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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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余阖蹲在高大阁楼的横梁上, 探着头一手拖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下方那佝偻着身子捧着一本书不断叨念的姬禾。觉得怪异。
  五日了。
  姬禾已然将自己关在这占天楼中最高的阁楼之中, 五日了。似是发现了什么极吸引他的物事一般, 废寝忘食的看着手中的书。那书在哥余阖看来,薄的很, 不过数十页,便是常人,不过一两个时辰定也看完了。
  而姬禾却已然来回反复的看了五日。
  若不是那书从未离开姬禾之手,他倒是极好奇的想看看这书里面究竟写了什么东西, 可以让这老头子不眠不休的看个不停。
  他刚刚自桑洛之处而来,来时听了一句侍从奏报,只说有快马急报自东而来。他本想着留下听听, 却又担心漏了此处的讯息不得不趁夜而来。而姬禾亦如几日之前一般,依旧坐着,除却口中絮絮叨叨的叨咕着他根本听不清楚的话儿之外, 与往几日毫无二致。
  此时哥余阖心中有些不耐了, 竟生了个就这样跳下去将他手中的书抢过来的念头。而便就在他唇角一弯正要动手之际, 姬禾忽的站起身子, 手中的书掉落在地,随即大叫了一声:“不妙……不妙啊!”便转头往门边而去。
  哥余阖疑惑的皱了皱眉,纵身跳下,将那书藏入怀中, 跟着姬禾出了门。
  而就在同一时刻, 灯火通明的人殿之中, 一盏茶杯重重的摔在了八步金阶之上, 零落的碎片四散飞开,随之而来的一声极怒的呵斥:“谁让她去的!”
  柯越趴伏在地上,周身抖得筛糠一般,他匆忙入了皇城之中,刚刚将泽阳之事禀告了女帝,便是连头都不敢抬,只等着女帝下令命人前往驰援,或是与旁人一般,因着听得“火龙”二字而语带惊讶,却不想女帝如此勃然大怒,不问怪龙,不问战事,开口却是一句如此的话儿。
  柯越年岁不小,战场杀伐之事见得更多,却被桑洛这样的一句话惊得心头一梗,当下便磕了头。他满头大汗,臂上的伤口突突地疼痛着,咬牙压着心中惊慌,
  开口只道:“诸事怪异,见所未见。小人本欲率军于祁山死守,少公却命小人即刻回返速将此事禀报吾王,一刻不能耽搁。”
  桑洛冷着一张脸死死的盯着趴伏在八步金阶之下的柯越,双手都握成了拳。大羿突袭,纵龙吐火。这样的消息若不是看着柯越那一身的伤,她几不敢信。可她面前的几案之上那柯越带来的信,那分明就是沈羽的字。
  旁人皆可说谎。
  独有沈羽绝不会骗她一字。
  若是沈羽都说是真的有如此怪物……
  龙?
  古书字里行间,传说口耳相传,她见得多,听得多。
  可若说就在眼前?就在泽阳?
  桑洛重重的吐了一口气,竟觉得一股寒气从后脊窜上,微微发了抖。
  大羿夜袭祁山,军情紧急。怪龙吐火伤人,怪事频仍。
  可她心中却就在这一时刻,顾不得什么军情,更无暇去想什么怪龙。柯越所言,她听的清楚,信中之字,她看的明白。
  她此时只担心沈羽。
  甚至就在她的眼神儿从那沈羽手书之上一晃而过的时候,她竟隐隐觉得,此事不好。
  是以她急怒攻心摔掉了手中的杯盏,气急败坏的大声的询问柯越,是谁让沈羽去的。
  沈羽是泽阳之公,谁又能在泽阳号令她?沈羽那样的性子,她若要去,谁能拦得住呢?
  桑洛心中明了极了。便也就是因着这样的一番明白,因着如今这怪事突生的节骨眼,想及柯越自泽阳而来,便是一路快马加鞭不曾停歇,也已然迟滞了五日。而这五日之中,还发生了怎样的事,她不知道。
  她的身子抖得愈发的厉害,看着伏在地上的柯越,徒劳的张了张口。
  她想知道,她却又不敢去问。
  片刻,她长舒了一口气缓下心神,淡淡开口:“你来之时……祁山,如何?”
