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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与自己国家时差七小时的陌生城市街头,沈识一时间竟觉得有些抽离。
  他的英语水平还基本停留在点头yes摇头no上,因而在面对金发碧眼的外国女郎毫不避讳地热情目光时,他有些手足无措地又往后站了站。
  准确来说,他现在才是那个外国人。
  “沈先生,过了前面那条街就是你要找的地方了。”在附近停好车的华人地接小跑过来,伸手指了指路对面的小街:“那边不好停车,我们走着过去吧。”
  沈识点点头,握紧了手里一张写有具体住址的纸片。
  这一路,纸片始终都被他紧紧攥在手心,此时沾上了汗有些发潮。随着不断向目的地迈进的脚步,沈识只觉得心脏一次比一次蹦的高,就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终于要见到他了,再见面时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过的怎样?你还好么? say hello?还是二话不说先将人死死抱进怀里,把他身上的味道闻个够再说?……细想当初自己脑子进屎,说了好些个混账话,要不干脆不管不顾地直接给他跪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好了。反正是在国外,也没人认识自己。不,到时候就是站满了熟人,哪怕当着陆栖桐老儿的面,他该跪也还是得跪……
  穿过街巷又路过一个教堂,离得远远的就看见了那栋带红顶的楼。
  他突然呼吸一窒,原先喷薄欲出的激动心情随着弥漫在红房子四周的浓烟和火光顿时凝固在胸口,又猛地坠了下去。
  沈识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
  “on my god!”地接小女孩吃惊地用手捂住嘴:“什么情况?!”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见身后的沈识突然像一支离弩的弓箭,不管不顾地冲向了对街醒目的警戒线。
  “欸沈先生!沈先生!”地接焦急地连唤了几声,见对方头也不回,原地跺了两下脚也咬牙跟了上去。
  这是栋四层的房子,不高。每个窗边都向外延伸出块窄窄的石砌阳台,种着些藤蔓花卉。
  沈识听张然说过,他曾在国外演出时去到过南风家。他的露台上栽了风信子,南风很宝贝那些花。沈识知道,那是因为渔火巷家中的窗户下头也栽了一盆。种子还是小兔从实践课上带回来的,沈识当初也没真盼着它能开花,就连同蒜头一起扔进了花盆。后来蒜苗被他掐来炒鸡蛋,花就顺手养着了。
  而今,来势汹汹的火舌从二楼房间直窜向红顶,恰好吞没了三楼的阳台。楼里不时还在发出爆炸声,沈识看不到风信子了。
  “沈先生,我刚问了下,是二楼的疯子受刺激嗑嗨了,将屋里和楼道浇满了汽油……你、总之你先别着急!火警会处理的!”地接明显也是受了惊吓,磕磕巴巴半天也把话说不囫囵。
  她到底讲了些什么沈识一点没听到,眼前一张张愤怒、惊恐、焦急、悲伤的陌生面庞都在刹那间像被强按了慢镜头,在他眼前一帧帧地播放着。
  他看到还有陆陆续续地人在火警的帮助下逃离楼层,有些在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有些被着急忙慌地抬上担架,有些甚至还尚未从这突如其来的灾祸中反应过来,呆呆地站在路旁。
  他瞪大了眼睛,拼命在人群中搜索那抹令他熟悉的影子。可此时眼里却起了雾,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
  小地接好不容易才回过点神,一扭头就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正逆着混乱的人群执拗地冲进黄色警戒线,她瞬间再度蒙圈了。
  “沈先生——!沈先生——!你不可以过去!”
  她想赶去拦下那人,可四周太过拥挤混乱,小地接像个瘪了的橄榄球一样被人来回推搡,传来传去,始终都挤不到前面。
  “stop!stop!”
  楼外维护秩序的警察也看到了沈识,正张大了嘴不断朝他挥手喊着什么。可此时耳鸣声太过强烈,警察如同被静了音般,在他看来只是上下不停地开合着嘴唇。
  突然,一只苍老的手拉住了沈识,继而用她佝偻的身躯挡在对方面前。
  “不能过去。”那人缓缓摇了摇头,用蹩脚的中文说道。
  那是位法国老太,生得又矮又瘦。其实若想推开她太过容易,可当沈识对上那双稍显混沌的褐色眼眸时,却被她平静而坚决的目光震慑住了。
  “相信上帝。”老人抓紧了沈识的手,蹒跚着一步步将他带离警戒线。
  就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安抚,沈识的听觉和视觉又开始渐渐恢复正常。
  随着周遭声音一点点放大,世界再次变得嘈杂不堪。
  消防与救护车的呼啸以及那些听不懂的语言在耳畔疯狂交织着,不断刺激着鼓膜。
  在一片喧嚣中,他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虽然说的是英文,但……错不了。
  沈识循声怔怔地转身,只见身后的人群中赫然站着一袭白衣。
  此时的他正背对自己,焦急地跟旁边的人交流着什么,时不时还朝自己这边张望。
  “南……”混在人群中的沈识张了张嘴,却发现他竟然失声了。
  只见那人的目光在看向某处时突然聚焦,而后推开人群迅速跑向一处。
  沈识无声地追随着他的身影,看他张开手臂狠狠拥抱住了方才拦住自己的法国老太太。老太太冲他笑了下,拍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沈识缓缓朝他走去,只觉得不断有湿热的东西正从眼眶里流出来。
  视线再次变得模糊,他唯恐是自己出了幻觉,赶忙使劲眨了几下眼想把那些东西逼出来,可总也办不到。
  他走向那人的身后,就这么呆呆站着。对方此时还在低头用他听不懂的语言跟老太太不断说着什么。
  仿佛是觉察到了身后的目光,那人转头向他看去……
  目光交汇的瞬间,只见对方嘴里没来及说完的“叽哩咕噜”蓦地停住,随着不可置信的神情转为了一句熟悉的乡音……
  “操。”
  在异国经历了一番遭遇后的沈识,把他来前计划的那些想说的话,想表的态全都忘了。脸上胡乱挂着丢人的泪串子,看着对方形象全无地杵在原地。
  至于之后是怎么跟那人一起安顿了他曾经的房东太太,就是那个法国人,又是怎么回到他的新住处,沈识都像喝断片了似的记不清楚。
  ……
  “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吧。”那人开门,示意沈识先进去。
  “啊,打扰了。”沈识喉头上下滚了滚,说了句极没水平的话。
  南风侧目看了眼有些局促的沈识,轻声笑了下:“洗手间在那边,先去洗把脸?”
