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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朝晖一行人经过长途跋涉, 来到东德的时候, 受到了德方的热情接待。
  尤其是顾朝晖, 霍夫曼甚至专门在接机口的地方给他单独打了一面醒目的中文名牌。
  他一出通道, 就看到了那个名牌, 紧接着也看到了打着牌子, 在向他招手微笑的霍夫曼。
  自上次一别, 两人已有快半年没有见面,但情谊却并未减退,霍夫曼见到顾朝晖后, 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然后悄悄说道,“我的朋友, 这次你别住在酒店了, 来我家住怎么样?我老婆做的香肠和馅饼都棒极了。”
  但顾朝晖怕自己单独行动引来非议,还是婉拒了霍夫曼的邀请, 和厂里其他的技工一起住在了德方工厂附近的一家酒店。
  说是酒店, 其实就是个民宿改造的小旅馆, 因为工厂地处郊区, 附近也没什么像样的商务酒店, 能有一家能同时容纳一、二十人的小家庭旅馆已经很不错了。
  即使旅途疲惫,可是一行人坐在大巴车上, 往旅馆走得时候,依然舍不得休息, 生怕错过了异国的风景, 都盯着窗外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孙炳胜和顾朝晖挨着坐,他趴在顾朝晖耳边小声说,“这德国人真干净啊,你看这大马路都快赶上我们家的炕头利索了。”
  顾朝晖听了忍不住哈哈笑,拍着孙炳胜,道,“孙哥,你可太逗了,大马路再干净也比不上睡觉的地方啊。”
  孙炳胜撇嘴,说,“要不人都说外国的月亮圆,外国的和尚会念经,我看真的差不离,你瞅瞅人家那庄稼地。咱走过来这么半天,成百上千亩的麦地,土豆田,你看见几个农民?都是机器在作业,你再看那土豆地里绕着圈浇水那玩意儿,真他妈先进啊。你再想想咱们家,全是泥腿子的农民,一铲子撅腰佤腚的种田,费了半天劲,累个臭死,还不如人家收成多。不比不知道,一比真是气死人啊,咱们简直像是原始社会似的。”
  “哈哈,孙哥,这你就心里不平衡了?没事儿,等把他们的先进技术和经验都学回去,然后学以致用,咱们也能很快富起来的。咱差啥啊,脑袋也不比他们笨,只不过是起步比他们晚了点,要是真干起来,赶超他们也用不了多少年。”
  顾朝晖因为知道后世的情形,所以还是非常有信心的,但孙炳胜却明显有些打蔫,最后索性不看了,将窗帘一挂,赌气说道,“睡觉,不看了,看多了更闹心。”
  可他翻来覆去的闭着眼睛在座位上折腾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又一把掀开帘子,继续看起来。
  顾朝晖看着他的样子,想笑又憋了回去,生怕孙炳胜听见不好意思。
  到了旅馆,一众人都累瘫了,可还是被旅馆里新奇的摆设和现代化的设备弄得兴奋不已。
  孙炳胜一边洗澡一边在浴室里冲顾朝晖喊,“晖儿啊,这水龙头往左一扭就有现成的热水,往右一扭就是凉水,真他娘的方便嗨!”
  顾朝晖正在外面忙着调闭路电视,随口“嗯,哦”的答应着。
  等孙炳胜从卫生间出来,看到电视上正演着激烈的战争片,他赶紧一个高跳上床,可这床不比大炕夯实,差点歪了他的脚。
  他一边抱着脚腕,一边盯着电视喊,“艾玛,这节目可真不错啊,这床咋这么软乎,还有弹力?这啥玩意?”
  说完,又去猫腰掀床单。
  顾朝晖看孙炳胜像个活宝似的闹腾了一晚上,给他笑得肚皮都疼了。
  等两人看了一会儿电视,他才在孙炳胜的再三催促之下去洗了澡,这电视节目太吸引人了,虽然听不懂说啥,但光看战斗场面也挺带劲儿的。
  果然,浴室用起来特别方便,他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还用上了旅店准备的浴袍。
  看着顾朝晖穿着浴袍从卫生间走出来,孙炳胜笑得直拍床。
  顾朝晖不明所以,问道,“孙哥,你咋了?还是我哪块不对劲儿?”
