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流早暗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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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末, 时有风至。皇城沙子地黄沙弥漫, 更至大风数日不停, 天色晦暗。
  大风吹得窗子吱嘎作响,扰的人日夜不宁。
  沈羽盘腿儿坐在房中, 桌上堆满了从琅嬛阁中拿回来的书,对窗外风声充耳不闻,认真极了的一字一句的看着书中的字。
  自那夜她与桑洛二人寻到疑点之后,至今又过去了半月。便就在这半月之间, 她日夜不休,竟已然将那《占天承后》的三十卷中的十卷都看了过去。然她想寻到的东西,却丝毫不见踪迹。
  她捏了捏酸疼的眉心, 闭上眼睛靠在榻上呼了口气,脑中回想着自己这几日中看过去的只言片语,心中的疑惑却愈发的浓重。
  《占天承后》第十卷, 已然到了百年前的先大崇帝。此人若论起辈分, 便是渊劼, 都要喊上一声曾祖先王。而再往前推, 这记载中的字句便更加的晦涩难懂。可她觉得疑惑的却不是这十卷之中毫无波澜的记载,而是这洋洋洒洒十卷中,竟没有一字一句提及天元祭阵焚火之气。
  难道这些都是星轨中人自己编纂出来的谎言不成?又或者,这《占天承后》, 也曾被人篡改过?有人有意将这些都掩盖过去?
  沈羽拧着眉, 若是真的有人有意为之, 便是姬禾回来, 他怕也知道的不多。她睁开眼睛,坐正身子,从书卷之中寻到第二十九卷,摊开来。
  二十九卷之中记录的是先贤帝四十年之中的占测之事。若从前往后寻寻不到,不若就从此处开始,往前翻一翻,或许能有所收获。她如此想着,打起精神,复又一页一页的翻了起来。
  又过半刻,她的动作终究忽的一停。
  目光落在一行小字之上,眼神之中晃过一抹怪异的神色,兀自喃喃自语了一句:“这……不对啊……”
  门声微响,一股风从门外吹进来,吹的她面前书页扑啦啦的翻了数页过去,沈羽一惊,正要将书翻回去,却听脚步声响。抬头正见疏儿走近,便是微微一愣。
  疏儿微微一拜,轻声道了一句:“哥余阖与姬禾带了蓝多角回返皇城。此时正往地殿去了。”她看了看沈羽,低声又道:“姐姐,请你过去。”
  沈羽匆忙起身,快走了两步,却又转回身将桌上的那一本书拿了起来,随着疏儿便往地殿而去。
  到达之时,正在殿外瞧见三人。哥余阖哈哈一笑,却也不管其他二人面上表情如何,径自言道:“瞧,我就说,沈小少公定安然无恙。”走近沈羽面前,“你可还好?那龙,有趣吗?”
  沈羽苦笑摇头:“死里逃生,哥余兄莫要提了。”说着,对着姬禾与蓝多角拜道:“国巫,蓝公。”
  姬禾与蓝多角二人被这一路的大风吹的发丝凌乱,面上更是一幅苦恼极了的模样,但见沈羽在此,眼神之中又有说不出的古怪神色,尤是蓝多角,经此一事心中本对沈羽愧疚,慌忙深深一拜。
  “国巫回来便就好了,”沈羽心中有事,深深的看着姬禾:“羽,还有许多不明白的事儿,想请教国巫。”
  姬禾眯着眼睛,眼光落在沈羽手中的那本《占天承后》上,忽的眉间一跳,继而却是淡然一笑,点了点头只道:“看来,非我三人正在寻找过往的事儿,少公与吾王,也并未忘了。”他说着,率先往前而去,“走吧,今日,怕是要在此处,待到夜中了。”
  四人入及殿中,桑洛已然在座上等着,但见沈羽与三人同来,也不觉惊异。只是让四人落座,待得疏儿上了茶,才吩咐殿中仆从尽皆离去,关上了殿门。
  “说吧。”
  桑洛缓缓开口,只吐出这简单的二字。
  众人心知肚明坐在此处所为何事,她更不需多言。而她口中说着这两个字,眼神却落在哥余阖身上。此番深意哥余阖自然明了,桑洛对姬禾与蓝多角忌惮颇多,更不相信他们所言。便即拱手,将他几人在大宛所见之事娓娓道来。
  及至哥余阖说完,蓝多角起身离座,跪在当中趴伏叩首:“臣,有罪。该万死。”
  桑洛面容凝肃,哥余阖所说之事,出人意料,让她的一颗心重重沉了下去,不想蓝盛竟早在多年前她在寒囿之时,便已然开始蒙骗与她,更没有想到,便是在南疆遇险,得定国石择真王之事,亦是蓝盛从中撺掇。她步步精明,自以为知人善任,却不想蓝盛竟能做出了这样的事儿,这是多大的一盘棋?
  蓝盛布置棋局,竟把所有人都诓骗其中,可谓手段高明。
  想及此,桑洛的面色便更冷了起来。
  可蓝盛究竟要做什么呢?她蹙着眉心,眼光从几人面上扫过去,却终究想不透。只是可怜这蓝多角,耿直的性子被蓝盛利用,害的她与沈羽分开经年,也害的自己断了一只手。
  半晌,桑洛抬了抬手:“蓝公受人蒙蔽,做下了糊涂事,但也是为我舒余考量。当日,我不杀你,今日,更不会赐你死罪。起来吧。”
  蓝多角复又叩拜三次,这才站起身子,满面惆怅的回到座上。
  “只是,”桑洛看着蓝多角:“你们往昆边去寻蓝盛,却没有寻到人。既有你大宛的探子回报与你,说蓝盛杀害了媚姬与婴孩儿,那你们在昆边可寻到他们的尸首了?”
