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出发,昆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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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
  破旧的茅草屋前,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蹲在台阶前面, 手里举着一面冒琉璃金光的镜子, 一下一下敲在木阶尽头的榫头上, 发出响亮的声音。
  茅草屋檐下, 也蹲着一个人。
  御山行的身子矮矮的, 蹲下来就成了一团, 目光却紧紧地胶在了见愁的手上。
  准确地说,是胶在了那一面里外镜上。
  见愁手中的镜子举起来一下,御山行的眼睛就跟着抬起来一下, 连带着整个头都仰起来;见愁手中的镜子往下,他整个人也跟着垂下头来;见愁的镜子往榫头上一砸,他整个人就跟着一颤。
  那可不仅仅是身子颤啊, 根本连心都一起颤起来!
  金光闪闪的镜子, 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眼前这女修竟然用这么好的东西当锤头,真是暴殄天物, 暴殄天物!
  这样镜子, 怎么就不是他的呢?
  不行不行, 自己堂堂一个御山宗的宗主, 怎么可以羡慕别人呢?
  御山行想着, 连忙甩了甩头,似乎要将这些污浊的念头都清理出去, 可最终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
  唉。
  大家都是修士,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兴许是他目光太过渴望, 太过哀怨, 敲下最后一“榔头”的见愁,终于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就看见了蹲在自己面前,直勾勾盯着里外镜的这一位御山宗第六代宗主御山行……呃,为什么觉得他像是一只可怜的小青蛙,或者小乌龟?
  一定是错觉吧。
  见愁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开口道:“这木阶已经修好了,御宗主,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御山行一愣:“呃……”
  见愁站起身来,擦了一把头上薄薄的汗,看向这破旧茅草屋前面三条崭新崭新的木头台阶,还泛着树木的清新香气。一时之间,竟然有一种难言的熟悉成就感爬上了她心头。
  熟悉。
  很久以前,似乎她也这样做过。
  见愁恍惚了一下。
  “没事没事了。”
  御山行虽然垂涎见愁的里外镜,却也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去争。
  站在台阶前面,他喜滋滋地搓着自己的手掌,一副满意的神态打量着脚下的木阶,还走上去踩了踩:“哎呀,道友厉害,厉害,真是厉害。不仅能无视我御山宗护山大阵,还能做出这么漂亮的木阶。好了,既然木阶已经做好了,本宗主就原谅你了。”
  回过神来的见愁,听见这句,终于眼中放光:“我们可以走了?”
  “当然。”
  御山行大笑了一声,一步步踏过新修好的木阶,直接走到了前面。
  “本宗主言而有信,说带你去昆吾就去昆吾。且等本宗主将护山大阵开启,护我山门。道友,你赶紧过来,莫要被我护山大阵所伤。”
  虽然不知道见愁到底是怎么进入护山大阵的,但御山行还是相信如果阵法真正完全开启,见愁依旧会被阵法所伤。
  他招呼了一声,便跑到了那几块破石头旁边去。
  见愁顺着看过去,顿时想起自己之前乘风而来的时候,被御山行说是擅闯,她只觉得这护山大阵从未开启过,可看御山行模样又不像是作假。
  这一回,她跟上了御山行,直接走到了他身边去。
  御山行的手掌已经落在了那一堆石块上,见愁看见上面有一个又一个的字迹,忍不住问道:“这上面刻着的是御山宗的名字吗?”
  “是呀,你居然认识这些字?”御山行的目光一下发亮起来,得意笑道,“这是本宗主自创的文字,你竟能领悟,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啊。”
  “……”
  瞬间,见愁觉得头顶上劈下了一道炸雷,外焦里嫩。
  御山行浑然不觉自己到底说出了怎样惊人的话,不以为耻,反而洋洋得意。
  “当初自创这些文字,可是花了我好久呢。道友你能认得,简直是本宗主的知音。你放心,以后你若有难,本宗主绝不袖手旁观,为你两肋插刀!”
