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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邝游憋了一肚子气,话一出口便像拧不紧的水龙头似得一个劲儿往外冒。到后半夜,邝游终于停了下来,口干舌燥道:“怎么样,我的故事跟姓沈的比,哪个更好?”
  此时顾岛的眼皮已经上下大战了八百回合,听到邝游问自己,他如实答道:“沈识的更好。”
  邝游:“……”
  怕邝游不理解,顾岛还认真解释了一番:“你看吧,你讲的这个归国大才子,他前半生顺风顺水,后半段又没头没尾,中间那轱辘还像是被打了马赛克,不明不白。”顾岛摇头道:“这种角色,就是写出来也没意思。不算个人物。”
  “怎么就不算个人物了?!”邝游嗓子都要冒烟儿了,说到激动时甚至还破了音:“我看就是因为影视行业像你这样没有审美的狗屁编剧太多,现在才没什么好片子看!”
  顾岛不知道邝游为什么要这么激动,打了个呵欠说:“阿游游,你还打算在我这儿呆多久呀?我都要困死了。”
  邝游摆摆手从温泉里站了起来,瞬间又被夜风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烦躁地从一旁捞过浴袍裹在身上,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脑后。
  “你,回去给姓沈的寄剧本的时候,记得也记份给我。”
  顾岛歪歪头:“为什么?”
  邝游气急败坏道:“让你寄你就寄,废那么多话干嘛?!有钱不想赚了是吧!”他说完,迈着长腿返回房间,将自己的衣裤随便拎在手上,敞怀裹着浴袍“咣——”地关上了房门。
  看着邝游离去的背影,顾岛着实摸不着头脑。和着阿游游损了自己一通,到头来还是想支持他创作?顾岛挠挠头,自己怎么会在安城如此受欢迎?阿游游还真是个好人。
  而走廊里的邝游刚打算回自己房间睡觉时,就被恰好轮到今晚值夜班的梅妍迎头撞见。
  梅妍的视线顺着邝游脸上不耐烦的表情一路到他敞着胸怀的浴袍,又看向他手上拿着的衣裤和光着的脚,脸上逐渐出现了不自然地红晕。
  “辛苦了,梅。”邝游冲梅妍点点头,与她擦肩而过走向走廊深处。
  梅妍跟他打完招呼,看着人走远后,又僵硬地回头确认了遍邝总方才走出的房间门牌号,神情变得更加复杂。
  邝游一路臭着脸回到自己屋中,躺在大床上时,不由得思索起来。
  为什么他会在那个听不懂人话的可恶小编剧面前变得如此没耐性?放肆与放松,无论哪个都不是他邝游擅长的事,也是自己历来最忌惮的。
  床头灯被他调的很暗,想着想着,一阵困意便席卷而来。邝游进入梦乡时,甚至连柜前放着的那瓶服用了多年的安眠药都还没来得及吃……
  ……
  与此同时,沈识刚洗完澡,边擦头发边从浴室里出来。他先是悄声推开小兔的房间,确认她是否睡的安稳。而后将房门轻轻关好,这才放松地瘫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一瓶冰啤酒从空中抛来,沈识抬手接住。他拉开啤酒罐,猛喝了几口,畅快地长出了口气。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南风边倚着冰箱喝酒,边冲沈识扬扬下巴问道。
  “站那么远干嘛,过来坐。”沈识拍拍沙发,示意南风挨着自己,笑道:“快点儿的,站客难打发。”
  南风点点头,朝沈识走去,坐在了他旁边儿。沈识揽过南风的肩,这才解释道:“我今儿在面馆见了个奇人。”
  南风挑眉:“谁?”
  “《轮渡上的杀手》的编剧。”
  南风脸上瞬间露出感兴趣的神情,示意沈识接着说。
  “他给我讲了关于这部片子的另一版结局,我也给他讲了个故事。他说,他想把我讲的故事也写成一部电影。”
  “你还会讲故事?”南风好笑道。
  “怎么不会,你识哥会的东西可多着呢。”沈识将搂南风的手又紧了紧,轻声道:“那小编剧挺有自己想法的,但好像是因为些不公平的事儿,虽然写了好作品却一直没能混上署名,弄得现在都还在底层混。”沈识敛了笑意:“我让他回北京后就把以前写的作品寄给我看下,要真是个人才,我倒想帮他一把。”
  “我看沈总怕是又看上新的领域了吧?”