  沈识大概也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怎么一副狼狈样子。他点点头,还是脱了鞋光着脚走进卫生间。
  凉水冲在脸上,让他发懵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些。
  他看向水池上的台子,见只有一支牙刷好好地摆在一个漱口杯里。边上的毛巾整整齐齐地挂在杆上,也是一条。
  心里的忐忑稍稍安定了些,他拿手随便撸了把脸,又对着镜子仔细整整头发,这才走了出去。
  南风正站在窗边背对着他兀自抽烟,见沈识出来后冲茶几上的烟盒扬扬下巴:“自个儿拿。”
  沈识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儿一样,怯怯地拿过烟盒摸了根儿烟出来,四下找火。
  南风将嘴里抽了半截的烟递给沈识,沈识愣了下,就着他的手侧头点着了自己那根,长长出了口气。
  “这里离我学校更近,上个月才搬来。”南风夹着烟,回头看向沈识淡淡道:“你瘦了。”
  这句话是南风收着说的,现在的沈识何止是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嗑了乌七八糟的东西。眼窝深深内陷,脸颊上的肉也没了,这让他本就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变得更硬,看起来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
  “你也瘦了……”沈识顿了顿,道。
  南风笑笑:“最近还胖了些。之前水土不服了好长时间,胃也出问题了。国外看病又不方便,有时候半夜疼起来就只能硬挨。”
  像是很清楚沈识的痛点在哪儿,南风用不咸不淡地语气句句往他心窝子里戳,快、准、稳、狠。
  沈识皱眉强压住心疼,有些词穷。
  “饿了吧?”南风抽完最后一口,将其按灭在烟灰缸里:“我这儿都是冷餐,不过还有些肉和挂面,给你煮碗?”
  不等沈识回答,他便走向厨房系上围裙,开了火。
  沈识有些尴尬地又在原地站了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到沙发上。
  南风的新家视野不错,透过窗可以看到不远处的一片麦田和路旁栽种的橄榄树。窗外依旧有个小阳台,淡紫色的风信子正轻轻随风摇曳着。
  厨房里传来水声,沈识怔怔地听着对方切菜、烧水、打开冰箱门取出肉解冻……
  他其实无数次幻想过两人再见面时会是怎样的情景。或许是自己情绪失控,跪在地上恳求对方原谅。或许是南风一拳砸上来,将他狠狠暴揍一顿。又或许是他们都表现的很冷静,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各自现如今的想法。甚至连南风已经有了伴,拎着生活用品跟那人一起并肩走出超市,自己就在背地里暗搓搓看上几眼,而后黯然离去都有想过。却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进入厨房给自己煮面吃……
  不知过了多久,厨房的水仍在“哗哗——”流个没完。切菜的声音停了,南风却还没出来。
  “需要帮忙么?”沈识起身走向厨房,推门的瞬间就愣在原地。
  南风正背对着他站在水槽旁,任由水流了将近快一满池就要溢出来。
  他的两手撑在水槽边,紧紧抓着橱柜上的铁楞,骨节泛白突出。
  挂面和肉摆在一旁,番茄、芹菜只切了一半。南风的身体随着喘息,剧烈地上下起伏颤抖。
  沈识听到咕噜噜的烧开水声中夹杂了那人极为压抑的哭泣……
  他的心态彻底崩了。
  沈识一把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对方,用尽全身的力气。
  “南风。”他将头死死抵着对方的肩窝,话到嘴边就全变成了气声:“南风、南风。”
  随着沈识在耳畔一遍遍不断叫着他的名字,南风终是不再压抑,任由自己放肆地哭出了声。
  “沈识,我去你大爷!”
  沈识咬牙闭上了眼睛,箍在南风腰上的手勒的更紧。
  “你他妈……可算拎明白了么。”
  沈识深吸口气,狠狠将人一把掰了过来,咬上对方的嘴唇。
  南风并没迁就,也反口死死咬住对方。
  这个迟来而凶猛的接触,将彼此沉睡多时的欲|望重新调动。
  沈识的嘴唇破了,带着血腥气被对方卷入口中。
  他不管不顾,卷着南风的舌头拼命吮吸纠缠,只想将人活生生吞进肚里。
  ……
  没错,可算他妈的拎明白了……什么前程似锦、什么展翅高飞,都去他娘的吧!
  若没了彼此,哪儿还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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