  见愁没话了好半晌,终究点了点头:“宗主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哈哈哈……”
  御山行笑了起来,猛然一巴掌拍在那稍微高一些的残破石碑上。
  咔咔咔……
  见愁仿佛听到了石碑上那些裂纹无情扩大的声音,不由得担忧了起来。
  石碑摇摇晃晃,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倒。
  御山行也没比那石碑高上多少,此刻满头是汗,也是小心翼翼地盯着石碑,喃喃自语:“祖宗诶,祖宗诶,千万别倒,千万别倒,你要是倒了,我可是修不起啊。”
  听着这话,见愁心里觉得好笑,倒也觉得这一位御山行是个颇有意思的人。
  那一座石碑,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御山行内心之中的祷告,眼看着就要倒下去了,可没想到晃一晃地,竟然真的彻底稳住了。
  一道灵光,颤巍巍地从残破的石碑上冒出。
  见愁看得大为惊讶:竟然真的有护山大阵!
  顿时之间灵光扩大,变成了一座半球状的光幕,将方圆十丈笼罩,也包括了御山宗那三座小小的茅草屋……
  只是……
  这光幕,未免也太寒酸了一点吧?
  薄薄的一层,见愁不用走上前去,都能感觉到这一层光幕之中的灵气到底有多稀薄。再一看光幕下面覆盖着的阵法图纹,见愁顿时有一种无法直视的感觉。
  即便对阵法没什么了解,可她凭感觉就能知道,这光幕根本只有个虚壳子,像是一层纸。
  别说是攻击了,就是防护都不能做到。
  如果自己乘风而来,撞到这一层光幕,可能都不会有感觉。
  见愁心里叹了一口气。
  回头来看,御山行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在看见光幕亮起的时候,却产生了一种骄傲的情绪,道:“这乃是我御山宗创派祖师,也就是第一代御山行创建的阵法,世代庇佑我御山宗。”
  “是么……”见愁不知作何言语,“那这三座屋子,也是第一代宗主传下来的吗?”
  “那是当然,这可是我御山宗最悠久最古老的东西了。连带着传下来的,还有御山行这三个字的名号,每一代御山宗的宗主都叫御山行,第一代就叫御山行一。到本宗主这里,已经是御山行六了。”
  御山行两手卡在自己的腰上,在说出“御山行六”四个字的时候,已经是神采飞扬。
  见愁站在他身边,足足高出他一半。
  目光穿过中间一片空旷的地方,看着前面三座小茅草屋,她笑了笑:“也挺好的。”
  真的挺好的。
  简单有趣。
  御山行耸耸肩,看见见愁在笑,也不知她在笑什么,不过没有恶意却是可以肯定的。
  那一瞬间,他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转开了话题,咳嗽一声,道:“护山大阵已经开启,我们就走吧。来,看我施展本宗秘法,带你一程!”
  声音陡然高昂了起来。
  见愁转过身来,但见御山行两手一拍,左右两手拇指食指中指甚至,指腹相对,无名指与小指交叉屈起,成一个法诀的起手式!
  “刷!”
  地面上顿时冒出了一座八角形的光圈,正是万象斗盘。
  呃……
  不过就是小了一点,见愁粗粗这么一看,似乎只有五尺。
  天元处已经出现了一只玉碗,并且已经要满了,这分明代表着御山行的修为不仅是筑基期,甚至已经是筑基巅峰,与自己差不多了。
  斗盘只有五尺,唯一的原因只能是天赋太低。
  见愁脸上的神色变化了些许,不过御山行此刻都看不到。
  斗盘一出现,他合上的两手便开始因为用力而颤抖了起来,整个黑乎乎的脸上也涨红一片,仿佛正在施展的这个术法对他来说是多大的负担一样。
  轰隆……
  地面好像忽然震动了一下。
  诧异地退后了一步,见愁明亮的目光,一下转向了地面。
  震颤的地面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不断地在下面拱动着,冲击着。
  御山行脸色紫红,怒瞪着一双小眼睛,仿佛要断气了一样,一声大喝:“我令出,青山出!”