  南风一语道破了沈识的想法,见对方一副‘还是你懂我’的表情,南风思索道:“要说近些年影视行业发展真还挺迅速的,我们学校据说都要开设专门的电影电视系了。但你毕竟对这个行业不了解,很多东西还是要先打探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下手……”
  “所以我打算过两天就动身去趟北京。论起文化产业,起码到目前哪儿都不如北京强。”沈识沉声道:“小马过河,究竟是深是浅还得自己淌了才知道。”
  南风点点头:“你明白我是支持你的。”他看向沈识,目光温柔:“识哥,师傅当初就说过,若不是早些年的那些经历,你本该飞的更高,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说着,举起了自己的啤酒瓶,在沈识的瓶子上轻轻撞了一下,笑道:“敬明天。”
  此时此刻,沈识心中有很多话想对南风说,想给他买个更大的房子、想找机会再和他出去旅行一次、想了解下国外是否允许同性婚姻、想将来小兔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家庭以后,他们要不要离开安城、想老了以后是否要找个四季如春的城市养老、想很久很久以后……但他到底是个活的极为现实的人,不到真正实现那天,自己终究不敢开口承诺太多。
  末了,沈识举举杯,轻声道:“敬明天。”
  ……
  这之后,南风专门介绍了个安师艺术教育系的老教授给沈识认识。
  老教授姓林,导演科班出身。据说年轻时得了长春电影制片厂的编制,拍过几部片子。后来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便受安师的校长兼好友所邀,来了学校找个稍微沾点边的专业教书。
  老林很喜欢南风,自然也就爱屋及乌的对沈识十分关照。听闻沈识想要扛大旗拍个安城的故事,老林高度赞成,并热情地帮沈识联系了几位他曾经认识的如今还在北京干影视的老朋友。
  “拍电影说白了其实就三点。”老林叼着烟斗边抽边伸出手比了个“三”:“本子、票子、班子。”
  见沈识和南风都有点懵,老林进一步解释道:“本子就是剧本,拍电影的第一步就是得有个好故事。票子简单,就是钱!拍电影本就是个烧钱的活儿,没钱啥也干不了!班子就是主创团队,团队给力了事半功倍,不给力到时候就有你受的!这三大块儿,缺一不可。”
  老林在桌上磕了磕自己的烟斗,清清嗓子继续道:“除此之外,从立项到上映还有不少门道要学,虽然每个环节都有专人负责把控,但你作为牵头的还是要弄个明白才行。我帮你联系的几位朋友都是在行业里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人,成就大小不好说,但起码经验是够够的。你这次到了北京,挨个拜访一圈,我估摸着也就把大体的流程给摸清楚了,至于剩下的,还得边走边看……”
  “太谢谢您了,林教授。”沈识诚恳道:“等三大块儿全都到位了,请一定多批评指正。”
  老林从鼻子里喷了股烟,拍拍沈识的肩膀:“年轻人,好好干!”
  ……
  顾岛回到北京后,花了几个通宵的功夫将两部自己曾经写过,却因后来各种原因最终没能成功上映的剧本重新修改了一遍,待自己彻底满意后才寄给了沈识。同样,他还复印了一份给邝游。
  沈识接到顾岛的剧本,只刚读了个开头就被其中的情节吸引了。他废寝忘食地细细看过几遍后,心中对此人在创作上的才华更加认可。他觉得,顾岛应当是能够驾驭的了安城故事的人。
  “识哥,你捡到宝了。”南风从剧本上抬起头来,隔着眼镜后的目光炯炯有神:“这么有才华的人居然被埋没了这么多年,实在太可惜了。”
  “你也这么觉得?”
  南风点头确认道:“我觉得是他了。”
  沈识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成,我明儿就打算启程去北京。顾岛信上说他还有个朋友是个导演,也是因为运气不好,怀着一身才华,满腔抱负却只能靠拍广告维持生计。这次我到北京,他会带我跟那位朋友认识认识,如果各方面都顺利的话,我下一步就要考虑开影视公司的事情了。”他说完,转头看向南风:“你跟我一起去么?”
