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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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源县这年奇事频发, 许多人都觉着忙忙叨叨地什么都没顾上呢, 忽忽悠悠这年就过了一半了。
  只七娘这样忙惯的, 反闲下来了。整日介要不就是在家看着儿子洗帕子扫地、擦抹桌椅, 要不就是带着儿子上街各处逛看, 闹得灵素都不明白她到底在干吗了。
  问起来她也只是笑, 又说灵素没必要问了, ——“横竖你儿子闺女又不用你教,他们不反过来教你就算好了!”
  而从先一直娇娇弱弱,罹患“眼疾”的沈娘子却反倒忙活起来了, 本来她虽不管风和楼了,风和楼里还有她家的份子,她家又就她一个闺女, 且这事儿就算大师兄想要帮忙也帮不上啊, 这就不能全脱了手;加上还有大连店的份子,这头好歹还有七娘支撑着;偏她看各样新料子层出, 心痒难耐, 自己也开了个作坊, 这就全落在自己肩上了。
  又加上她这作坊的买卖大好, 她本就自小在风和楼这样地方长起来的, 对颜色和料子又天赋独具。一样料子织法染法上的细微差别,旁人觉不出来, 她一上眼一上手,立马门儿清。她如今做的又是丝麻、棉麻这样旁处少见得料子, 连作坊里做活儿的人有什么不明白的, 也都得问到她这个东家跟前去,底下能管事的一时半会儿也还带不出来。真是事无巨细,都得亲力亲为,订单又源源不断,她便是自己想要慢些,客人还不应允呢!
  大师兄瞧着心疼:“你何必开这个织坊,多累得慌!说起来都是那呆子不好,给你讲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叫你瞧着放不下了!”
  沈娘子便笑,靠在丈夫怀里歇一会子,才开口慢悠悠道:“你又说只大郎一个便够了,不消再生了。这娃儿都大了能进学了,我成天跟着他他反倒嫌我。我这么白呆着也没什么趣儿不是?再说如今这满城的不是做这个就是干那个的,我们要全不动换,往后成了被抛落车的老古董了!”
  大师兄笑道:“原来你担心这个!真是瞎操心了。同你说吧,就算你现在什么都不干,连那什么店什么楼的事儿都扔了,咱们的日子也照样舒坦。你要真觉着闷,你随便做点什么消遣消遣就好,自己担一摊事儿实在太辛苦了,真没必要啊!”
  沈娘子抓着自家相公的手:“你整日在楼里忙活,不管三九天也好,三伏天也好,都得立在那个灶前油煎火熬的,我怎么好在家里一待就坐享其成了?我可坐不住!”
  大师兄紧紧胳膊:“嗐,我是男人,这都是该当的。你就捡你最喜欢、最想干的事儿做去,不消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万事有我,你且安心。”
  沈娘子抬头看看他:“我最想做的事儿已经成了啊!”
  大师兄低头看她,沈娘子一转头,把脸往他怀里一埋,瓮声瓮气道:“我不是就想嫁你么!”
  大师兄听了呵呵笑起来,一把把媳妇搂了个结实。
  当日买的大宅子,大郎是正经的少爷了,自然有自己的屋子和沈家遣来的可信的仆从服侍,不用在爹娘跟前碍眼。
  方伯丰这日也跟灵素商议:“娃儿们也大了,是不是也得给他们张罗一屋子住?”
  灵素点头道:“你也这么想?我正惦记这事儿呢!尤其现在天一天天热了,挤这么一屋里真是太受罪了。”
  方伯丰听说灵素也想到这事儿了,便低头咳嗽了两声,又道:“那这……我把西屋给他们腾出来?”
  灵素道:“不用那个,等他们不去读书了,我自有法子。”
  自从鲁夫子和夫子夫人一回来,又见过了俩娃儿,遣来接孩子的车马来往得是越发频了。鲁夫子是不消说,就湖儿那天生的记性和凡事爱琢磨的性子,就叫他老人家欣喜若狂了。
  有一回喝多了酒,还对苗十八道:“莫非是老天怜惜我,到底给了我一个像样的弟子?!”
  苗十八没把这话往外说过,连同灵素都没说。没法儿说啊,这儿子是个像样的弟子了,那爹算个什么?添头?饶的?都不合适不是!
  至于岭儿,那就更成奇宝了。夫子夫人跟着夫子去京城的时候,她那些宝贝花草是一样也带不走的。好在家里都有积年的花儿匠,这事儿就只好交代给他们了。
  可夫人养的这些花儿都不是寻常东西,一个比一个娇贵不说,许多还是稀见品种,便是一时伺候不过来了,想要找同行取取经都没地方问去。从前都是夫人动嘴他们动手,这下没人指挥了,他们就凭自己的本事,虽尽心尽力了,还是有几盆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儿。
  夫子夫人晓得这些东西的难伺候,倒不至于为此责罚哪个。只能尽力抢救挽回,偏打蔫儿的好几样都是她的心头好,这一回来就扑到这事儿上了。还整得整日介愁眉不展的样儿,连儿子媳妇们写来的书信都懒得看问了。
  结果小岭儿跟着来了这里,夫子夫人见到这娃儿总算高兴点了。鲁夫子同燕先生在那里比拼上了,为了争湖儿这个学生。小岭儿无事一身轻,就跟着夫人逛花园子。
  然后她就不消停了,——“介里太热了呀,它喜欢凉快的嘛!”“噫……好臭,花花不吃荤的啦,不要浇这种肥料好不好……”“叶几太多了,风吹不过去!”“泥不对,太粘了,要松一点的才喜欢……”
  里头有几样夫子夫人是晓得那花儿的性子的,听岭儿一说,同自己所知的对上了,高兴得不成。她也是内里天真的人,竟也不问这样小小娃儿如何能知道这些,就令人依着孩子所说操办起来。
  也是错有错着,瞎猫碰上死耗子了,经这小丫头指点的几盆花草还真都给救回来了。
  这么一来,岭儿撇了年纪不说,就是夫子夫人这满天下的知己头一份了。如今是轮着鲁夫子给湖儿上课的日子,她必要叫人把岭儿也接来,轮着燕先生给湖儿上课的日子,她也把岭儿接身边来。至于那个小书塾,她道:“那都是从前我们不在,孩子们没人看管,才不得不托到那地方去了。现如今我们正经的师爹、师婆都回来了,我们管着不好?”