  柯越闭了闭眼,蹙着眉叹了口气:“小人来时,在泽阳交代城中兵士守城,便纵马而来,并不再知祁山之事。只是……”
  “只是如何?”桑洛当下追问。
  “只是……”柯越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子央求的看向桑洛:“那龙怪硕大无比,如山横亘,小人只怕少公与一众将士血肉之躯绝不可敌,小人请吾王,速派兵前往,晚了只怕……”他说着,喉咙一梗,几欲流泪:“只怕四泽,都要倾覆烈火之中……”
  言罢,复又趴伏在地不断磕头。
  桑洛被柯越这一番话说的出了一身的冷汗,纵不知眼下沈羽究竟如何,更不知如今泽阳是否安平。她死死的握着拳头,站起身子,凝眉肃目,盯着这不断磕着头的柯越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之中竟微带了些颤抖:“柯将先行休息片刻。传穆公速来。”
  柯越但闻桑洛传了狼首穆公,满心感激的复又磕头朗声大呼:“谢吾王!小人谢吾王!”
  柯越刚刚退去,殿外便有一人踉跄着步子匆匆而来,正是姬禾。桑洛双目一眯,心头一沉,殊不知姬禾未被传召却在此时而来,会否是占测出了什么样的事儿。当下脸色更差,还未开口,却见姬禾扑通一声跪落在地:“吾王,臣请吾王,让老臣,往大宛一趟。”
  桑洛微微一愣,“大宛?”
  “老臣,有紧要的事儿,必往大宛一趟。请吾王恩旨!”姬禾说着,竟磕了头。
  “国巫,”桑洛闭了闭眼睛,面容忧愁地看向姬禾:“眼下,我有急事,想要问你。”
  姬禾直起身子,略显不解的看着桑洛。桑洛长舒一口气,轻声言道:“国巫,可见过……龙?”
  姬禾混浊的眼光之中晃过一丝迷蒙,似是没听明白一般的叨念了一句:“吾王所言,说的是……龙?”
  “是龙。”
  姬禾开口淡笑摇头:“听过,却从未见过。”
  桑洛沉着目光看向姬禾:“若今日有人言,这世间有龙,且口喷烈火,人不能敌。国巫可信?”
  姬禾本是微微笑着,而桑洛这话未说完,他面上笑意便尽然消逝,转而定了目光看着桑洛,竟看不出她面上有半分玩笑之意,他心下一沉,当下冷了面色开口怪道:“看吾王面色黯然急迫,难道……有事来?”
  桑洛叹了口气:“国巫这段日子一直在占天楼中闭门不出,我以为,今日国巫此来,是占测到了什么消息。”
  “老臣……”姬禾面上一紧,当下蹙了眉,似是有难言之隐一般的顿了顿,转而又急问:“吾王,究竟何事?”
  “泽阳来报,”桑洛低下头看了看那信纸,瞬然之间又将目光移开,望向殿门之外那广袤的夜空:“中州大羿夜袭祁山,纵龙吐火,伤人无数。”她说着,目光再次落在姬禾面上,颇有几分深意地看着他:“如此看来,国巫这几日为旁事所扰,根本不曾关心我舒余国中事。”
  姬禾目光之中却满是惊恐之色,双唇发了抖:“吾王,可听明白了,是真的……龙?”
  桑洛与姬禾对视,却不言语。而姬禾已然从她目光之中得知了答案,他开口低呼一声,竟跪不住,坐在了地上,继而摇头轻声叨念:“难道是……难道是东海望归族人……可……可怎会……”
  “望归族人”桑洛眉头微蹙,心中却更加沉重,她沉吟片刻,开口只道:“我有所耳闻,传闻东海之中有族望归,有驭兽之能。”她说到此,面色发了白。
  姬禾面色也难看极了,却又兀自咕哝了一声:“难道是……天意如此?”
  桑洛却没听得姬禾这样一句话,她因着心中愈发浓重的担忧再也无法安定心神去想今日的事,她略显惶然的看着姬禾,轻声开口:“国巫……你眼下,可能占测出……沈羽……可还……还……”她的呼吸变得不稳,眼神却死死的看着姬禾,许久,才咬牙吐出三个字:“还活着?”