  “哈哈,没有,我就觉得你穿上这个衣服,像个假洋鬼子似的,哈哈哈哈哈哈。”
  顾朝晖也是无语,满头黑线,不明白这孙炳胜的笑点为啥这么低,尤其是到了国外之后,好像是兴奋过头了,看啥都能“哈哈哈”一阵。
  虽然身体感觉特别累,但两人却都精神亢奋,一直把电视看到没有信号为止,才关灯躺下。
  刚躺下,孙炳胜就说,“晖儿,快,把窗帘撩开。”
  已经有些迷迷糊糊的顾朝晖一边起身拉窗帘一边问,“干啥啊,孙哥,你还打算开着窗帘睡啊,咱这可是一楼。”
  “不是,我就看看这国外的月亮到底啥样。行了,我看着了,都一个样,你挂上吧。”
  说完,他一咕噜就翻身睡着了。
  倒把顾朝晖给整得没了觉。
  睡不着觉,顾朝晖就爬起来,给家里写了一封信,信上先报了平安,又讲了这一路上的新奇见闻,之后又叮嘱林荫萌在家不要太想他,自己很快就能回去了。
  等写完了信,他又觉得自己挺可笑的,没准他都回家了,这封信也不见得能寄到家里呢。
  不过写信也是慰藉自己的相思之情,身在异国,即使外面条件再好,东西再新奇,可过了那个新鲜劲儿,也觉得不如家里的热炕头睡着得劲儿啊。
  自己也是太没出息了,刚到德国第一天而已,竟然就想媳妇儿想得睡不着了。
  如此翻了几个身,迷迷糊糊的,顾朝晖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开始,他们就正式进入了参观学习的程序。
  德方先是安排他们到车间里进行概况参观,然后便会给每个人安排到一个工作组里,参与到实际的生产中去,让他们在真干真练中学习技术,也感受一下德国车间的高标准管理要求。
  先不说直接参与生产,只说概况参观这天,顾朝晖和孙炳胜他们这群号称机械加工厂骨干,大拿的人物头子就被德国人的先进生产线给震得说不出话来了。
  更别说德国人正在试用的一种新型车床,这种车床只要提前输入需要的数值,机器便能按照要求,自动打磨出符合要求的零部件。
  虽然这机器还只是在试验阶段,而且所能加工的零件工艺也是非常简单的那种,但当顾朝晖看到的时候,马上就认出了,这不就是数控车床的早期雏形么?!
  德国人的技术竟然已经发展了这样先进的程度,和他们一比,自己在加工厂里的工作,真的就像孙炳胜说得那样,简直是原始社会了,他们和一群磨造石器工具的智人有啥区别?
  昨天他们出来乍到,已经被德国的现代化生活所震撼,但那些只是一些表面化的差别对比,说实话,并没有怎么让顾朝晖入目入心,但今天涉及到他自己的日常工作,涉及到他最爱的机械加工,他心里受到的震动是用语言无法形容的。
  这一天的参观结束之后,他甚至无心与孙炳胜讨论,一直在头脑里回放着看到的种种场景,回忆着德国人在技术,在管理上的优秀之处,他要把这些深深的印在脑海里,有一天,他肯定能把这些在自己的国家派上大用场。
  孙炳胜一开始还有心调侃几句,后来见顾朝晖不回应他,而且神情越发严肃,他也没了调笑的心情,对待这次参观的态度也越来越认真了。
  待下午,参观结束之后,德方安排了非常丰盛的自助餐酒会宴请他们一行人。
  在酒会上,顾朝晖没吃多少美食,他一直在跟霍夫曼讨论一些技术和管理上的问题。
  面对顾朝晖的提问,霍夫曼相当惊讶。
  其实白天的参观只不过是走马观花似的,确切的说,他们不过是为了向这群来自落后国家的合作方展示一下自己雄厚的实力,以便在后续的合作谈判中占得优势和先机而已。
  却不想,顾朝晖竟然能从一些微小的细节里发现这么多问题,继而能提出如此多的疑问,这让霍夫曼更加对他刮目相看。
  看来自己这位异国的朋友果然聪明又上进啊。
  虽然有些东西涉及到商业秘密,可想到两人的友谊,霍夫曼还是说了个七七八八。
  再者,其实他也觉得这事儿让顾朝晖了解了也无所谓,就算他们回国之后想学习也不一定学的成,这些技术是基于硬件之上的,没有高端机床,光凭人工,想达到这个精度基本不可能。
  即使机械加工厂有顾朝晖这样出色的技术工人,可顾朝晖也不是个铁人,就算他一天二十四小时不休息,也不可能追的上全自动机床的生产力啊。
  至于管理方式就更是了,它是基于制度和体制之上的,以目前机械加工厂的体制,想应用这种管理模式,根本就不现实。
  所以霍夫曼并没有藏私,几乎有问必答,向顾朝晖讲授的非常详细。
  顾朝晖一边听一边往心里记,等酒会散了,他拒绝了德方进一步,去酒吧放松放松的提议,独自回到房间,赶紧趁着自己还没忘干净,将霍夫曼讲得那些东西都写在了笔记本上。
  他在家奋笔疾书的时候,孙炳胜等人却见识了德国的酒吧文化,大开眼界,还跟德国女郎来了一段搂着脖子的香艳贴面舞。
  等孙炳胜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顾朝晖看着他侧脸上的大红口红印,笑着打趣他,“孙哥,你等我把着口红印拓在纸上哈,回去我就交给嫂子,看她咋收拾你!”
