹雀的决定,你真以为你可以救活她?旁人还有躯壳供你控制,可她的躯壳已然碎成一片一片。”琏官对她的愤怒见怪不怪,“丹雀走之前留言,说她能入京中贵人的眼,是因为得了你的相助。你那日是怎么求她的,说哥哥是家中唯一的子嗣,他不能就那么废了,得有贵人帮他抹掉这部分过去才能科考。”
  被她这般一一道来,戳破她姐妹情深的戏码,朱雀突然哑口无言。
  琏官继续道:“陶郎既将魂魄喂给芸娘,该如何科考……你是要让丹雀夺了他的躯壳达成你的所愿……还是说,你女扮男装直接替了他?”
  朱雀真不简单,因为一己之私吃掉陶郎芸娘,毁了丹雀,下一次,她可能还会吞掉自己。或者,她早就因为欲念,吞噬完自己。
  “丹雀说,你还不知,她那贵人将陶郎的过去都抹干净了。”琏官抽出手腕处的细长软刃,一步步缓缓走近她,刃尖戳指着她的脖颈,“交出鹿皮书,我放你走。你是要做男子,科考做官,都随你。”
  琏官不曾制住她,她还能动。
  可因为那雪白软刃,朱雀不敢动。
  那软刃不知道用什么做的,冷得很,还冒着寒气。她梗着脖子,咽了咽唾沫:“如此,我还有一个要求。”
  朱雀指着一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郑管家:“他,我也要带走!”
  不等琏官回复,郑管家摇头:“不,我不跟你走。”
  朱雀实在可怕,郑管家知道谁才是那个做主的人,他去求琏官:“姑娘,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
  “你好像不清楚自己的位置。”琏官手一偏,软刃避开动脉要害,却将朱雀的脖颈戳个对穿。
  软刃从她的后边探出,两处血口汩汩流着,速度不快,却也不慢。
  朱雀吓得呼吸一滞,声音都轻了:“救命!好,我不要他,我不要了……鹿皮书就埋在后花园的假山下,你放开我,我去拿。”
  “不必了,”琏官手不动,而是吩咐瑛姑,“你按她说的,去找出来。”
  瑛姑应是,问朱雀有没有什么需注意的地方,得了法子,就跑去后花园。
  赢不了琏官,朱雀不敢耍花招。
  瑛姑去拿东西,动作也快。不到一刻钟功夫,两只沾满泥土的手就捧着那本漆黑的鹿皮书回来了。
  琏官单手翻了翻那鹿皮书,随便瞟了几眼,让瑛姑直接扔入她的袖袋中。
  下一瞬,她毫无预兆地抽出插在朱雀脖子上的薄刃。
  那刀刃抽地快,也不知她使的什么法子,竟没再流血。
  可朱雀担心这是什么障眼法,用力捂着伤口的位置。
  “瑛姑,替我数三十个数。”琏官不想多问朱雀什么了,她站在这里都嫌碍眼,“朱雀,三十个数后,你要是还留在我的宅院,这刀刃就不是戳脖子,而是插在你的心窝上。我刚刚为你心算一卦。今夜你出城,一路向北跑,你就会脱胎换骨成为陶郎的模样。跑上三天,你会遇到新生后的第一个贵人。日后在朝堂上大展宏图,有朝一日找到你的父亲,你得记得告诉他,你做了什么。”
  她越说,声音就越低沉。而朱雀闻言,整个人都振奋了。
  瑛姑已经开始数数,朱雀来不及再说什么,甚至对郑管家都没有多看,便跑了出去。
  她跑得这么快,没几个数就不见踪影。
  瑛姑虽疑惑,但她实心眼,足足数完了三十个数,才问琏官:“姑娘,她这般跑,脖子不会大出血么?还有你说什么脱胎换骨,这世间有这样的术法?”
  “那是自然。”琏官又拍了拍赤色囊袋,另一手给瑛姑丢了个锦囊,“你回后花园,找靠近小院的第二棵白红梅花同开的树挖,把里面的尸骸取出装到这里。”
  瑛姑得了指示,忙不迭地又拿着锦囊跑了。
  西厅只剩下郑管家跟齐遇了,郑管家捡起地上的断手,一张脸想哭却哭不出来:“姑娘,我这手还能接回去么?”
  琏官从袖袋中抽出针线,见边上齐遇似乎很闲,便挑了挑眉:“你会不会补衣裳?”
  齐遇低头,犹豫了一下,答:“应该是会的。”
  既会,琏官便将针线递给他:“那烦请你搭手给他补一补。”
  齐遇道好,接过针线,拿着断手,开始缝补。
  厅内有座椅,因为之前安置棺材,座椅都堆到墙角边上。琏官走过去坐着,边掏出那本鹿皮书翻阅。几息之后,她将鹿皮书扔回袖袋。闲来无事,她瞧郑管家下巴处的山羊胡位置有些奇怪,所以她又起身过去瞧。
  这一瞧可不得了,齐遇压根就是个生手。照着他这个速度,缝到明日上午,可能都只缝了指甲盖大小。
  齐遇正认真怼着针线,昏暗的烛光下,一只雪白的手却在跟前伸出。
  耳边还伴着女子的轻笑声:“我来吧。”
  骤然抬眼,是女子微微含笑的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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