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游(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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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三年半前纳兰述记忆中的君珂。
  君珂手指慢慢抚摸着那画,画很细致,细致到每一根头发都清楚地画了出来,甚至连仅有的一两件首饰上的花纹,也细细勾勒,作画人似乎很有空,将一副人物肖像画到细致到令人发指的程度,而且墨色浓淡不一,几乎每一笔都有不同,最早的一笔颜色已经很淡,竟然像是一天一笔,长久时间才画成。
  画卷最下端没有印鉴题跋,只有一句话。
  “小珂,但望我画完这幅画,你便回来。”
  近三年半的时日,一天一笔,勾勒而成,他执着画笔,始终不肯断绝希望,宁可将头发一丝丝地画,将首饰纹路一点点地添,似乎要靠那般笔触的延续,来延续着对她的等待和希望。
  头发没法再画了,就画首饰,首饰无处再添花纹了,就画衣裳。
  只要这画不完,她就会回来。
  君珂抿着唇,将画慢慢卷起,抱在心口,仿佛那是一只暖炉,暖着内心深处的痛,又似乎是一柄剑,戳着内心深处的痛。
  他等了太久,她终于回来,可当她回来,属于他的时光却又无情地眼看要从他手中溜走。
  君珂慢慢将画收回暗柜,靠在柜身上,良久之后,推开窗。
  冷风立即呼啸而入,君珂的眼光落在窗下,一片乱石地上。
  御书房外就是御花园外的一角,四季都有繁花盛开,唯独这靠近书房右侧长排隔窗之下一块地方,毫无花草装饰,光秃秃一片地面,乱栽着一些石头,石头也不是观赏石,随意地插入泥土,都插得很深,看起来像是被人以内力掷入地面,和御花园繁盛华丽的景象,格格不入。
  君珂突然从窗口跳了出去。
  她很熟练地跳到那块石子地上,注意不要踩到任何石头,闭上眼,蹲下身,很随意地挖出一块石头。
  石头下是一个金丝袋子,袋子里一张信笺,保存得极好。
  君珂慢慢打开,从回宫开始,她发现这一处地方,便每天都来挖一块石头,摸到什么是什么。
  “小珂,你给我两地书,我便给你真正的两‘地’书,花会谢,月会缺,但保留在大地里的心思,沉厚永存。”
  那些保留在大地里的心思,数年后被慢慢起出,再珍重埋下,属于彼此的记忆,永不腐朽。
  君珂将信看完三遍,收回金丝袋子,埋回原先的石下,这段日子,她每天就是靠这些信,振作精神,回去继续和纳兰微笑以对。
  坐在冰冷的地上,四面石头环绕,她心里很空,又似乎很满。
  柳杏林已经和她提过,几天之内就该给纳兰述手术,如今身体调养得正是合适,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和纳兰述开口。
  她怕一旦明说,会令他压力过大,他可能会因为手术本身失败的危险而拒绝。
  他不是害怕手术本身,不是畏惧生死,他也许宁可苟延残喘和她相伴几年,也不愿意可能立即死在她身边,更不愿意这死亡和她有关,令她终生背负罪孽。
  她也没法和他坦然说这手术很安全毫无危险——纳兰太精明,根本瞒不过。
  而她自己,又何尝不犹豫?就算最初下定决心要挽救他,但随着日期临近,她越发忐忑畏惧。
  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何况是在这医疗设备远远跟不上现代水准的古代,成功几率只有现代的一半,如果成功自然是邀天之幸,可如果失败……
  她激灵灵打个寒战。
  如果失败,那就连最后能相伴一起的一两年都没有了……
  是痛下决心,冒险一搏,于微弱的几率中寻求一份长相厮守的希望?
  还是谨慎保守,退而求其次,尽量延续他的生命,保证能安稳地渡过最后几年的美好时光?
  何去?何从?
  人生里彻关生死,难以抉择的要害命题……
  君珂抱紧脑袋,只觉得脑浆都在沸腾,浑身都要炸裂,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事关重大,无法抉择。
  这不是当初给纳兰君让开腹,也不是马车上给韦家媳妇宫外孕开刀,她经过的两次手术,都是生死相逼,没有选择,不得不动手。两个被开刀的人,当时都和她是毫无瓜葛陌生人,她冷静下手,没有心理障碍。
  然而一旦换成纳兰述,一个简单的抉择,便比直面生死还难如登天。
  君珂慢慢地蜷缩起来,在乱石之中,缩成一团,看起来静如磐石,仔细看却能发现双肩隐隐的抽动。
  远处洁白的石道上,张半半撑着的伞盖之下,纳兰述遥望着君珂的身影,难得的没有走上前,只是轻轻拢紧了大氅。
  “半半。”
  “主子。”
  “如果给你一个选择,或者和你妻子在一起最后三年,或者可以相伴很久,但前提要你冒生死危险,你选哪种?”
  “三年。”
  “嗯?”纳兰述诧异地转头,没想到不怕死的张半半,居然会给出这答案。
  “我那口子还没儿子。倒是您赐我的妾怀孕了。”张半半表情无奈,“妾是贵妾,又身怀有孕,还性子泼辣,我要万一死了,我那老婆哪里是她对手?我宁可和她在一起最后三年,好歹留个香火,以后她也就能过得安生。”
  “过得安生……”纳兰述喃喃重复了一遍。
  “主子您怎么忽然问这个?”张半半大大咧咧地问,“那假如是您呢?”
  纳兰述久久不答,张半半疑惑地转头看他,年轻帝王的脸沉在暗影里,静静注视着前方花园里抱头的女子,看不清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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