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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空气里隐隐透着凉意,才回暖不久的天又有了返寒的迹象。
  陈文武骑辆二八大杠,出老城后便一路沿着铁路向河西区走。
  途中看到有几个人正跪在一座新坟前,拿矿泉水往茅台瓶子里倒,当即从怀里取出剩下的小半瓶酒撂在地上:“就别他妈唬弄死人了吧。”
  河西煤炭厂的老板年初因欠款惹上官司跑路了,而今这里虽然还未正式宣告关停,却已然呈现出荒芜之象。陈文武按照电话中所说位置,在仓库中的箱柜里翻到了一份乐无忧的产权转让协议。
  电话适时打来。
  “找到了么?”
  “兄弟,我想你误会了,乐无忧是胡爷的产业。”
  那边又是一阵沙哑地笑声:“黄二爷,真当咱们傻么?胡爷一早就把产权过给了你,以保必要时能抽身。”
  “哟,知道的还真清楚,怕这位兄弟不是外人吧?”陈文武冷笑道。
  “少他妈废话!箱子里有印泥,签字画押后带着东西来安城外的长洹水库,我看姓温的有点撑不住了。”
  电话那头再次挂断了。
  听闻温阮可能有佯,陈文武的瞳孔登时放大。
  他将自行车踩得飞快,额上的汗珠汇聚成河,一个劲儿往下淌。
  终于,他在公路上拦下了辆回城的黄面的。
  “长洹水库。”
  “不去不去,那地儿不吉利。”司机不耐烦地挥挥手。
  陈文武二话不说,拉开车门就坐了上去。司机正要发作,一回头正对上陈文武那双通红的大眼,吓得赶忙缩回头去,乖乖发动了车子。
  途中,陈文武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回顾了下事情始末。
  乐无忧产权转移是他和胡爷私下进行的,从未公之于众。除非是有人一早就惦记着这块地方,专程调查并时刻关心着信息动态。眼下得了乐无忧可能会交由盛清风接手的消息,狗急跳墙。这才打算先下手为强,逼迫自己签署协议,强占乐无忧。
  此人胆敢走这招棋,必定是相当了解乐无忧状况的自己人。知道先前胡爷在的时候应该有些事经不起查,即便后来陈文武接手后将该补的窟窿都补了,该叫停的事也全叫停了,但真出了事依然得为了保全胡爷,不做声张。
  家贼难防,这是明摆着队伍里出叛徒了。
  “到、到了。”
  “不用找了。”陈文武把兜里的钱扔给了司机。
  司机接钱的同时猛地一踩油门,黄面的卷尘而逃。
  ……
  长洹水库,位于安城北边,距离城区30km。此地四面环山,有泉水从山顶流下,形成了个天然瀑布,风景颇为宜人。
  然而这里一直流有水鬼作祟的传闻,说是旧社会将那些不守妇道的女人沉塘就在此处,因而煞气极重。好巧不巧,这里每年还都真得淹死好多人,故而平时也没什么人前来游玩。
  瀑布后头有一天然溶洞,洞内与洞外温度相差近三十度,极为寒冷。陈文武与那人的相约地点就在于此。
  他记得温阮昨天穿的是件衬衣,他本就单薄清瘦,根本抗不了冻。待在这样的地方,还不得把人活活冻死。念及此处,陈文武开始在洞内飞奔起来,一连被湿滑的路面绊倒好几次。
  溶洞尽头有块巨大的钟乳石,冒着寒光从洞顶直插下来,像极了十八层地狱里描绘的刀山。
  钟乳石的尖端下放着把椅子,温阮穿着昨日那件衬衣被绑在椅子上。
  他的头微微偏向一侧,双目紧闭。有那么一瞬间,陈文武甚至以为他已经没了生息。
  “温阮!”
  听到有动静,温阮努力睁开了眼睛看向来者。
  他的嘴唇冻得发紫,看向陈文武的眼神有些涣散。
  他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但陈文武从口型上看的出来,他说的是:“人多、当心。”
  看到温阮的样子,陈文武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一股怒气从胸口直冲向头顶。
  眼瞅见自己想放在心尖上护一辈子的蝴蝶君都快他妈的快让人冻成蝴蝶标本了,还管什么人多不多,一句话就是:干他娘的!
  “黄二爷,您来了。”
  随着那声音,只见一个裹着袄子的矮个子从溶洞侧面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还跟了十来个人,手里都拿着家伙。
  看着他们清一色全穿了棉袄,陈文武更来气了。
  “抽烟么?”那人摸出打火机,故意点了几下:“哟呵,冻住了。对不住、对不住。”
  “放人。”陈文武咬牙道。
  打火机在那人的五指间灵活游走,这姿势陈文武只觉得眼熟。
  “不慌,我要的东西呢?”