  “我倒想啊,还没去过北京呢。也想看看故宫、长城……”南风笑笑,面露遗憾道:“可这几天刚好赶上画展,我答应了导师要帮他处理事情,实在走不开。而且,总让丁芃姐帮着照顾小兔,也实在太麻烦人家了。”
  沈识打心眼儿里想跟南风一起,但心知他说的也对。只得遗憾道:“的确,那我尽快处理完,争取早点儿回来。”
  “不急,把事情都了解清楚了,觉得有把握以后再回。”南风拍了下沈识的肩:“放心,安城这边有我。”
  “谢了,南风。”
  “别墨迹了,快买票去吧。我帮你收拾下行李,明天一早还要赶去学校,就不送你了。”
  ……
  沈识离开安城前往北京的时候恰好是安师美术系举办画展的第一天。
  南风一袭白衣,将油画专业某位同学临摹的雷诺阿的那幅《夏尔潘蒂埃夫人和她的孩子》挂在了相应的展出位置上,一会儿离近一会儿离远地调整着画的角度位置。
  周围围满了前来参观的女学生和老师,只是老师看的是墙上的画,而女学生多数看的则是挂画的人。
  不可否认,南风在安师相当出名。油画专业多数的男孩子普遍的长相画风都更倾向于印象派、抽象派,有些长得本身倒还不赖,但偏偏身上长年挂着油彩。他们将其称之为与艺术全身心的融合,但在多数其他系的女生看来却像是在搞行为艺术的神经病。像南风这样本身长得干净清爽,还没“搞艺术”的那些个“怪毛病”的人实在是少数。
  “学长,我来帮你吧。”大一刚入学的同系师妹见南风身后还摆着几幅待展出的画,红着脸忙不迭地上前攀谈。
  “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学妹搬起画,在觉察到周遭女生看向她的目光时,还特意挺直了身板,扬着头从她们中间横插了过去:“麻烦大家让一让啦!”
  南风掰了掰自己的手指,发出两声清脆的响儿,突然觉得拇指的地方有些刺疼,仔细一看不知何时竟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比起曾经被子弹穿胳膊、被人拿麻绳绑在仓库里来说,这实在算不上是受伤。南风毫不在意的稍微用力挤了两下,见流出些血来,便不在管它了。
  “拿去。”一枚创可贴递到了南风眼前,伴随着的是个温柔低沉的声音。
  南风循声望去,就见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陆老师?”南风有些意外,但还是接过了对方递来的创可贴,说了声谢谢。
  被叫陆老师的男人本名陆栖桐,是南风导师相交多年的好友。此人年纪跟温阮差不多大,长年身居国外。凭着在艺术创作上极高的天赋,近几年在相关领域内极具威望。这次也是受了南风导师的再三邀请,才以嘉宾的身份出席了安师的画展。
  “夏尔潘蒂埃夫人和她的孩子?”陆栖桐半眯着眼看向墙上挂着的油画,沉声道:“乍一看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可惜了……”
  南风没搭话,他明白这句“可惜了”是在可惜什么。
  墙上的这幅临摹画虽然在色彩与构图上基本算还原了原画的色彩,但画画的人似乎对雷诺阿的作品并没有下功夫仔细钻研过。
  陆栖桐冲画扬扬下巴,回头看向南风笑道:“你觉得呢?”
  南风低着头将创可贴撕开,包在了伤口上,这才抬头谦逊道:“陆老师您说,等我见了这位同学,一定转告他。能得到您的指教,我想他也会感到受益匪浅的。”
  “雷诺阿在进行这幅画的创作时,将希尔潘蒂埃夫人的身形画的丰腴圆润,这源于他本身对女性的审美认知。而墙上挂着的这幅临摹作品,就不免清瘦了许多,甚至可以说是骨感了。”陆栖桐笑着摇摇头:“不过你们这些孩子能画成这样,已实属不错。想不到安城这地方居然也是人才辈出……”
  陆栖桐在说后面这句话时,看向的明显是南风。
  “我在温阮的画展上见过你的作品,那幅《云上的新娘》。看得出来,你很有天赋。”陆栖桐缓声道:“其实我这次来,主要也是想借机认识一下你,南风。”
  “陆老师过奖了。”南风看向眼前的画轻声道:“雷诺阿说‘如果上帝没有创造女人,或许我就不会成为画家。’他真的是位很会塑造女性形象的大师。”
  见南风悄无声息地转了话题,陆栖桐沉沉笑了声:“你好像对我有防备?南风同学。”
  “怎么会,您是我导师的好友,又是行业里的名人,能认识您是我的荣幸。”南风微微颔首,礼貌道。
  但他嘴上说着“怎么会”,心里想的却是“这您还真说对了。”
  不知为何,南风自打见了陆栖桐,就觉得此人给他一种极强的压迫感。他也说不出具体理由,就是一种本能。
  “那么,既然如此,晚上有幸请你一起吃个饭么?”陆栖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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