  姬禾重重一叹,闭目抿嘴,花白的胡子微微抖着,片刻开口:“老臣,已许久……不曾占测……”他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中染上一抹忧愁之色:“自沈公去后,老臣便立誓,不再行占测之事。过不几日,我儿姬克便入皇城,参拜吾王,承继我国巫之职。”
  桑洛眉眼一挑,不解地看着姬禾:“国巫,是不愿再为桑洛做事?”
  “老臣不敢。”姬禾复又再拜:“星轨之人,世代为舒余皇族之臣。自然倾尽全力。只是人有尽时,老臣年过七十,寿数不久。而沈公之事,老臣知吾王因着重责违背了心中本意,自沈公去后,老臣夜不能寐日不能安,心中愧疚至极。是以,才有此所想。”
  桑洛听他所言,心中更加担心沈羽,便是他后面的话,都再听不下去,此时只想着为何穆公还不赶来。开口只道:“方才你所言,要去大宛,却是为何?”
  “老臣想及当日吾王与臣所言……托付蓝盛之事,心中不安,想……亲自去看看。”姬禾拱手:“臣既要让国巫之位,便有职责将这些事儿先行料理妥当,才安心。”他说着,犹疑片刻,复又言道:“但今日之事确实诡异怪谲,臣,斗胆揣测吾王心思,吾王,要亲往泽阳而去。是也不是?”
  桑洛微微一叹,不置可否。
  “吾王,”姬禾叹道:“有龙一事,臣不敢妄断真假。但由吾王所言而观之,恐非虚言。臣知吾王心系沈公,可……若真有龙,吾王此去,危险万分吉凶难测。不若等克儿来后,行过占测,再做抉择。”
  “如今你是国巫。”桑洛冷着面色看向姬禾:“你自行立誓不再占测,我还未定你擅作主张之罪。如今让我等,等多久?此事已然过去五日,再等五日?还是十日?”她说着,冷笑一声:“我等不得。你所言之占测,害得我这样长的一段时日,便是你如今想说了,我,也忽的不想听了。”
  桑洛说话间,轻轻摆了摆手:“你走吧。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吾王……”姬禾面露纠结之色:“老臣……”
  “舒余百年来大事皆信国巫之言,亦有山河破落民不聊生之时,有许多的事儿,我也不能全凭着国巫帮我,”桑洛斜着眼睛看了看姬禾,冷哼一声,摇了摇头:“国巫既要去做最后一件事儿,便去吧。”言罢,便转过身子,不再言语。
  姬禾凝着面色,许久,吐了口气,伏地磕头,转而退了出去。
  桑洛抿着嘴,看着姬禾走远,轻声道了一句:“如何?”
  哥余阖从暗处闪身出来,将怀中的书递给桑洛:“便是这本书。他方才所言要去看蓝盛的事儿,绝非真话。”
  桑洛将那书放在一边,微微点头:“你跟着他去。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哥余阖只道:“沈羽的事儿,吾王意欲如何?”
  “待穆公前来,便整军往泽阳去。”
  哥余阖轻声一笑:“也不需太过担心,沈小少公,天纵奇才,总有福运,我觉得断不会有事儿。吾王安心,姬禾与大宛之事,我定查的清楚。到时,我再去泽阳寻你。”言罢,轻身一纵,便又隐去了暗处,再不见踪迹。
  桑洛面容忧愁至极,复又看着那信上的字,目中带着浓重的忧虑。
  “大羿夜袭祁山,祁山不敌,泽阳沈羽率军驰援,以保四泽安宁。若羽有失,祈请吾王,切莫悲伤。时语,至死护洛儿周全。沈羽,再拜稽首。”
  桑洛紧紧地盯着这一段话语,死死的咬住嘴唇。忽的抬手将那封信拿了起来,急促的呼吸着,轻声径自喃喃了一声:“时语若死,洛儿……怕也难苟活片刻……”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听得殿外脚步声响,将那信仔细的叠好放入怀中。
  “穆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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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藏的故事线开始逐渐的展开了。
  姬禾有什么秘密?书中写了什么?
  盼望着盼望着,相见的日子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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