  噗!
  一个“出”字如惊雷一般落地,见愁便听得脚底下一声响,一阵剧烈的震颤!
  破土而出!
  一座缩小了的山头,山顶仿佛被人一剑削平一样,留出一个圆形的站台,正好托起了御山行的身体,高了足足有四尺。
  见愁这一下,只能仰望他了。
  新冒出来的“山”,小小的,直径大约有六尺,高四尺,顶部的圆形平面直径也是三尺多,边缘上还有微缩的山岩脉络,看上去有些模糊。
  御山行头上大汗淋漓,眼见着成功唤出了这一座“山”来,简直累得就要一屁股坐在台子上,气喘吁吁对见愁道:“道、道友,上山,我要御、御山了!”
  御山?
  见愁看着这一座小小的山头,只觉得脑子里梦幻的一片。
  御山宗,御山行,原来是这个意思。
  只是……
  这么小的一座山,真的要自己上去吗?
  她嘴角抽了抽,犹豫道:“这个……御宗主,我有自己的法器,不如我自己御器——”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御山宗?”御山行眼睛一瞪,立刻大声叫起来,“我宗请人上‘山’乃是大礼,你怎敢拒绝?”
  “……”
  无话可说。
  见愁看着这小土包一样的山头,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只好一拱手叹气:“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这就对了嘛。”
  一见见愁答应了,御山行的脸色这才好看起来。
  他摸着下巴笑起来,矮矮的身子站在这小土包一样的山上,看着前方广阔无垠的原野,竟然像是看着自己的疆土和子民一样。
  见愁终于站上了这一座“山”,御山行于是一声大喝:“青山,去!”
  “轰。”
  一声闷响。
  脚下这一座小山,像是听懂了御山行的话,在他朝着东南方一指之后,竟然直接挪移而去。
  风,扑面而来!
  御山行道:“我们一路往东南,先出这一片荒原,很快就可以到无妄斋的地界了,再往东南就是昆吾。”
  无妄斋?
  那不就是聂小晚所在的门派吗?
  见愁顺着御山行所指,一下望向了前方。
  白云悠悠,青天苍苍。
  一望无垠的原野上荒草一片,在风里摇动。
  脚下这一座小土包,像是一头凶猛的坐骑,承着见愁与御山行两人,极其平稳地穿行在原野之中。
  望着四周飞逝的景物,见愁暗叹大千世界神奇,也觉得这御山行约莫还是个靠谱的。
  她思索一番,抬手便捏出一道蓝色的雷信来,松手一放,噼啪之声作响,便见一道闪电穿破了云层,消失远去。
  御山行一下好奇地望了过来。
  见愁微微一笑:“我迷路许久,还未给师门报过平安,既然有宗主相助,便通知他们,叫他们不必等我,约在昆吾见面便可。”
  “原来如此。”
  御山行点了点头,正应该这样。
  他下意识地想要开口问见愁师出何门,可最后一想自己也是一门宗主,尤其还是御山宗的宗主,真要问出个什么来,以后还怎么摆高人的谱儿?
