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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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中旬, 难得出了盛日, 风也变得暖和起来, 皇城之中积雪逐渐融化,昔日悬在屋檐上的冰棱滴答着轻盈透凉的水滴, 这几日,便在晨间醒来时,就能听见窗外轻声低响的滴滴答答水声。
  桑洛在殿中几日没有出门,雪化之时, 也不暖和,加之她本就怕冷,依旧手中抱着暖炉, 屋中烧着炭火,瞧着疏儿已经换下了穿了一冬的小袄,改成了轻便的衣衫, 不觉便笑她小心着了凉。疏儿却拉着桑洛, 用她那小火炉一般的双手暖着说外头早就暖和, 只是公主体虚, 疏儿却壮的如同个小牛犊一般。
  自燕林回返之后,桑洛复又咳嗽了好一阵子,直到月前才显了好,每每说道此事, 疏儿却总是撇嘴, 只说着沈公不仁义, 始乱终弃, 根本配不上公主对他这一片心思。桑洛却也懒得同疏儿解释许多,只是那垮下来的眉眼冷下来的面色让疏儿瞧的心惊,之后便再不敢多说。可如今她不说沈羽,却又说起孟独了。
  这还要源于吾王与太子亦下的那一道旨意。
  然疏儿一心想着公主钟情沈公,却又被沈羽这杀千刀的坏人伤了心,这心里的伤怕是一年半载都好不了,不然怎的自己说到沈羽是个坏人之时,公主的那一张脸那样冷?可她却万万想不到,公主前些日子竟亲往吾王处,当着太子亦的面儿,只说着若此战南岳,孟独可大胜而归,自己愿下嫁孟氏一族。
  公主的心思,疏儿再也猜不透了。
  猜不透,更不敢问。
  而这半月来,这风华殿中,竟总有她不认识的一个人在三更十分悄悄的入了公主房内。一来二去,不认识也变成了认识,只知道公主惯了称他子阳,却不知道他姓什么。瞧那身装扮,想着他如今是在赤甲军中供职,至于是个什么官职,为何而来,疏儿却更不知道。
  可这又怎么行啊。
  此时桑洛正坐在亭子之中,面色平淡的瞧着池塘中逐渐划开的冰雪,眼波之中不见任何涟漪。
  是了。
  疏儿站在一边儿,细心的摸了摸石桌上的茶杯,杯中的茶是满的,却早就凉了。公主自吾王下旨之后,无论是在屋中,还是如今一般在亭中,总是一个人发着呆,呆着呆着,便就是一声轻叹。
  公主有了什么心事,而这心事,连疏儿都不与说了。
  疏儿将那凉茶倒了,复又给桑洛倒了一杯热的,轻轻放在她手边,低声说了一句:“公主都坐了许久了,喝口茶吧。”
  桑洛没有言语,片刻,才转过头,低垂着眉目看了看杯中冒着热气的茶,开口又叹了口气,一双手轻轻的拢住茶杯,也没抬头:“疏儿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疏儿被桑洛说的眉目一跳,急忙坐在她身边拖着腮看着桑洛,面上惊愕的说道:“公主,怎么知道?”
  桑洛却微微一笑:“若不是有话要说,却又不敢说,你平日里那么聒噪,怎会这许久都一言不发?”
  疏儿吐了吐舌头,只道:“公主倒是一眼就看透疏儿的心思,可是,”她蹙了蹙眉,学着桑洛的样子叹了口气:“疏儿却似是看不透公主了。”
  桑洛抬眼看了看疏儿,瞧着她面上犹疑之色浓重,抿了抿嘴:“看不透我。是因着孟独之事,还是因着这几日来的那个人之事?”
  岂止是这些事儿呀!