  这谁敢说你们管着不好啊,天下多少人盼着你们管都不成呐!
  这么着岭儿就跟着夫子夫人闲时看看花,更闲时画画画儿,赏些大家绣品画作之类的打发打发功夫。结果夫子夫人又发现岭儿对颜色分辨尤其是是颜色命名上的天赋,更稀罕这娃儿了。还跟着她一口一个“丝瓜绿”、“豆角绿”、“肴肉红”地喊起来,闹得鲁夫子直叹:“谁说你太过清高、目下无尘的?叫他这会儿来瞧瞧!”
  若不是俩娃儿自小跟着娘长大的,晚上非得跟自家娘睡在一处,夫子夫人都想把岭儿带在身边教养了。自然这话也传到了鲁夫人几个儿女那里,想起自家娘亲在京里动不动嫌闹得慌的样子,心里都犯嘀咕,这到底谁是亲生的?!
  夫子夫人说了,等天儿热了,坐车坐船都太受累了,那时候就别叫娃儿们来回跑了。就当是读书的暑歇吧。
  灵素说等他们不用去学里了,一头说的是小书塾那里,一头也说的这边。如今俩娃儿往遇仙湖边去得比后衙还勤,惹得知县大人都问起方伯丰来了。
  方伯丰便道是家里的亲戚长辈们喜欢孩子,常要带过去见见,才得如此。
  知县大人起先听了也不以为意,后来不晓得打哪儿知道的消息。听说方伯丰那儿子刚到开蒙的年纪,就同时跟着鲁夫子和燕先生在读书,把他吓了一跳。
  又趁着说公事的时候问方伯丰:“你儿子这样你还觉得不知足?这才多大点子人,一气儿跟俩先生读书学习?还是鲁夫子和燕先生这样的大先生!”
  方伯丰忙把俩人当日抢徒儿的话说了,又道:“我们本没想着要孩子一定如何,就身子康健,心性端正,就成了。可是这长辈的心意也不好拂逆……”
  知县大人自然知道他是拜在鲁夫子门下的,不过鲁夫子当年从京城来了这里,还在乡下住过挺长时间,那时候不少人得了机缘,能拜到这样的人物门下。是以这“夫子门生”的身份,在德源县远没有在京城里值钱,他也没当回事。尤其方伯丰一个考典试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亲传。
  可今天这话听着可不大对劲儿啊,心里就记了一笔。回去赶紧又去寻夫人。之前夫人已经问来了许多方伯丰的事情,这进了当时鲁夫子在乡下办的私塾,之后逢年过节去送节礼等等事情自然也都略有提及。可这些事儿都不算什么特别的,鲁夫子在这里收的学生多了去了,不是个个都如此么!
  这回听知县大人问起这个来,她也觉着是不是漏了什么。又遣人细打听了一些踪迹,晓得这方伯丰算起来还能算鲁夫子的“儿徒”,那个其貌不扬的方太太则是苗十八的关门弟子,也是唯一一个女徒弟,且他家娃儿的满月宴、周岁宴论起来都是苗十八主持的。
  “这规矩细看来,还是老丈人的范儿了,嗯,你那个方二愣子还是个‘上门女婿’!”知县夫人说完了自己直乐。
  知县大人却挠头了:“这、这背后是这样的大树,这二愣子当日还能叫人抄了学文、白受了冤屈,差点连前途都弄没了?!他就没想去自家先生还是岳父跟前嚎一嗓子?!”
  夫人轻蔑地扫他一眼:“当日抄文的人说起来也是鲁夫子的学生,只怕这位还担心着自家先生难做呢。至于岳父大人,你没事儿能想到官场上的难处去找酒楼的大师傅定夺去?!再说了,也不是什么人都打小养成吃点亏就往出搬长辈的毛病的……人家可能愣点儿,但人家硬气不是?”
  知县大人咂咂嘴,心说这天大概太热了,要不然怎么这么大邪火呢……
  那位叫人琢磨不透的二愣子,这会儿正在发愣,这回是真愣了。
  他那同自己“心有灵犀”、等着娃儿们歇了课业就要动手解决一家四口挤在一屋之难的机灵媳妇,这日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天太热了,娃儿们也终于不用几处跑了,我带他们住山上去!
  “跟你说不用腾西屋吧?西屋也不见得多凉快,还是山上好!”
  方伯丰心说这安排可真是够凉快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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