  陈文武从怀里摸出转让协议,冲那人扬了扬:“放人。”
  “好说。”矮个子冲身后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一点头,朝陈文武走来。
  “东西给他,我就放人。”矮个子留着长指甲的食指与中指在袖口一抖,手中立刻出现了一枚刀片。
  刀片在温阮的喉咙上停留片刻,随后一点点向下移,放在了绑他的麻绳上。
  陈文武心下一寒,那特殊尺寸的刀片以及矮个子取刀的姿势都让他想到一个人。
  “兄弟做梁上买卖的?”陈文武语气一沉:“盛清风是你什么人?”
  只见矮个子神情一窒,冷笑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手上的刀片,我在灰老鼠那儿见过。他说这是自制的,只有他徒弟和他自己才有。”
  “可我真不懂,乐无忧迟早都是他盛清风的,怎么就这么等不及了?”陈文武抛出他内心的疑惑。
  的确,这事儿相当奇怪,盛清风做事素来周全沉稳,与自己的关系也一直不错。此举完全不像他之所为,莫不是这矮个子想自立门户,背着盛清风搞上这么一出?
  矮个子眼见事情败漏,倒也不打算隐藏,全盘托出:“黄二爷不是不知道,胡爷这人多疑善变,分明说好的事儿也会分分钟会变卦。眼见又过去个把月了,说好的交接迟迟不见动静,咱们五爷也是恐生事端。”矮个子目露寒光:“眼下黄二爷既然摸清了咱们的来路,就不能这么好生生放您回去了……”
  矮个子说罢挥起刀片割向温阮的喉管,陈文武眼疾手快,一把夺过站在他旁边取协议那人手里的短刀便朝矮个子持刀片的手扔去,矮个子痛叫一声,刀片划偏了。虽未伤及喉管,却还是在温阮的脖子上留下一条伤口,鲜血直流。
  陈文武见血彻底红了眼,怒吼一声便与十几人斗在一处。
  自小骨子里就带着狠的陈文武,猛起来那是不要命的。每一寸疼痛都只会激起他更多的暴戾,愣是吓得这伙人士气全消,杵在一旁不敢再动。
  “妈的,都愣着干嘛——!”矮个子大叫。
  陈文武见势直接一个飞身扑向矮个子,将人按在地上,接连重拳,愣是打掉了那人好几颗牙。突然,他只觉背后一阵钝痛,一把刀正砍向他的后背。
  “我去你妈的——!”陈文武直接拎起小个子朝身后一甩,连带着砍他的家伙一起掀翻在地。
  浑身是血的陈文武怒目圆睁,拎把砍刀直挺挺站在正中央,就仿佛在世修罗。
  “谁还敢上!”他怒喝一声,声音在溶洞里久久回荡。
  众人眼见小个子倒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彻底被喝住了。
  他们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朝洞外跑去。
  眼下没了威胁,陈文武膝下一软跪在地上。他连摸带爬来到椅子前,将麻绳解开。随后撑起身,用带血的手指在温阮的鼻尖轻轻一点,轻笑道:“美人儿,别怕。”
  温阮的鼻尖上落了一点红,他看着倒在自己腿上的陈文武,只觉得心里的某处彻底化开了……
  溶洞外的水边,一只蝴蝶悄然停在了一朵不知名的野花上。
  ……
  陈文武再醒来时是在白刺猬的黑诊所里,他浑身被贴满了膏药,看起来就不太靠谱的样子。
  “哟,黄皮子你醒了?”白老三手拿一只猪蹄,撩开了隔挡的帘子。
  “嘶……你这药管不管用啊,真他妈疼!”陈文武只觉得背后像被人扒了一层皮,再往上狂涂辣椒水。
  “不管用?不管用你早他娘的见阎王老子了!”
  白老三大手一挥,用猪蹄直向墙上一面锦旗——妙手回春。
  “谢了,兄弟。”陈文武咬牙舒展了下僵硬的腰,借着窗子里透出的一点月光打量四周。
  “找相好的?”白老三朝帘子那边呶呶嘴:“隔壁躺着呢,刚睡。守你好些天了。”
  陈文武小心翼翼地撩开帘子,只见温阮正安静地睡在旁边的床上。他的脖子被包上了纱布,还好身上没像自己贴的到处都是狗皮膏药。
  “他比你严重些,肺部感染了,我已经开了方子给他。但可能还是会留下病根。”
  陈文武紧张道:“啥病根?!要不还是让他到大医院里瞧瞧吧?!”
  白老三白了陈文武一眼,不屑道:“去过了,跟我一个说法。咳疾,往后千万别着凉。”
  陈文武闻言,只觉得一阵心疼,再三求白刺猬一定得帮温阮把病根医好了。白刺猬被陈文武烦的没办法,只得松口自己会给他再开几副调理的方子,长期喝下去没准有用。陈文武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白刺猬拖了个凳子坐在陈文武身边:“绑他的小子叫阿三,自小就跟在盛清风身边学手艺。”
  “他人呢?”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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