  疏儿纠结许久,又叹了口气,转着眼珠看了看桑洛:“昔日疏儿随公主往燕林去,半路上好没来由的就遇见了那个余和的人,那人那样奇怪,却不知道公主什么时候交了这样一个朋友,可咱们回来的时候,这余和又不见了……”她眨了眨眼,复又说道:“回返之后,公主却又更没来由的请旨吾王,要下嫁孟独,请旨之后,那个更奇怪的子阳又来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的数着,眉头越皱越紧:“公主,你这几个月来越来越不似以往,疏儿实在担心你担心的厉害。”
  桑洛沉吟片刻,却又忽的问了一句:“你说,我要嫁入孟氏的事儿,能传多远呢?”
  “孟独那人那样狂妄自负,”疏儿哼了一声,双手一抬,“他定是乐不可支,恨不得马上凯旋而归,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就要做公主的乘龙快婿,自然是一国上下都要知道了!”
  “那……”桑洛凝着面色看着疏儿,喃喃开口:“你说,南疆之处,能听到这消息么?”
  “岂止是南疆,怕是连大羿军都要知道了。”疏儿说着,说到此处竟是面容一惊,当下瞪大了眼睛抓住桑洛的手几乎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公主,难道你请旨吾王,是……是为了让东边儿的人知道?”旋即眉头紧皱一张脸都皱了起来:“公主,那沈羽怎么值得你这样激他呀,他总归都是要娶了陆离,可公主也实在不须因着这事儿,就要嫁给孟独啊!”
  桑洛却是一笑:“你以为,我是为了沈公?才会如此?”沉吟片刻,微微点头:“你如此以为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他?”疏儿愣了愣,更是不解:“公主,莫不是真的为了那沈公,你才如此?这是何苦……”
  桑洛轻声一叹,拍了拍疏儿的手:“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却怎么如此慌张,”说着,莞尔一笑:“你却真的觉得,我会嫁给孟独?”
  疏儿又是一愣,愣了许久,张着嘴半晌不说话。桑洛却依旧笑着:“张了这么久的嘴,倒是不怕喝了风,”言语间站起身子:“回去吧,有些冷了。”
  疏儿闭上嘴,闷声不响的跟在桑洛身后回了房,怎的也想不明白公主说的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一直到了夜中掌了灯,她依旧站在正在灯下读书的桑洛身后,脑中还是回旋着这话。
  桑洛放了书,吁了口气,抬眼看了看疏儿,让她这样子逗得又笑:“别想了,日后,你便会明白了。”
  疏儿这才如梦方醒一般瞧着外头的天都黑了个透彻,想了想,轻声说道:“公主,那人,晚上还会来吗?可是还要疏儿遣走门口的侍卫?”
  桑洛只道:“他这阵子,都不会来了。不过侍卫依样遣走,免得惹人怀疑。”
  疏儿吐了口气,只又说道:“公主晚上吃的就不多,现下可饿了?我去给公主做些点心,可好?”
  桑洛摇了摇头,却又略微思忖:“殿中侍卫巡守辛苦,疏儿替我,拿些点心犒劳他们吧。”说着,又嘱咐了一句:“殿中所有人,都要送到。”
  疏儿应声而去,桑洛抬手捏了捏眉心,闭上眼睛叹了一声。忽的又似想起什么一般,站起身子,走到床边坐下,将枕头边儿上安安稳稳摆着的一个精致的黑漆盒子拿在手中,打开之后,内中竟是一块温润透绿的平安扣。
  自燕林回返之后,桑洛便将沈羽那断了的长剑交给神工坊的工匠,让他们重新铸造,又嘱咐他们再寻一块上好的昆山翠玉,造了两个平安扣。这两个平安扣,如今一个在她颈间挂着,另一个,就在她手中握着。
  可这平安扣的主人,却不知道此时在做什么,是否已听到了她要嫁给孟独的消息。若是听到了,她会作何感想,是否就在此时,正暗自神伤?
