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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翮不方便进人家小公子的闺房,于是就坐在院子里等。不一会儿门开了,出来的是穿着陪嫁衣裳的李含章。
  “仙长我们好了。”李含章不认生,对着钟翮眨了眨眼睛,“仙长还没见过您的心肝儿穿嫁衣吧,不管这次是真是假,第一眼都该给您这个最亲近的人看。”
  说着李含章便将身后的帘子拨开,方便身后的人从门里出来。钟翮目光一凝,脚下生根。
  县丞对这个儿子是真的好,头上点翠描金的钗子一瞧便价格不菲,额间一滴石榴石的额坠将鬓角的头发压得整整齐齐,他脑后还挂着两个步摇,一行一止间玉石环佩相撞,清脆得像山上泉水迸溅。婚服用的是上好的布料,肩上还绣着金线,腰间坠着合欢配,脚下的红裙如同海浪一般。
  陆嘉遇被李含章按着画了胭脂,平日总是苍白血色不足的脸上浮起一团红云,脖颈处一片雪白,像是雪山中养出来的妖精。
  李含章浑然不觉,满意地打量着陆嘉遇,“怎么样!好看吧!”
  “仙长你也别愣着啊!要夸人家,第一次穿喜服!你夸了他他以后就都好看。”李含章一边说一边为陆嘉遇整理衣裙。
  钟翮被点了名才反应过来,陆嘉遇有些不自在,眼里满是羞恼与……期待。像是受了蛊惑,钟翮一步一步走到了陆嘉遇面前,伸手用食指在他的唇上轻轻蹭了一下,一抹薄红便蹭在了钟翮的手指上。
  “师尊……”陆嘉遇不敢动,他想问师尊在做什么,可话还未说完,钟翮就轻轻按了一下他的唇。
  “别说话。”钟翮专注地将陆嘉遇唇上的口红擦淡了些,她小心翼翼,连气息似乎都屏住了。更是浑不在意自己染红了的手指,半晌擦到了她满意的颜色才放手。
  钟翮换了一只没有染上口红的手轻轻按住了陆嘉遇的脖颈,松了口气,笑道,“我家嘉遇是最好看的孩子。”
  若他有一天为一个人披上嫁衣,定然比这个更好看,陆汀州不会亏待她唯一的孙子,嫁的人定然也是门当户对,只是不知道她那时候还有立场去喝喜酒吗?钟翮心中紧了紧,半晌却又松了下来,只要她活着,悄悄看一眼总不是难事。
  钟翮神思百转,片刻便想抽回手,冷不防陆嘉遇却突然握住了钟翮的手腕。
  “怎么?”
  陆嘉遇握地紧了些,“我方才感觉到你的脉搏了……师尊,你有心跳了?”
  他不会感觉出错,那双冰冷的手贴在自己颈侧的时候带了些温度,肌肤相贴,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钟翮手腕上的筋脉重重跳了两下。
  “你感觉错了。”钟翮温声道,“该走了,不要误了时候。”
  说罢转头便出了院子,陆嘉遇被下人们簇拥着扶上轿子,连再多问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在陆嘉遇瞧不见的角落里,钟翮皱着眉,将手掌贴在胸口,哪里仍旧是一片寂静,可方才的动静,不是作假。钟翮闭了闭眼,只当那是一场幻觉。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钟翮施了些障眼法,将身形隐匿在人群中。那位据说从未露面的干娘并未出现在队伍里,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换新郎这事才如此顺利。
  钟翮心中笃定,她一定会来,应当会算在贵客那一行列中,若是不再李府,便应该已经在袁家落座了。