  所以,御山行一想,干脆就不问了。
  ***
  人间孤岛。
  出青峰庵,便是一片碧色的深海。
  曲正风一身玄袍,负手站在海岸边,但见这凡俗世间的海边港湾里,停泊着不少出海打渔的渔船。海边依靠打渔而生的渔夫们,都站在渔船上忙碌,皮肤被海边的阳光晒得黝黑,脸膛红红。
  风帆远去,只有一点尖尖的影子。
  他看了很久,之后回望一眼还有个依稀轮廓的青峰庵,略略地一挑眉,看着自己的手掌。
  明明是干净白皙的手掌,透着一股子温文气,可他却看见了沾染在上面的鲜血……
  此刻兴许只有那么寥寥几人,可以后会有很多,很多。
  青峰庵隐界,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谢不臣,也只是一个开始。
  抚摸着手掌上的纹路,曲正风慢慢重新抬眼,望向了这一片海。
  在人间孤岛,凡人们把它叫做“东海”,可在那头的十九洲,修士们把它叫做西海。
  海对面的大陆上,则有着被称为中域两大支柱之一的昆吾。
  手指轻轻一捏,曲正风指尖多了一条小小的舞动银蛇,有隐约的银色电光从上面穿过去。他看了一眼,便手指一动,松了。
  咻。
  银色的电光一下越过了茫茫大海,一眨眼便像是穿透了虚空,彻底消失。
  海对岸,越过无边海岸,十九洲最中心,便是昆吾。
  十座高高的山峰环绕着昆吾主峰,顶端的云海广场上,上千昆吾修士,都静默伫立,等待着横虚真人从上方的诸天大殿出来。
  站在前面的乃是几位昆吾长老,顾青眉的父亲顾平生赫然在列。
  顾青眉则站在更后面一些的核心弟子所在的位置,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兴奋,却也有一丝隐隐的担忧。
  青峰庵隐界之行已经两年,谢不臣却还没消息。
  明明……
  明明以谢师兄的能耐,一定会登上一人台的!
  顾青眉想到这里,便有些恼怒起来,都怪掌门,好端端安排谢师兄去干什么?要出了事怎么办?
  在她这胡思乱想之际,一道银色的电光,一下出现在虚空之中。
  这不同于普通雷信的颜色,以及其出现时候带起的波动,都向众人证明着,这至少是个元婴期修士送来的特殊雷信,一般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才会这样用。
  站在前方的几位长老,都诧异地对望了一眼。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后面一下有人叫了一声:“是掌门!”
  几位长老,连带着后面所有的弟子,都抬头看去。
  漂浮在云海广场上的一片白云,忽然一变,变成了一只轻轻摆动着的手,朝着那银色的雷信一招,那雷信立刻朝着诸天大殿飞去!
  大殿内,周天星辰盘前,横虚真人伸手照着那飞来的雷信一点,银光便顿时化开,温和的雷电在他手指间无比恭顺。
  文字立刻排开。
  横虚真人一看,脸色顿时为之一变,沉了下来。
  “崖山门下弟子曲正风,禀横虚真人,探青峰庵隐界,已查明剪烛派觊觎执法长老之位的因由,归来后当面禀。唯愧昆吾谢师弟,隐界中身陷险处,修为微末,正风救之不及,被困山石下,生死不知。正风归来,当领受责罚。“
  生死不知。
  好一个生死不知!
  横虚真人一步踏下了高高的台阶,手指一捏,那雷信便消失无踪。
  站在下面的乃是他座下真传大弟子赵卓,看上去平平无奇,只是颇为沉稳,见状不由奇怪:“师尊,出了什么事?”
  “你谢师弟多半来不了了。”横虚真人的声音很平静,只望向大殿之外,“他命牌未碎,应当只是被困。你即刻前往青峰庵隐界,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派他去?
  赵卓如今已经是元婴巅峰,堪堪与曲正风齐平,曲正风都不能搞定的事情,他去有用?
  下意识地,赵卓想要问个清楚,可在抬头那一瞬间,他看见了师尊眼底那一片看不出情绪的平静。
  一个可怕的念头……
  冒了出来。
  赵卓忽然什么也不敢问,只道一声:“弟子领命。”
  横虚真人微微点头。
  距离左三千小会还有不到六日,昆吾也有一些要安排的地方,需要他亲自主持。
  不再停留,他朝着大殿外走去。
  数千里外,崖山。
  此次要去参加左三千小会的弟子,都聚集在了灵照顶上,小声地议论着。
  “大师伯怎么还没回来?”
  “是啊,已经等了两天了。”
  “你们说大师伯会不会变成风飞走了?”
  “你怎么不说大师伯变成龙飞走了?”
  “……唉,大师伯会不会赶不上啊?”