  “哎妈呀!晖,你也太坏了,我跟你说,我都是被逼的,那人高马大的德国女人真不咋地,身上一股怪味,肩膀子比我还宽呢,搂上我的时候,我还以为她要和我摔跤呢!”
  听着孙炳胜嘴里没一句正经嗑,顾朝晖又气又笑,倒是也缓解了一下这一整天紧张的心情。
  睡前,他又拿出笔记本翻了翻,想到还有很多新知识等着学习,就更加期盼明天开始的实际操作训练了,真想融入到德国工人的队伍里,真实体验一下他们的工作日常啊。
  但等到顾朝晖真的被分配了工作任务,来到德国工人之间的时候,他才知道之前还是自己太理想化了。
  因为一直没有放松德语学习,顾朝晖现在的德语水平比之前霍夫曼他们到访的时候又有了明显提高。
  因此来到德国工人之间的时候,他的语言不是障碍。
  可对方并不知道知道他懂德语。
  他刚来工作小组报到,就听到同组的几个德国人在明目张胆的议论他。
  “真搞不懂厂里为什么要弄个亚洲人过来捣乱,你看他那样子,傻里傻气的,能帮上什么忙。”
  “不是说来交流学习的么?但我怀疑他是否能看得明白,连德语都听不懂,怎么学啊?”
  “呵呵,就算是能听懂德语,也未见得能学到东西,他们的国家非常落后,跟咱们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听到这样带有明显歧视性的语言,顾朝晖心里的怒火一时竟然有些不可遏制。
  之前他接触的德国人只有以霍夫曼为首的专家团队。
  团队中的人都是素质较高,而且与机械厂有合作意向的,说话办事自然礼貌、客气。
  而霍夫曼本人和他是朋友,两人关系自不必说,所以,此前顾朝晖根本没想到还会受到这样的冷言冷语的对待。
  关键对方是在根本不了解他和他的国家的前提下,就口出恶言,这让顾朝晖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心里憋着一股气,他却没忙着发泄,去洗手间擦了一把脸,冷静了片刻之后,他又回到了工位上。
  这次,他没管耳旁的杂音,而是专注的看着德国工人的每个操作步骤,遇到相对繁复的,他便记在笔记本上,遇到确实看不明白的,他就注意倾听德国人之间的交流,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再加上自己的观察和学习,一上午的时间,他已经将先进车床的操作程序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午休的时候,他们来到工厂的食堂里用餐。
  今天,厂方为了让他们更好的适应异国生活,特意从中餐馆临时找了一位师傅,做了几道异国菜。
  看到熟悉的中餐,让自从出国之后就一直吃三明治、汉堡和生菜沙拉的顾朝晖和孙炳胜兴奋不已,也感觉到异常亲切。
  可两人拿起餐盘去排队打饭的时候,却听到排在前面的德国工人说,“今天竟然有中餐,这估计是那群蠢猪能带来的唯一好处了。”
  他一说完,周围的德国人哄堂大笑起来。
  顾朝晖气得手都发起了抖。
  可孙炳胜听不懂德语,不知缘由,他看到那德国人在笑,也跟着笑了两声,这让周围的德国人笑得更加疯狂。
  顾朝晖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屈辱,他将餐盘扔在了一边,上前拽住那口出狂言的德国人的衣领,用流利而纯正的德语说道,“请给我们道歉,立刻!”
  那人听到他的德语,也明显惊讶不已,瞪着眼睛,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可周围的人却起哄道,“不能给蠢猪道歉,这是咱们的底盘,揍他!”
  那人受到鼓动,刚要挥拳,突然食堂门口传来一个声音,“都住手!”