  她想的不错,轿子行至袁府门口,骑着马在前面的袁家二小姐袁扶桑从马上下来,转身对着轿门轻轻踢了两下。
  喜公在一旁唱道,“新郎下轿——”
  “过火盆——”
  这里本该是袁扶桑抱着他过去,几人怕陆嘉遇动作太僵硬漏了馅便商量着把这个环节去了,只用绣球拉着过去便是。
  钟翮轻轻叹了口气,半隐的身影当下化作一道风短暂地上了袁扶桑的身。袁扶桑只听到耳边一句,“得罪了。”便两眼一黑不知人事。
  而众人眼中袁扶桑只是低头理了理身上的喜服,钟翮清了清嗓子,“夫君,请下轿。”
  别人听不出,可陆嘉遇却清楚这声音是自家师尊的。一双手拨开轿帘,他便搭着这双手下了轿子。红绸柔软的像是一团流水,他手中牵着一头,另一头是他心心念念的师尊。
  他的师尊牵着他过了火盆,引他到了大堂,顾忌他不喜欢被触碰,便半点都没有靠近过。
  喜公一唱一诺,“一拜天地。”
  若是我与师尊有这么一天大抵是要回苍梧山的吧,可若是不允许,不回也罢。
  “二拜高堂。”
  我父尸骨无存,我娘行尸走肉,不拜也罢。
  “夫妻对拜。”
  陆嘉遇头上的盖头将他的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他只看得见自己的脚尖,不由得有些遗憾。
  几乎是在礼成的那一刻,钟翮便从袁扶桑身上退了下来。袁扶桑猛地吸了一口气,只是前厅客人已经入座,在喧嚣声中这一点变故不值一提。未等到他反应过来,李含章便装作侍儿的样子拧了一把袁扶桑的胳膊,搀着陆嘉遇去了后院。
  顾徐行坐在侧边,一个不怎能显眼却能纵观全局的位置,她身旁的椅子正巧是空的。顾徐行眯着眼睛盯着主位那几桌,一阵风连带着翅膀拍打的声音响起。她头也不回就知道钟翮办完事情了,她曾经也是医修,该会的都会,一眼就看出来拜堂时袁扶桑身上附的人是她了。
  顾徐行要笑不笑,盯着前方道,“连堂都拜了?”
  钟翮不理她,“这里如何?”
  顾徐行扬了扬下巴,“那是个巫族没错,不过有一点奇怪,那就是那个巫族我觉得她对你兴趣更甚于我们准备好的诱饵。”
  钟翮眯了眯眼不甚在意,她伸手拨了拨自己有些散乱的头发,“谁告诉你他们是诱饵了。”
  顾徐行口中的茶喷了出去,不可置信地看着钟翮,“什么?”
  钟翮却不再多谈,话锋一转,“徐行,你只盯着这里的人便是了,若是找到咒袋,暂且不要销毁,也别惊动他们。”
  “怎么?想捉活的?”顾徐行摸了摸下巴,“倒也不是不可以。”
  巫人施咒必须先将咒袋在猎物一旁,只要咒袋在,他们在任何地方都能轻而易举的将被盯住的猎物杀死。
  “但目前为止,这里所有人身上都没有咒袋。”顾徐行的手指轻轻在椅背上磕了磕,“你最好还是盯紧那个巫人。”
  钟翮点了点头一阵黑雾过后便没了踪迹。
  天色渐暗,前厅的客人门都与袁李两家交好,远道而来,客随主便,便多留一些时日。待到杯盘狼藉已经是金乌西沉,月上中天。
  钟翮隐着身形站在门口,一一瞧过出门的宾客。远远灯影下那位占了李含章干娘名头的女子像是一道青烟一般晃了一下便消失在了原地。
  钟翮知道那是一个邀请,顾徐行早被她支去了后院看着那几个孩子,好让她没有后顾之忧。于是她信步追着那个白影,一路便到了李含章的新房。
  这里自然是没有人的。她知道,巫人也知道。
  跨过拱圆形的门,果不其然月色下是一个青灰色身影。巫人颇有风度,背对着钟翮扣了扣茶碗,“少主盯了我一天了,不如进来坐坐?”