  ……
  自打那一日颜沉沙从黑风洞口带回消息,说重新失去了大师伯的踪迹,崖山这边所有人便都懵了。
  不但乘风而出,没到筑基就可以不用御器,大师伯竟然还完全无视了剪烛派阵法的阻挡,飞得所有人都找不见了。
  想想剪烛派也真是够倒霉的。
  众人忍不住要生出几分同情之心来。
  围追堵截了大师姐那么久,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在距离黑风洞不愿的“万兽山”上被忽然狂躁起来的无数恶兽攻击,去的人死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几乎都受了重伤,没个三五年养不好。
  当然,剪烛派那边有人控诉,说是崖山做的手脚,故意坑人。
  只可惜没人相信。
  笑话!
  当初颜沉沙一人一箫,出手救出了被困的剪烛派弟子,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要杀早就杀了,用得着在你们走了之后再下黑手吗?
  就算颜沉沙站着不管,也没人敢说什么,更不用说他还可以偷偷放水,假装救不出人了。
  剪烛派反咬崖山一口,实在是不识好人心。
  此前他们作茧自缚,在黑风洞前面请了许多人来围观,原本是为了牵制崖山,没想到却让所有人见识了他们对同门的狠心,见死不救,最后竟然需要他们一心要算计的崖山修士,来救他们的弟子。
  至此,剪烛派名利双失。
  中域修士,略知道一些是非的,提起剪烛派,也不过一声:“呸,宵小之辈!”
  “都怪剪烛派,搞得我们大师伯都不见,这次小会上,看见剪烛派咱们就上去揍!”
  众人聊着聊着,就想起了剪烛派,忽然有一名崖山弟子这般开口。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众人的兴奋的附和声:“对,揍到他们娘都不认得!”
  “加我一个!”
  “嘿嘿,反正是小会,我们就是切磋而已啊。”
  “不知道今年又是什么规则,听说上一次是渡江……”
  ……
  嘈嘈的声音,被风一吹,混杂起来,一下听不清了。
  扶道山人站在高高的拔剑台上,望着山崖下的云气,眉头不禁紧皱。
  “扶道师伯,已经只剩下近六日了,我们是不是……”
  掌门郑邀腆着肚子,走到了扶道山人的身边,看着他难得凝重的神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扶道山人哪里不知道时辰?
  他回首望一眼灵照顶上的近百崖山弟子,有的是新近十年才入门,从来没参加过小会的,大部分却是准备一起去看热闹的。
  大家都等着出发。
  他看了一眼,只道:“再等等看——”
  话音未落,他声音忽然一顿,似有所感一样看向了云层中。
  “噼啪!”
  在他目光过去的一瞬间,云层中便爆出一阵炸响!
  整个灵照顶上,霎时安静。
  一道蓝色的电光,穿破云层,朝着灵照顶最中心处的归鹤井射去。
  这一瞬间,扶道山人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直接一指头弹出,但见一道浅蓝色的微光从他指尖冒出,刹那间击中那一道雷信!
  “轰!”
  原本小小的一片电光,竟然轰然炸裂开来,电蛇彼此交错,形成一篇文字!
  “崖山门下,弟子见愁,恭请师尊安。”
  “黑风洞炼体已成,然不幸沉迷修炼,竟无心间迷路至近北域一处荒原,幸得御山宗宗主相助,已急速赶往昆吾。左三千小会,见愁定不缺席,愿与崖山众同门昆吾再会。”
  “是大师伯!”
  “是大师伯啊!”
  “哈哈哈大师伯没事,大师伯没事!”
  ……
  方才因为雷信安静下来的整个灵照顶,霎时陷入了另一种沸腾之中!
  因为见愁的雷信乃是寄给整个崖山的,所以当扶道山人打破雷信,露出信中的文字时,在场的所有崖山门下都能看到。
  原以为大师伯不知所踪,没想到竟然是迷路了!
  如今既然发了雷信回崖山,自然是没事了,不仅没事,还得到了旁人的相助,会直接赶往昆吾。
  左三千小会,定不缺席,愿与崖山众同门,昆吾再会!
