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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满很郁闷。
  沈满很疲惫。
  她单手支颔,另外一手摊在桌上,手腕悬空,血从上面滴落,一滴滴落在下方的漏斗里,再由漏斗汇入下方的精致瓷瓶之中。
  “唐姑娘,我这样要放多久”沈满打着哈欠问,虽然这样放血隐约有些疼,但也不至于不能忍受,只是这样缓慢地放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睡过去。
  唐玖月坐在四方桌子的另外一头,手里捧着一盏茶,茶叶在上面浮动。她轻轻吹开茶叶,呷了一口缓缓道,“别急,我会替你看着。”她听力极好,从方才到现在已经暗自记下沈满所放的血滴落的次数,也能估量那瓷瓶中所存血液的多少。
  唐玖月看着沈满越来越白的脸色,起身亲自拧了一条热毛巾,覆在她的手腕上。动作细致小心,丝毫不碰那伤口一分。沈满抬头,唐玖月的侧脸就在眼前,只要她稍稍往她那处偏离一点,就能够碰到她娇嫩无暇的脸颊。
  “这样覆上你会不会舒服一些”她说完看着沈满,眸子里闪过一道光。
  沈满霎时便觉得局促紧张,不敢与她对视,扭过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道,“的确舒服了一些,谢谢。”
  从里间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只听那声音轻轻地温柔地问,“既然你们是姐妹,为何妹妹要称姐姐为唐姑娘”
  沈满瞬间僵直,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原来她们此刻已然到了少妇的卧室之中,此刻那少妇还躺在里间床榻之上,而他们方才那些谈话俨然是已将这屋内的另外一人忘却,旁若无人地交谈起来,也不知道方才的动作举止被这少妇看去了几分。
  一想至此,沈满真是羞地无地自容。
  “夫人以为呢”唐玖月淡定自若地反问。
  少妇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莞尔一笑道,“我猜不到,但是唐姑娘的确气派不凡,绝对不会是一般人家的女子。有唐姑娘出面救我,我总该感恩戴德才是,至于其他的,不该过问。方才是我唐突了,还请两位姑娘见谅。”
  唐玖月望着她徐徐道,“夫人过谦,是我们吃了夫人的救命药草,夫人还对我们如此客气,实在是受之有愧。”
  少妇笑了笑,掀开被褥走下床榻,穿上棉鞋走到二人桌边,低头看着沈满。眼中的慈爱表露无遗,不知道为何忍不住伸手抚摸了沈满的头发,温柔道,“这孩子为了我不惜放血,我若是真能好起来,必定会让相公答谢二位。”
  沈满被她一抹头发,总是觉得怪异,但她手心的温度和香味传了过来,叫她分外安心。本来放血放了半刻钟已叫她隐约难受,但这少妇抬手安抚她的动作,让她觉得做着一切都是值得的。
  “夫人真的客气了,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沈满脸上浮现了害羞的绯红。自从刘婶去世后,她就从来没有感受到来自长辈的关爱。宁相从来不对她展现慈爱,在相府也都是过着下人般的生活。虽然后来入了太阁在唐玖月的身边,但其实见不上唐玖月几面。而且连依、青柠等人按年级与她同辈,自然也说不上“关爱”。
  此刻,虽然这少妇年轻,但只是一摸自己的头发,沈满就觉得由衷的舒服。自从母亲去世后
  母亲
  沈满陡然一精神,是了,方才一直觉得这少妇眉眼熟悉,且身上的气味动作乃至于说话语气都是似曾相识的。难道
  她有可能是我的
  沈满瞪大眼睛望着她,这少妇体察到了她情绪的变化,抬眉问,“怎么了”
  沈满沉吟了片刻,轻松笑道,“没什么,就觉得您很熟悉,好像我的亲人一般。”
  少妇笑了笑,撩起耳边的碎发夹在耳后,“我也觉得你很亲近,但是按你这个年纪,我做不了你的母亲。”
  沈满点头道,“是,您太年轻了。”她眉眼弯弯,笑得自然畅快。“若是往后十年,倒真像是”
