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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熏火燎的城隍庙内,跪着个向来不惧天地鬼神,只愿相信自己的人。他手里拿着签筒,冷着脸“唰唰——”抖着。
  一枚签“啪”地落地,他捡起一看,只见上书四个大字“天作之合”。
  一旁的大婶看了签,脸上露出八卦的笑容:“小伙子问的是姻缘吧?哎哟,长得可真精神儿!这样吧,你给阿姨二百八,阿姨帮你解解签呀?”
  “用不着,拜您的。”邝游将签放回签筒内,起身离开了城隍庙。
  自从他把顾岛从温泉里捞上来的那晚后,也不知是不是触碰了身体里某个错误机关,他现在就不能见到顾岛跟别人相处,对旁人笑。可顾岛这人偏偏性格软、脾气好,天生就有好人缘儿。看着他被这个调戏两句,那个勾肩搭背几下,邝游只觉得小邪火噌噌直往脑门上蹿,却又不好说些什么。
  眼下从梅妍那儿得知,顾岛又跑去“迎客来”找沈识了,邝游一咬牙直接调转了前进方向,也朝“迎客来”走去。
  此时正是饭点儿,“迎客来”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火爆。邝游前脚刚进门,那边就有人推开包间的门跟沈识汇报。
  “沈总,那人又来了。”小吴捂着嘴在沈识耳边小声嘀咕:“我说你正在陪客人呢,他说他不是来找你的。”
  “我找顾岛。”没等小吴把话说完,邝游已经自行推开了包间的门,冷笑道:“别躲了沈总,迎客来统共也就这么几间包厢。”
  “阿游游?”
  “邝总?”
  两个声音同时开口。
  “哟,这么巧,江总也在?”邝游看向席间坐着的人,脸上嚣张的神情瞬间就换作了热情与真诚。
  他伸手与江总使劲握了握,用完全不介意的语气佯装介意道:“怎么来安城也不说一声,合着就只有沈总是您的朋友,我就不是喽?”
  “看邝总你说的!我这也是前脚刚到,正准备吃完饭就到你那儿去坐坐呢。”江总哈哈大笑着拍了拍邝游的肩膀:“说好了啊邝总,晚上留间房给我,咱俩可得好好聊一聊!”
  “必须的,江总大驾光临,肯定得备好上房伺候。”
  “好好好!”江总说着就把邝游往席间引:“来的好不如来得巧,快快,咱们一起喝上几杯!”
  邝游笑着连连点头,入席后顺势就往顾岛边上一坐,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不是来取材么?怎么还喝上酒了?”
  他边说边趁人不备,熟练地把空酒杯里倒上白水推给顾岛,紧接着又把他原先的杯子挪到自己这边,脸上不动声色。
  “我这次来主要是听说你们二位要合伙进军影视行业了?不瞒两位老弟,哥哥我也刚成立了家饮料公司。哦,是功能饮料!我还专门派人给你们寄了几件过来,一起尝尝!”江总举举杯继续道:“我呀就是想借此机会,再跟安城的两位好老弟合作一把,在你们的电影里给咱搞个商品植入!你们看可行不?”
  沈识和邝游闻言,相互对视了一眼,沈识哈哈一笑:“这是好事儿!所以我这不就专门把咱们这部戏的编剧也给叫来了。阿岛,现在戏里有没有哪些场景是可以满足江总的需求的?”