  望着沸腾的灵照顶,站在拔剑台上的扶道山人,一愣之后也大笑了起来。
  郑邀也露出一种快意的笑容:“大师姐安然无恙,师伯这一次总算是放心了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扶道山人眼睛一瞪,“说得像是山人我担心过她一样!”
  “……”
  呵呵。
  是啊,你没担心。
  担心的那个是傻子。
  郑邀腹诽了一句,只是也不敢当着扶道山人的面多说,直接提议道:“既然大师姐自己去昆吾,那我们不如现在就出发吧。”
  “也好。”
  扶道山人点了点头,接着转身面对整个灵照顶,朗声一喝:“都给山人我站好了,咱们即刻——出发!”
  枯瘦的身体里,陡然爆发出一团巨大的灵力,扶道山人破破烂烂的道袍迎风鼓荡,飘飘摇摇,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的身体都带起来。
  “出发”二字,如同一道惊雷劈落,响彻整个灵照顶。
  所有人,包括郑邀,不由得直了直自己的身体,站在地上的两脚都像是稳了许多。
  灵照顶上,所有弟子的目光,都落在了拔剑台上扶道山人枯瘦的身影上。
  但见五指如同干枯老枝一样的手掌,高高扬起,狠狠压下!
  轰!
  澎湃的掌力,如同烈焰,一重又一重,从扶道山人手中轰出。
  整座拔剑台,整座灵照顶,整座崖山,都跟着这汹涌的一掌颤抖起来!
  轰隆隆……
  脚下剧烈颤动。
  扶道山人咬紧了牙关,明亮的眼睛,豁然抬起,注视着高高的天际,而后竭力地将双手抬起来!
  拔地而起!
  整个灵照顶!
  轰然的颤动,震耳欲聋,所有人都听不到第二种声音。
  他们脚底下的灵照顶,竟然整个全部升了起来!
  扶道山人的这一掌,竟然像是揭开了一只厚厚的盖子,将整个灵照顶掀了起来,逐渐分离出崖山整个山体,碎石乱溅,山体摇晃,几乎让人怀疑整座崖山都要坍塌!
  崖山山壁上,无数不准备去看热闹的崖山弟子,都站在山壁上,望着这一幕。
  多久了?
  多久没看见过这样的场面了?
  三百年了!
  崖山弟子,又要乘灵照顶参加左三千小会了!
  无数人,心神激荡。
  同样激荡的,还有扶道山人的心怀……
  他干枯的五指,像是将整个灵照顶抠出,而后无数璀璨的光华,便从灵照顶上激射而出,托着整座灵照顶从崖山飞出!
  一片巨大的阴影升高了。
  崖山壁上,所有人仰头而望。
  困兽场里,还在比斗之中的崖山弟子震骇地抬起头来,从来不见天日的困兽场,三百年来,第一次投入了灼目的阳光。整个灵照顶下的石室和甬道结构,也完全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整个崖山,结构大变。
  灵照顶越升越高,阴影也越来越大,像是一只巨鸟,悬浮在天际。
  扶道山人但喝一声:“去!”
  整个巨大的灵照顶,便绽放着无上的光芒,朝着东面的昆吾而去!
  堪称恐怖的阴影,在飞行中,一路投落在十九洲大地上……
  地面上。
  小山村里。
  之前与扶道山人说笑的汉子,抱着自家小娃正在逗弄。
  忽然之间,他抬头一看,顿时露出惊喜地大喊:“娃儿,快看,那是山人驾着灵照顶过去了!”
  九头江支流边。
  一垂钓的老翁正将破破烂烂的鱼篓收拾起来,准备离开。
  江面上一下划过那巨大的阴影。
  老翁顿时一怔,连忙抬头起来,在看清那阴影形状的时候,竟忍不住热泪盈眶!
  三百年了……
  石头铺就的山道上。
  一名肌肉遒劲的汉子背着重重的条石,朝着前面山路的尽头走去,那边还一片泥泞,他要用背上的条石,将山路铺起来。
  “滴答。”
  汗水从脸颊旁滑落,溅在脚下干燥的石板上,一下被蒸干。
  他忽然一愣。
  天阴了?