  “怎么?还是我的故人?那您的消息可能不太灵通,我早就不是了。”钟翮眯了眯眼,虽说她未曾想到这巫人与她还有故旧,但她也不惧承认自己曾是钟翮。
  巫人转过头,观其眉目面如冠玉,只是可惜额角一道符文似的伤疤将本该十分俊秀的脸毁了,“少主说笑了,当年放您出山里面有我的手笔呢。”
  “再说了,我们都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谈话不是么?少主记性不好,还望您别忘了,我叫虞昼,如今我有筹码,您应该清楚,我有的是办法逃过你的眼睛。”虞昼面若春风,可话里话外都是威胁的意思。
  “那只要我杀了你不就成了?”钟翮敲了敲杯子。虞昼之前那没头没尾的话似乎并未给她造成什么困扰,而她只想保住那群人的性命。
  虞昼像是被她的专心取悦了,“少主,但凡今日来的是顾徐行,甚至您那位漂亮的小徒弟,我都会命陨于此,只有你,只有你杀不了我。”她眯着眼眼里都是凛冽的恨意。
  钟翮身后骤然浮起一道又一道黑影,正是魔气化出的群鸦,几年过去那些鬼乌鸦的样貌有了不小的变化,体型比从前大了几倍,而爪子上覆盖了一层银光。鬼乌鸦骤然向虞昼刺去,利爪深深陷入她的手腕,若是常人,怕是连筋骨都断了。血迹从她的手腕蜿蜒而下,但她的神色却十分惬意。
  鬼乌鸦骤然消失,虞昼跌落在了地上,她咳呛了一声笑道,“你还是这么不懂礼貌,这样对长辈,是该被逐出苍梧山。”
  令人惊讶的是,她手上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了。
  她又笑了一声,“不过你们这名门正道,本就是虚有其表,教出来一个你,也算是报应哈哈哈哈哈哈。”
  钟翮眯了眯眼,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单膝跪在了伏在地上的虞昼面前,“你最好,说清楚,我杀不了你,但让你疼一疼还是很容易的。”
  虞昼眼中毫无惧色,笑意更甚,“你与你家师祖都是一个样子的,瞧瞧,连威胁人的话都一样。”
  钟翮瞳孔缩了缩。
  “钟鸾杀魔证道,鬼修,巫人,魔族都被打成了下九流,被人唾弃为该在阴沟里苟活的畜生。鬼修、魔族比我们好啊,至少生死痛痛快快,我行我素,他们被杀得差不多,可至少是自由的。”
  “巫人不一样,他们只会施咒,又是人,天生的刺客。所以钟家把我们养着,你们说血契是双向的,我们这苟延残喘的血脉能够得以苍梧山庇护,只要我们听话。”
  钟翮的神色隐没的黑暗中,眼里有暗流涌动,虞昼瞧出来了,她撑起身体靠近了她,“看清楚了么?我额上的血契是你给我的恩赐,我不能杀钟家人,但你们能够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血契她是认得的,曾在钟家的□□中窥见一方。血契一般是双向的,施咒者与中咒者永远无法杀死对方,可若是施咒者受了伤,这大半伤会转移到中咒者身上。此法路数过与邪性,不为正道所容,故此销声匿迹了很久。
  虞昼眼里都是痛色,“钟翮,扶摇老祖是我娘杀的,她没有飞升,陆家暴毙的门客也是我们做的,都是钟家的命令。你小时候贪玩从凤凰台上跌下去什么事情都没有,可你不知道钟家外门弟子中一个不起眼的弟子当夜便替你去了,那是我弟弟,当年才九岁便替你抵了命。”
  她太痛了,眼中似乎在燃着一把又一把焰火,“我等啊,等啊,等到你破了苍梧山禁地的大封,逃了出来。钟翮,你们家欠我的要一点一点还。”
  钟翮像是认罪了一半冷眼面对着这样的指责,“照你这么说,你的命跟谁连着?”