  她将平安扣放回盒内,仔细小心的又将盒子放回枕边。断剑已在神工坊铸造许久,她让疏儿隔断日子便去瞧瞧,还明令神工坊铸工,只要长剑铸好,不分时候,便可请旨入三道门,亲自送来。想想日子,这一两天,便也有着落了。想及此,她那本不明朗的心境却突的升起一抹期许,她让铸工在长剑之上,加了些东西。到时再交给时语,她定会喜欢。
  桑洛唇角微微一弯,心思百转,请旨下嫁,不过是一时之计,如今,也只能让时语委屈一些,日后见着……
  或许等她从阵前回返,这事儿,早已尘埃落定。
  也不知道沈羽这两个月来过得可还好,身上的伤可痊愈了。
  她便如此想着,又发起了呆。
  窗子啪啦啦几声响动,一人就在她发呆之际自窗外翻进屋中。桑洛心头突突地跳了两下,转头去看,那目光便再也移不开。片刻,微喘了几口气含笑说道:“我怎么不知道,时语有翻窗户这样奇怪的癖好?”说话间,人已从床前站起身子,快步走到了满面通红的沈羽身前,抬眸瞧着她:“伤可好了?”
  沈羽咬着牙,低头看着桑洛,面上通红心头狂跳,她一路星夜赶路,今日晌午时分才到了皇城之中,本想着面见吾王,却听侍从说道吾王这几日身子不适,有事儿,还需要同太子亦说。她便又往伏亦处拜过,禀明如今燕林战事。
  伏亦自那日她当面拒婚之后,瞧着沈羽便是没什么好的脸色,公务说完,便就让沈公下去休息,至于南岳战事,孟独之事,只字不提。沈羽只瞧着伏亦这几月之中似是老了好几岁,满脸胡子,心中也知他为国事操劳,公主的事儿,她更不便多问。况她心中惦记着桑洛,便在狼绝殿中沐浴更衣,从晌午一直等到了深夜。
  短短半日时间,对她来说却竟是如此的漫长。她思前想后踌躇许久,想了一肚子的话要对桑洛说,还有许多的不明白要问她,可此时她瞧见桑洛了,却一如那一日雪夜忽访之时,满脸通红,不知说些什么。心中却只知道一件事儿。
  她想念桑洛。
  即便是如今桑洛就在她面前,在她心中,她依旧抑制不住的想念桑洛。
  沈羽双手握了握拳,上前一步竟将桑洛拥入怀中。心如擂鼓,跳的她耳朵都嗡嗡作响。
  桑洛身子一软,轻声一叹,抬手轻轻在她后背摩挲着,闭着眼睛低声问道:“你怎么会来?”
  沈羽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却化成了三个字,可她说的却又结巴,短短三个字,断续的不成样子:“我……我……想你……”
  桑洛淡声一笑,靠在她肩头吸了口气:“能翻窗户,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儿,想来,时语的伤是大好了。”
  沈羽嗯了一声,复又一叹:“洛儿……我有事……想……”
  她话未说完,唇边一暖,桑洛抬手轻轻点在她唇边,微微摇了摇头:“一会儿再问,此时,别说话。”
  沈羽心头一软,紧了紧手臂,点头重重嗯了一句,便就这样不着一字,闭着眼睛只是紧紧拥着怀中的桑洛。
  许久,桑洛才微微推开沈羽,站定身子,眉目柔和的看着她:“问吧。”
  沈羽怀中一空,觉得颇不适应,低下头叹了口气:“我……在营中听到南岳战事的消息,还有……还……”她没敢抬头,生怕一抬眼瞧见桑洛面上落寞的神色,却又没再说得下去,声音越来越小。
  “还有我要嫁给孟独的事儿?”
  沈羽极小声的说了一句:“是。”便更不敢抬头,却听着桑洛的声音忽然忧伤起来,“若我真的嫁给孟独,时语,会怎样?”
  沈羽心头一堵,惶然抬头,瞧着桑洛面上忧伤备至,便就在对上那一双眸子的时候,沈羽喉咙干涩,眼圈儿瞬时泛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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