  顾岛实话实说:“唔,现在还说不好。按理说应该可以的,但具体还是得等整个本子先出来后再说。”
  “哎呀!那就拜托咱们大编剧啦!来来,我先敬你一杯!”江总举杯站了起来,话却是在对沈识和邝游说的:“放心,广告费这块儿我已经提前批了预算,具体的咱们接下来再聊。”
  顾岛实诚地端起酒跟江总碰杯,喝下去的同时有些意外地眨眨眼,在嘴里细品了下。
  “大编剧怎么了?”江总好奇道。
  “啊没什么。”顾岛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邝游,回头对江总道:“我想了下,这部戏前期有挺多场景应该都可以用作植入的。”
  “是么!太好了太好了!”江总连连拍手。
  饭后,邝游叫梅妍提前开了车过来接江总他们回“香奢里”,趁其上厕所的功夫,邝游只觉得一道饶有兴致的目光正从背后向他扫来。邝游一回头,就看到一脸似笑非笑的沈识。
  “你那什么表情?”见四下无人,邝游挑眉开嘲:“可真够难看的。”
  “没什么,就是好奇像邝总这样的人居然也学会照顾人了。”
  邝游瞬间就明白他方才在酒桌上搞得小伎俩被沈识戳破了,挺了挺身板笑道:“哦,你可能不清楚,顾岛这小子酒品不好,我也是担心他别喝多了惹麻烦。毕竟江总这次又是送财来的。”
  沈识摸着下巴,闻言点点头:“唔,行,你想怎么说都行。但是邝儿啊,下次记得别往杯子里掺水,那玩意儿压根不挂杯,老喝家一看就知道了。”
  “酒场潜规则罢了,即便被人戳穿又如何?生意当前,所有人也只会心照不宣。”邝游没所谓地笑了下:“怎么这么久了,识哥做事还是这么死板?”
  “还是少搞那些小九九,哥是对你好。”沈识揽过邝游的肩膀,将人往门口引:“我下午还有些事情要办,就先不送了。”
  末了,他附在邝游耳边低笑道:“邝总,要说咱们现在也算是利益共同体,江总那边还看你表现了。”
  邝游不耐烦地一把将沈识推开:“一身酒气臭死了,少跟我称兄道弟的。”
  沈识无所谓地耸耸肩:“回见。”
  邝游的车上,江总像是有心事般地将头转向窗外。邝游透过倒视镜发觉后也没出言打断,他把目光转向另一侧的顾岛,只见酒足饭饱后的小编剧此时已经开始昏昏入睡,头一下一下地向下栽着。
  邝游弯弯嘴角,只觉得他这副样子真是怎么看怎么有趣儿。
  时间回到江总刚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他碰巧接了个电话,联系人是他前不久刚辗转认识的一个古玩掮客。
  江总脸色变了变,找了个角落压低声音问:“确定了?”
  “错不了,画现在就在寒潭寺,被一个叫了尘的和尚看管着。”
  “成,我知道了。明天就出发。”江总说完便挂断了电话,将其扔进口袋后转身朝大门口走去。
  江总揣着心事,一不留神和迎面背着书包跑进来的小女孩撞了个满怀。
  “哎哟——!”小女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小姑娘江总见过,是沈识的妹妹。他见状赶忙将小女孩搀扶起来:“没事吧小丫头?”
  小兔摆摆手,自己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没事没事,是我自己跑得太急了!对不起伯伯。”
  “哎哟,真有礼貌!你是沈总的妹妹吧?见着你哥了么?”
  “见到了,他就在门口呢!”小兔原地跳脚:“叔叔我不跟你说了,动画片要开始了!”
  “好好,你快去吧!”江总笑着冲小兔挥挥手:“再见?”他说完便朝大门口走去。
  “等一下伯伯,你的东西掉了!”
  江总闻言转过头,只见小兔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牛皮卡包,正好奇地看着上面的画。
  “嘿,差点就丢了重要东西。”江总接过小兔递给他的卡包,那里面夹着的正是《寒潭自在图》的复刻小相。
  小兔眨巴了两下眼睛,好奇地看向江总:“这幅画伯伯也有呀?”
  江总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他强压着好气的情绪缓声问:“对呀,小兔还在哪里见过这幅画么?”
  “我家呀,画是我哥的,不过比你这个要大。”小兔用手大概比划了下,随后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焦急道:“哎呀,我的动画片!”
  “快去吧快去吧,慢点儿跑,别摔了!”