  蓝多角苦叹摇头:“并未。若叔父……”他说到此,顿了顿,重重叹道:“若蓝盛真的杀了他们,想来,定不会留下尸首让我们寻到。”
  桑洛沉吟片刻,转而看向姬禾:“国巫,可有什么话想说?”
  姬禾一直微闭着双目静静地听着,但听桑洛说了话,微微一叹,拱手拜了拜,许久,才缓缓开口:“老臣……这几月之中一路往返,去时,心中有众多想不明白的事儿,来时,又有许多想要说的话儿。只是到了此处,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觉脑中纷繁,诸事难行。”
  桑洛淡淡一笑:“国巫占天卜地,能知人所不知。今日之事,不知国巫可曾占测出来?”
  姬禾木然的摇了摇头:“所谓占测,不过是依顺天时,观测星象,加以龟甲蓍草,以诚心求天命。今日之事,不在天,在人。”他混浊的双目微微看了看桑洛,“若事在人,更忧于在天。只因人心,实在难测。”
  “瞧起来,国巫是心中明白,却不愿与我们说明白。”桑洛淡笑着靠在座上,低垂着眼睑轻声说道:“我这里,倒是有几问,问问国巫,与蓝公。”
  二人微微躬身,只等桑洛开口。
  “其一,蓝盛早知国巫断言伏亦牧卓皆非真王,何苦要在昆边帮我,又在南疆救我,授意蓝公带定国石来寻我,又扶我上这八步金阶?”
  姬禾叹道:“此事,怕是因着他心中对先王多有怨怼仇恨,想要借此看着先王子女争斗不休。”他看了看桑洛,沉默片刻,哑声又道:“或许,他本意想着,吾王或许在这争斗之中,会逝与战乱。”
  桑洛轻声一笑,显然并不同意姬禾的话:“这便是我第二问,若真如你所言,那他便是为着当年蒙雀之事报复我们。可我当日那样信任他,便是伏亦牧卓接连去后,我为新王,也一路带他随行左右,他若想杀我,易如反掌,为何没有动手?”
  “许是当时……”蓝多角皱着眉思忖再三,“他并无十足把握?”
  “又或许,他先将目光定在了媚姬与那还未出生的孩子身上,也未可知?”桑洛凝目看着蓝多角,反问一句。蓝多角周身一颤,当下瞪大了眼睛惊愕至极:“可……可让他往昆边,是……是吾王的主意……”
  “是我的主意没错。”桑洛点点头,“可如今看来,便是我不让他去,他亦会与我提及此事。媚姬有孕,只有我、穆公、沈羽与他知晓,而我当日也在临城,当着八族诸公面前,否了此事。是以,我必须寻得一个信任至极的人,帮我去将这事儿办妥。穆公狼首,自然不能离开皇城,而沈羽,”桑洛叹了口气:“心地善良,难免会对媚姬生出恻隐之心,坏了大事。他心中笃定我不会让沈羽前往,只有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到此,桑洛复又一笑,不由赞叹:“好心机,好手段。”
  “吾王之意,”蓝多角便是在此时都还未缓过神儿来,呼吸都不稳起来:“吾王之意,是说他……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要害尽皇族中人?”
  “他是否只是要害我轩野族人,尚未可知,”桑洛冷哼一声:“蓝公,且再听听我这第三问。再做定夺不迟。”
  蓝多角面上神色更加的深沉凝重,但听桑洛又道:“蓝盛所为如今看来,皆为报复我轩野一族,方才蓝公有言,你大宛的古谱卷轴亦曾被替换。但他蓝盛,应早就知晓所谓天元祭阵焚火之气害的是谁。那也早该知道,我父王当日开了天元祭阵,已自受其苦。而我父王已去,牧卓伏亦相继而亡,我们都是皇族中人,是他射箭的靶子,他恨我们,无可厚非。可沈羽,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用这假造的书中所言,用焚火之气一说欺骗蓝公与国巫,无论如何都要沈羽离开皇城回返泽阳?”
  “此事,”姬禾叹了口气:“当日在大宛,我与蓝公提起,也觉匪夷所思,想不明白。若论恩怨,大宛与泽阳,一在西,一在东,莫说两族历代都是公忠体国的能臣,便是瓜葛都没有一二。更谈不上仇怨。”
  蓝多角惆怅万分的苦着一张脸,只是谈起,却毫无头绪。
  哥余阖却哈哈一笑,偏着头看了看沈羽与桑洛:“莫不是蓝盛太过想念那蒙雀,心中生了魔障,瞧不得你们在一块儿?”又是大笑:“可笑至极,素来只问闺中女子长于嫉妒,却不想他一个快要年到古稀的堂堂男儿,竟也这样小心眼儿。”说着,忽的一顿,转了转眼珠儿,嘿嘿一笑:“嗨呀,我险些忘了,他,算不得一个男子许久了。”
  蓝多角摇头只道:“他……他纵不会生出这样怪诞的心思……”
  “若只是为了儿女情长,他当然不需大费周章。可若是为了别的呢?”桑洛眯着眼睛,声音冷了下来。
  此话一出,在座众人皆是一愣。
  桑洛站起身子,缓缓从阶梯上走下,慢着步子走到蓝多角与姬禾面前,低着头看向他二人,开口只道:“是以,我还有最后一问,要问国巫与蓝公。”她眼光之中闪过一抹凌厉之色,“龙,从何来?”
  蓝多角惶然抬头,竟被桑洛这一问,问的心惊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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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从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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