  虞昼却平静了下来,“你的好师姐啊。”她的声音里少了很多恨意。
  “可是我师姐死了。”钟翮抬了眼,满是嘲讽的看着她,“你为什么还活着?”
  “当年来这里认李含章做干儿子的人不是你吧,”钟翮眼里都是冷意,“被利用了的蠢货。”
  说着她一把撇开了虞昼,“你不是要我偿命么?来啊。”
  她逆着月光站在虞昼面前。
  虞昼还被师寻雪死了这件事砸得没回过神来,“什么?”
  “你太容易用私情了,我早说过。”夜月之上,一人踏着房檐站在远处,脸上带着面具,赫然便是曾被陆眠风重伤过的面具人。
  “钟少主,又见面了。”
  钟翮笑了笑,身后鬼乌鸦连成一片,“我可等了前辈许久。”
  面具人笑了笑,神色间却有歉意,“见笑了,不过此时我不愿与钟少主起冲突,不如少主此时携徒离去,我便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如何?毕竟我不想对少主养了那么久的小宠物动手。”
  钟翮眉间微动,“谁说我是来阻止你们的了?”
  此话一出,虞昼和面具人都愣住了。钟翮仰头直视面具人,“虽说我此行目的不在阻止你们,但你们要是动了陆嘉遇,那就是另一个事情了,还请两位自己斟酌一下。”
  “怎么,少主那副菩萨心肠突然换了肝胆?”面具人从梁上飞了下来落在钟翮面前。
  钟翮皮笑肉不笑,“不敢当。”
  面具人是真的有些惊讶,钟翮的神色不似作伪,若是这样一来她便没了阻止钟翮的理由,面具人后退一步,摊开了手,“既然这样,在下便不叨扰了,至于这位,买少主一个人情,要杀要剐随你便。顺便,少主的心肝被我们之前误会装在棺材里丢在鬼城入口了,你要是不快点,他会被吃掉的。”
  这么一句轻蔑又折辱的话落在虞昼耳边刺得她眼眶发红,十指在尘土间抓出道道血痕。
  钟翮直视着面具人,“他最好不要出事,你明白吗?”
  面具人只是挑了挑眉,身形便消散在夜色中。
  一时间这里只剩下虞昼跌在尘土中,狼狈不堪,就像是多年前受人欺辱跌倒在师寻雪院前一样。这么多年来,她半分长进都没有,而当年那双将她扶起的手却再也没有了。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人只是冷着脸道,“施咒。”
  可虞昼却像是没了魂魄,忍了再忍终是问了出来,“师寻雪怎么死的?”
  “你回钟家看看不就知道了?”钟翮垂下眼眸,“施咒。”
  她不肯再回答,虞昼慢慢撑着站了起来,一串古老晦涩的咒文从她口中念出。
  那被掺进茶水中烧成灰的咒袋一个又一个的亮了起来,她选的祭品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可伤痕却出现在了对面站着的钟翮身上,
  很少有人能看到咒术发作的现场,因为太惨烈也太过残忍。先是一道刀痕凭空出现在了钟翮的侧脸上,然后是颈侧,接着是胸腹,大腿……可她已经死过一次了,不会再死。
  虞昼忽然觉得有些天道好轮回的快感,钟翮这个样子,与她被困于血契有什么不同呢?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罢了。
  她来时一身白衣不过片刻便被血水浸满,夜色下像是一件陈旧的喜服。钟翮连眉都不动一下,无数鬼气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围绕着钟翮腾升而起,无数阴森的鬼哭声从地下传来,天际一道比夜色更加漆黑的裂口透出痕迹。
  鬼门开了。
  暴风正中央浑身浴血的钟翮仰头看向那道裂痕,鬼气裹挟着长发张牙舞爪,她就像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顾徐行踹门而入,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异象,“钟翮!!!”
  她听到了顾徐行的又惊又怒的声音,在一片天昏地暗中回过头,“我早跟你说过了,他们不是诱饵。”
  顾徐行自己接上了下半句——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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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姐人气其实非常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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