  众人一齐看过去,原来是霍夫曼和德国厂方的领导。
  没想到会发生这样恶劣的事情,德国厂房向机械厂方面进行了正式的道歉,并把出言不逊,闹事的人进行了处罚。
  虽然上层的态度非常友好,但下面的杂音还是很多,尤其是对顾朝晖的议论,也多了起来。
  “没想到他懂德语,那之前咱们说的话,他怎么都没反应。”
  “可能是咱们说的不太过火吧,算了,以后他在跟前的时候,咱们不要说话了。”
  就这样,等下午顾朝晖正式开始学特种零部件加工的时候,和他同组的德国工人谁都不搭理他不说,更没人说话,这更给他的学习增加了难度。
  但顾朝晖这人天生就有一股不怕输的精神,越是有困难的事情,越能激起他的好胜心。
  即使没有德国人的帮助,他也不打算轻易放弃,一定要靠自己的本事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虽然德国工人不跟他说话,可却不能把他撵走,因此,当他们加工零件的时候,顾朝晖就站在旁边仔细的观察学习。
  就算他们表现的再厌烦,使劲儿摔手套,扔零件,当着顾朝晖的面耍脾气,企图用这种方式让他知难而退,但却都落空了。
  顾朝晖不管对方是什么态度,一脸淡定沉稳的站在机器旁边观摩,一边观摩还一边做笔记。
  他这样更令对他心怀成见的德国工人气不打一处来,可想到霍夫曼和厂里的头头脑脑的态度,又都不敢发作。
  一下午的时间,足够顾朝晖将这种特种零部件的加工学个差不多了。
  就在他们要下班的时候,顾朝晖听到隔壁的工作组里传来吵架的声音,听着很像孙炳胜。
  他知道孙炳胜是个冲动的性子,中午的时候又发生了那种不愉快的事情,孙炳胜本来就憋着一股火,别是经不住德国人的挑衅,跟人家打起来了吧。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闹矛盾,影响就太不好了。
  如此想着,他赶紧往隔壁工作组跑,等跑过去的时候,正看见孙炳胜要对着一个高大的德国人挥拳头。
  他急得不得了,先是大喊一声,“孙哥!”
  接着便扑了上去。
  没等那拳头落到德国人身上,孙炳胜已经被顾朝晖从身后整个抱住。
  他气得哇哇大叫,道,“小顾,你放开我,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教训这家伙不可!”
  顾朝晖用了全身的力气才紧紧锁住孙炳胜,可对方竟然还有劲儿往前冲。
  他一边往后拖对方,一边劝道,“孙哥,你听我说,这是他们的地盘,要是真的动起来手来,咱们俩肯定要吃亏。再说,中午的时候,他们领导刚给咱们赔礼道歉,下午再闹起来,就显得咱们太没气度了。孙哥,你听我一句劝,有啥话,咱俩回到旅馆说,我已经想好怎么对付他们了。”
  孙炳胜刚才就是一时冲动,这时候顾朝晖一劝他,他再一看对面已经站成一排的德国人,个个高大健壮,超过一米八五,这样天天吃香肠,喝啤酒的体格,他和顾朝晖两个人,确实也应付不来。
  而且就像顾朝晖说得,要是再打起来,他们就不占理了。
  但想想刚才他在观摩对方工作的时候,同组的一个德国工人毫不客气的将他推向一边,最后还不屑的用中文骂他是“猪”。
  孙炳胜回忆起这件事来,就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马上就要炸开似的气愤难忍。
  顾朝晖感觉出他的态度有松动,可手下依然没敢松劲儿,他一直紧紧环抱住孙炳胜,直到给他拖到了洗手间里。
  怕他再冲动闹事,顾朝晖松开手的同时,将他一把拥进了一个格子间,然后立即关上了门,两人开始隔着门说话。
  孙炳胜被关在里面,心情必然不好,他使劲儿砸了好几下门之后,仍然不见顾朝晖给他开门。
  他气得在里面跳脚,“小顾,你给我打开门,你知道刚才那德国人说咱啥么?说咱是猪!咱们大老远出过来学习,是为了让他骂的么?他们德国人在咱们那儿的时候享受的是啥待遇,凭啥咱们来到这边,就要受这种委屈?!”
  孙炳胜说着说着,竟然带了哭腔出来。
  对于这些,顾朝晖充分理解,并能感同身受,可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他隔着门冲里面的孙炳胜说道,“孙哥,你以为我不生气么?今天中午,要不是霍夫曼及时赶到,恐怕我也动手了。
  不过我下午的时候也想明白了,咱们跟他们争这一时之气根本没用。关键还是要把技术学到手才是真本事。等咱学会了技术,要是能超过他们,看他们还敢骂么?
  孙哥,咱俩一会回旅馆好好研究一下下午学得东西,等临走之前,咱们给他们亮亮绝活,震震他们!不是说咱们是猪么?咱就让他们知道知道,他们连猪都不如!”
  本来还有些垂头丧气,满肚子委屈的孙炳胜,听到顾朝晖的这番话之后,眼睛里又放出了光彩,他使劲儿一拍马桶盖,握着拳头说道,“对,就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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