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待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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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伯丰他们这一届廪生, 如今只出去了他一个。季明言是之前几届的, 考了两回都没能考上, 这回确是时来运转乘上东风了。有些本来打算考典试的, 在新来的知县老爷一通鼓舞下, 自觉学得还算不错的, 都转考科考去了。哪里那么容易了?自然没结果。
  大多数没打算这回考, 毕竟刚学了两年,这回要考了没中,这廪生的身份虽还在, 廪给却没了,不是平白少一处进项?典试还好说,科考哪有刚上两年县学就下场的。
  只有一个奇葩例外, 就是祁骁远。他是考科考的, 居然也这回考了。那时候方伯丰同季明言还劝过他两句,结果他说:“我先去看看这科考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回来再看书不是更好?”听来也不是真话, 也不好多问, 反正他也不在乎那几个廪给, 就由他去了。考自然没考上, 差远了,也不知往后又要作何打算。
  黄源朗就没有打算过要去考个什么, 且自从成了亲,他爹娘也不管他到底去不去学里了。如今还挂着借廪, 一年交一份银钱, 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往学里去一次。如今七娘有了身孕,他更顾不上了,恨不得整天围着自家娘子转,帮忙倒个茶低杯水什么的也好。
  灵素同七娘说话的时候,见他在边上转悠,看烦了就轰他:“你别处转转去。”
  黄源朗不老相信她的,正色道:“你向来稀里糊涂的,你同七娘在一处我不放心。”
  灵素“嘿”了一声就要怼回去,七娘开声拦了,又对黄源朗道:“你去瞧瞧填塘脚店那里,四围三的料都备齐了没,地基摆样叫他们再核一边,这可千万不能错的。”
  黄源朗瞬间收回方才瞪得溜圆的眼睛,柔和了声音道:“你放心,我都同他们说过了,还给他们画了图的。”
  七娘点点头道:“叫他们把地基用石灰线标出来,然后请戴先生看过才好。”
  黄源朗领了妻命,瞟灵素一眼,有心再叮嘱几句,想到自家媳妇同这位亲,怕说重了媳妇不高兴,默默咽了话,丢个眼神过去,只希望灵素能知道好歹些。
  等他出去了,灵素同七娘道:“还不放心我呢!我同你在一处的时候,他还在山上吃糠呢!”
  七娘摇头笑起来,又叹一声,心说自己也不知道走的什么运道,这辈子就碰上这俩人了。
  一时说起如今的买卖来,灵素想起陈月娘她们说齐翠儿跟着七娘做买卖的事情,提了一句,七娘笑道:“就是从前我做的那些营生,如今我也做不了了。她避了人来跟我请教挣银钱的法子,我就都告诉她了。都是些取巧要费点心的事儿,能做成什么样儿就看她自己了。”
  灵素听了便道:“她们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你同她向来不对付的,怎么会一块儿做什么买卖。”
  七娘看着黄源朗牵了马从大门出去,还回头朝里头挥了挥手,面上露出笑来,轻轻叹了声道:“从前我性子也太利了些,看不惯的东西多。如今……细想想,她只是嘴不好,当面背后说人恐怕都难免,捅人刀子的事情却没有的。尤其……那日要你走的时候,她倒还能说几句话。就冲这个,帮一把也该当。”
  灵素笑道:“从前你就讨厌她问东问西的。”
  七娘点点头道:“现在也不喜欢。只是……你不晓得她过的日子。我自问,若是叫我同她换换,只怕未必能养出更好的性子来。不是说挣银子么,另外的法子都得先铺人,这个我又不能带着她一个个走去,只能告诉她法子她自己慢慢做去。只有一个路子不消这些,就是自己缫丝络线。如今是织的多,绣的多,要么就索性买桑叶养蚕的也有。这中间这块不起眼的,其实利反而厚。你看绍娘子她自己养出来的蚕,从来没有直接卖茧子的,都缫丝才卖。她肯定也是算过的,晓得这样才合算。
  “我把这个主意告诉齐翠儿了。这东西又同织布不一样,不用置办织机之类的大东西,她在家里也不至于铺展不开。她也挺兴头的,结果没两天,告诉我说不成。我多问两句,她就气得眼睛都红了。原是她男人说这缫丝的味儿重,又嫌她做这样事情没身份。踢凳碰桌地就是不乐意,没法子,她只好放一放这事儿了。”
  灵素想起来道:“闵子清好像是这样的,上回不是还嫌弃上完工去看戏身上汗味大么。还同我相公说过几回,说我老抢话,不能叫女人做主做大了胆子什么的……”
  七娘道:“就是了!你说这人讨不讨人嫌?虽说夫妻之事,总是劝和不劝分的。可要搁我说啊,就那样的,还不如一个人过痛快呢!”
  灵素也跟着点头:“我还跟我相公说呢,要是我赶上一个像翠儿老公那样的,早就趁夜背山里扔掉了!”