  抬眼一望,那是……
  他一下露出比阳光还要灿烂几分的笑容来,朝着那一片阴影,朝着那高高站在拔剑台上枯瘦的身影,伏首一拜!
  ……
  扶道山人负手立于拔剑台上,前方奔涌而来的云气,如山,如水,如钩,如兽……
  如我心!
  他深邃的眼眸里,一下满是沧桑。
  三百年,脾气减了,心气却没有。
  却不知横虚老怪,担任昆吾首座已有多年,如今如何?
  还有……
  见愁。
  扶道山人回首一望,那是遥远的北域的方向,兴许就是见愁所在的方向。但愿这丫头能赶上吧,以她的修炼速度,再过十年只怕就没有参加小会的机会了。
  此刻,见愁也朝东南而望。
  周围的景物,在她视野的边缘,抖动,抖动。
  然而……
  依然如故,草是草,山是山,树是树,并没有倒退回去。
  “唉……”
  她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收回了目光,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御山行。
  御山行额头见汗,挥舞着自己的手指,听见她叹气,连忙道:“哎呀,你别叹气,别急嘛。本宗主这御山之术修炼还不牢靠……”
  “你不是说这是你御山宗的看家本事吗?”
  御山行一个时辰之前夸下海口,说三天之内把见愁送到昆吾……
  现在……
  见愁低头看看脚下的小土包,觉得这不像是一座山,只像是一只驮着两个人,已经疲惫得不行的小乌龟。
  御山行手一抬,小乌龟就朝前面拱一下。
  只是……
  也就是拱一下罢了,像是喘气的老牛,死也不往前走一步了。
  眼下,他们已经是出了那一片巨大的荒原,到了一条大道前面了,见愁甚至隐约可以看见有修士驾着法宝,毫光一闪,从云间穿过。
  御山行犹自嘴硬:“你这是看不起我御山宗吗?迟早有一天,本宗主要唤出一座大山,请你上山来!”
  这“上山来”,怎么说得像是“上车来”?
  见愁无奈摇头,终于将里外镜甩了出去,劝道:“宗主,时日无多,去太晚我们可就赶不上昆吾那边的热闹看了。要不,您看看,您指路,我带您一程?”
  “……”
  一只在摆弄手诀,摆弄地满头大汗的御山行,忽然停了下来,绿豆大的小眼睛骨碌碌转了转,仔细地看着见愁,似乎在想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见愁只觉得好笑,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来,对着御山行摆了一个请的姿势。
  好像……
  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吧?
  御山行老脸一红,咳嗽一声,其实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要他自己去昆吾,根本做不到啊……
  酝酿了半晌,御山行终于抬了抬下巴,开口道:“既然道友相邀,那本宗主只好却之不恭……”
  “嗤。”
  一声轻笑,忽然从头顶响起。
  御山行最后一个“了”字还未出口,便被打断。
  见愁与他都是齐齐一惊,几乎立刻警惕,抬头望去。
  周围是起伏的群山,他们所在的大道旁有几棵高大的古木,纵使秋日了,也只一点点红黄染着。
  一名身穿枫叶红长袍的男子靠在巨大的树枝上,正垂眸看他们,露出一种饶有兴致的目光来。
  “二位要去昆吾?在下西海通灵阁姜问潮,不识得路,不知可否与二位道友同行?”
  见愁怔然。
  西海通灵阁,乃是中域靠海的一个宗门,在中域左三千中乃是“上五”。
  眼前这一位自称“姜问潮”的男修,在他们上面待了那么久,无声无息,修为肯定胜过他们二人。
  见愁皱着眉,不由看向了御山行。
  却没想……
  御山行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两只眼睛里简直冒出一团绿光来,盯着姜问潮,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姜问潮?西海通灵阁原来的天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修为原地止步、一下变成了废物的那个姜问潮?!”
  “……”
  树上,那男修陡然沉默。
  见愁嘴角一抽,只感觉到了阵阵冷意和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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