  “嗯嗯,伯伯再见——!”小兔冲江总使劲挥挥手,跑上了楼。
  看着小兔离去的身影,江总的目光骤然变深。
  ……
  城郊,孩子们手拉着手排成一列,清一色都戴着太阳帽,肩上背着画板。愉快的歌儿伴着蝉声回荡在绿油油的麦田中,给盛夏的午后时光更凭添出几分生机勃勃。
  南风走在队伍的最后,他今天难得休息,原打算好好在家补个眠的。岂料一大早就接到曾经实习过的附小校长的电话,拜托他为美术特长班的孩子上一堂户外写生课。
  南风一直对自己当年没能按约定完成教学的事感到抱歉,闻言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队伍在一条清冽的小溪边停了下来。带队老师拍拍手说:“同学们,大家就在这里解散。画画时注意安全,记得不要跑太远哦!”
  “好——!”孩子们托着长长的语气,异口同声。
  今天的云层很厚,因而即便是下午,阳光也不像平时那么刺眼。偶有几阵风吹过时,居然还透着些许凉爽。
  南风在小朋友之间穿行着,间或停下来跟他们交流几句,指点一番。孩子们对这位温柔的老师很是喜爱,尤其是女同学,但凡南风从旁边经过时,定要拉着他问上半天。南风本身也挺喜欢小孩子,极有耐心地一一解答他们的问题。等转上一圈后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找了棵大槐树,在荫凉处坐了下来。刚想喝点水休息一会儿,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低沉嗓音。
  “我这儿有金银花茶,清热解暑,要不要来点儿?”
  南风闻声看去:“陆老师,你怎么也在?”
  陆栖桐将一罐用玻璃瓶装着的金银花茶递给南风,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自行车:“出来转转,听说你也在这边就顺道朝这里骑了段。”
  他边说边在南风身边坐下,抬头看着从树叶缝隙洒下的阳光:“没想到安城的乡下居然还挺漂亮。”
  “听导师说,你马上要到意大利去?”
  “是啊,接下来要在罗马举办个人画展。”陆栖桐侧目看向南风:“你还是没打算到国外进一步深造么?”
  南风笑了下,看向陆栖桐的目光中显然有了答案,他淡淡道:“陆老师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陆栖桐盯着南风看了许久,继而无奈地耸耸肩:“还是要感慨一句,实在太可惜了。”
  “其实没什么好可惜的。”南风拧开玻璃瓶,啜了口金银花茶:“每个人所追求的东西不同。我想要的便是现在已经拥有的,我很珍视,也从没觉得不甘心。”
  “你真的甘心么?”
  阳光下,陆栖桐的目光仿佛像是能看穿人心,南风不习惯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将头轻轻偏向一边。
  “南风,我很喜欢你。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
  “陆老师。”南风出言打断。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陆栖桐顿了顿,继续道:“很喜欢,所以才希望你能拥有更好的明天。很喜欢,也并不代表着一定要将你绑在身边。”
  南风低头不语,任由陆栖桐继续道:“我想,如果你所珍视的那个人也无比珍视着你,一定会跟我有同样的看法。所以,南风啊……”
  陆栖桐掰过南风的头,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爱并不应该成为阻碍你展翅飞翔的枷锁,只有抱着即便分开了,也会各自强大的觉悟,这份感情才能变得更坚固。我不明白,你明明有一双苍劲有力的翅膀,为什么还不愿意展翅高飞呢?”
  “陆老师,你可能不知道我和他过去都经历过什么,才能一步步走到现在。”南风望向淙淙的溪水,目光温柔而坚定:“我不是个勇敢的人,生命里若是没了他,哪怕飞得再高也都没有意义。沈识,他就是我的明天。”
  不远处传来集合的哨子,南风起身回头笑着看向陆栖桐:“集合了,我还要带着孩子们回去。”他晃了晃手里的金银花茶:“谢谢你了,陆老师。”
  南风说完,转身朝着集合队伍走去。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陆栖桐的眼里写满了惋惜。
  ——南风,你本就是为绘画而生的。便是你甘心于此,我也不甘心啊。
  念及此处,陆栖桐将手掌松开又握紧,心中隐隐有了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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