  少妇按了按沈满的手背,惊道,“你手怎么这般凉”
  唐玖月搭腔道,“放完热血自然凉”
  沈满瞥她一眼,然后满面堆笑地对着那少妇问道,“不知道夫人姓名,娘家何处,这次来都城所为何事”
  她一连串问了这许多,不但少妇惊了一惊,就连唐玖月也忍不住动了动柳眉。唐玖月无奈扶额,这傻丫头,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成熟稳重些,就算怀疑这少妇的身份,也不用如此着急。这就是梦境而已,遇到故人是难免的,但也只是在梦中遇到。如若相认,平添伤感不说,日后难免牵肠挂肚,甚至会动了留在梦中的念头,这不正如丁枫所愿
  但同时,沈满与少妇的关系让唐玖月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若真的就此确认了沈满的身份,那么那件棘手的事情也就找到了出路,但这条出路
  唐玖月轻声地叹了口气。
  但沈满与少妇都没有注意到她,沈满此时此刻完全只记挂这少妇的身份。
  少妇听见了沈满的问询,困惑不已,脸上露出隐忍的神情来。最后咬了咬唇疏离地微笑道,“我和相公只是寻常的商旅,途经此处,小名不足为记。”
  “可是”沈满想说他们拥有如此精妙奢华的画舫,手底下有这么多武功高强的人,绝对泛泛之辈。但转念又一想,既然人家不肯说必定有人家的难处,只是这少妇若真的是自己的母亲的话,那么表示那周公子就是自己的父亲。可自己的父亲明明姓沈,难道周姓只是他的化名
  沈满拍着头想要努力回忆起父亲的相貌,但除了一截白色绣云纹袖子外毫无所获。正痛苦之际,感觉到肩头一沉,有双手按住了她。
  那人的语气平静,开口如春风拂面,“小满,血放好了,我们该回去了。”
  沈满猛然回神诧异地望着唐玖月,呆了一呆。
  只见唐玖月自顾自地将沈满的手腕轻轻抬起,然后从怀中抽出一方丝帕,亲自替沈满包扎起来,动作温婉至极。眼睫微垂,口中轻声道,“今晚大家过的都不容易,早些回去好好休整。夫人的血引子已经放好,只要命那医痴调理制成药丸,每日按时服用即可。”
  包扎好沈满的伤口,她就起身走在前面。朝着那少妇微微颔首示意,“那么我和小满就先走了,告辞。”
  沈满再要和那少妇谈话,却被唐玖月堵住。无奈之下只能先行离开,一出门,就看见唐玖月已经走远,于是沈满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唐玖月却猛然停下,沈满一不留神就撞上她的后背,惊愕之下忙退后两步,低着头轻声道,“唐姑娘,为何你要走得如此急促”
  月光清幽,如碎玉般洒在唐玖月的脸上。只见她眼睫微抬,语气冰冷道,“我若不拉你走,你还要留到何时”
  沈满道,“唐姑娘,你可知她是谁”她这几年的颠沛流离,这几年的委屈和思念都涌上心头,眼眶不禁泛红,隐约闪现泪光。“她可能就是我的”
  “小满,”唐玖月却打断了她,毫不留情道,“这只是一个梦。”
  沈满愣怔半晌,似乎没有听懂这话的意思。月亮偏斜,将她的影子折射在甲板上,那样孤单瘦长,一如既往。
  水上寒烟起,朦胧中透着画舫的点点星辉。站在走廊上的两个人面对面对视着,许久,白色的人影走向了另外一个人影,然后两个影子就合在了一起。
  沈满呆愣,唐玖月已在这时切切实实地抱住了她。用手轻轻拍了拍沈满单薄的背脊,在她耳边温柔地安抚道,“这只是一个梦,而我们迟早是要走出这场梦的。”她的话语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就像是岸边的杨柳,轻轻地拂过静谧的湖面,然后,在沈满的心湖上留下一点点微波粼粼。
  沈满原本的一点愠火也在此时此刻消失无踪,她阖上眼睛,下巴靠在了唐玖月的肩头,垂在身子两侧的手也渐渐地攀上了唐玖月纤细的腰身。
  “唐姑娘,我虽然知道,但总也忍不去想”
  “我会帮你。”她静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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