  七娘听了一缩脖子咯一声乐出来,实在是她忍不住想象灵素背个大麻袋一路嘟嘟囔囔爬山的样儿,太逗人了。
  从前七娘看不惯齐翠儿嘴碎好打听,说话上一句下一句的。可成了亲之后,再听齐翠儿说她平常的日子,七娘心里倒可怜起她来。难怪说女人嫁郎再投胎,这一样是成亲嫁人,好同不好可差太多了。
  齐翠儿娘家也是有些底子的,她也有些陪嫁。这闵子清大约早就把媳妇的嫁妆归算到自己那里了,只是齐翠儿老觉着闵子清对自己嫌这嫌那的,心里不稳当。相比之下那陪嫁的财物反比男人可靠些,哪里肯轻易拿出来?便是如今一个月赚的几钱银子,她也宁可听戏看笑话花个干净,也不想贴补到日常家用上。
  可这闵子清还就是个好讲究的人。一年里头什么时候要换纱罗什么时候又要用缎帽毡靴,都跟着时兴走。只说自己廪生身份,事事都要合这个身份才好。至于自己媳妇是穿行里的工服还是娘家做来的新衣,他是不管的。这穿上头如此,吃用上也一样。虽住在状元坊,那讲究都是比着永乐坊去的。
  齐翠儿见他不顾家也不顾媳妇,只顾着自己要这样那样的,且老家里给的那些贴补也从来都没有过过齐翠儿的手,都在闵子清手里攥着。她问闵子清要家用,闵子清只把廪给的拿出来,家里给的从来不提。有时候齐翠儿急了问起,闵子清便道往后考试跑官没准还要上京城,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自然都要存着的。说是这么说,转脸他就又换一双时兴的鞋子,买一个自用的小茶壶,也不晓得到底能存下几个来。这么一来,齐翠儿更心里警惕了,是以别说生娃,连自己寻七娘问赚钱的法子都是瞒着自家男人来的。
  这夫妻两个的日子过成这样,也叫灵素开了眼了。七娘也是自比一番自己嫁人后的日子,再看看齐翠儿,倒生出几许打抱不平的侠气来。只是一来这自古以来夫妻间的事儿是最不好掺和的,人家红线绑着呢,你这会儿劝了骂了,回头人家好了反倒要怨你;二来齐翠儿心虽不坏,嘴是真碎,俩人也不是多要好的,没有帮得太过的道理。求到跟前来了,才把自己从前赚银子的法子倾囊相授了,但是若说带着如今一块儿做买卖,那是不能的。
  她心甘情愿能叫来在如今自家的买卖里掺一脚的,满天下寻来,大概也只一个看不上钱的呆子罢了。且这呆子虽呆,运气却好,人也勤快,又夫妻和美,却是个日子过得极开心的呆子。
  俩人又细说起灵素同方伯丰在府城里的事情来,七娘听说方伯丰还是打算要回德源县农务司里做活儿来,只要读一年半载的书就成了,摇头道:“真是一张床上出不来两样的人。也就你们俩能过到一起去吧。一个是在县里的时候就整日介往山里去,另一个是都上了府学了还要回县里当小吏。不过这样也好,夫妻两个老是两地分着总不是个法子。好在你男人是个靠得住的,要不然呐……”
  灵素道:“要不然什么?月娘也问我放不放心呢。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吧,那里东西虽稍微贵点,吃还是吃得起的。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做饭不便,就出去吃呗。天冷了我会给他送厚衣裳过去的。饿不着冻不着,有啥好不放心的。”
  七娘点点头:“可不是,在你这儿,吃饱了穿暖了,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灵素夸她:“你想的明白。”
  七娘白她一眼:“那是你想的!”
  见灵素根本没往别的路子上想,再想想方伯丰向来万事依着灵素的,面上虽不显,细瞧着却是疼到骨子里去,自己也不要做这个恶人,给她讲那些本也没有的烦恼了吧。
  俩人又约了过两日一起去看沈娘子,灵素才出来了。
  如今天热了,灵素一想到明年这个时候自己差不多就该坐月子了,真替自己着急。手里的各样农活更不能停了,先把漫山遍野的野蚕茧收了,如今她灵境里的蚕茧已经可以堆满一个湖了。还有成堆疏密不一的绵绸纱罗,这都是神识在灵境里没日没夜劳作的结果。
  又寻个时候把西南山上的梯田开了出来。开出来之后刚好在上头试试她从洞府里得来的养土的法子。那洞府里头有不输王公贵族的家居物件,有下凡前辈的凡修感悟,还有尘世女子的一段仙缘,甚至还有些凡间能用的法宝器物,而她得到了一个养土的灵感……入宝山抓了把泥巴回来,也是天赋异禀。
  再说七娘同沈娘子有了身子,两边的老家都十分着紧。那阵势又不是之前陈月娘怀孕时候能比的了。灵素跟着跑前跑后学了不少孕期的讲究,尤其是各样吃食。虽她离怀上还有些远,也赶紧先做了几样尝尝滋味。
  那黄家二老大概恨不得把海味铺子和药食铺子都买了家去,七娘亲娘来看了她几回,都忍不住叹道:“你这是要生皇帝还是生太子呐?!”想了回又道,“嗯,你嫂子还说要来瞧瞧你呢,我就不叫她来了。省得往后有了身子觉着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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