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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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剿灭命数术士的活动一直持续了十多年,所有人都像疯了似得,忘记了他们曾经是如何追崇那些命数术士,忘记了他们是如何毕恭毕敬的请那些人帮自己测算命理。
  他们好像忘记了很多事,忘记了住在旁边的邻居术士还教过自家孩子识字,忘记了有些术士不忍主动上前告知他们的灾难,忘记了那些人曾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施粥行善……
  那时候的命理术士十分厉害,好像没什么是他们不能算出来的,直到遭遇了那场蝗灾。
  郑家几位老人终究没能熬到和郑轩见面的那天,因为那个败乱了的环境,他们这种外乡人总是要遭受更多的骚扰,以满足那些人的私利。
  围剿的第一年,曾祖就去世了,临死前拉着儿子的手说不出话来。没过多久,郑轩的祖父因为气急攻心也一病不起,在一个寒冷的夜里,老人一条破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家里面只剩下郑轩祖母和母亲两个妇人,那些打着寻找命理术士的人来得越来越频繁,在这个小镇上,像郑轩母亲那样肤白貌美的人可不多。
  两位妇人操劳着将人葬了,本来还想着等这事过去,就算要死也要回到宗祠里去,死了也要让小辈把自己埋在祖坟里去。
  可惜他们没有等到这么一天就去了。两妇人相依为命又熬了两三年,见这场灾难实在是没有结束的意思,两人选了一个春天,从药店买了一些药材,煮了一锅饭,做了许多菜,两人缓缓的如同平常一样开始晚饭。
  郑轩没有受到影响,他不过是个读书人罢了,那些年读书人的地位反而有所提升,所以村子里的围剿并没有和他扯上关系。
  牧童在那次蝗灾结束后得了奖赏,在这个年代,术士还在是为皇家服务的,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直到十三年过后,新帝登基,好像所有的挑拨才回归了正途,围剿命数术士的事情也渐渐淡了下去。
  牧童得了名与利,自然他家的宗门也渐渐更加知名,他老年举行了一个活动,带头承认了当初围剿命理术士是不对的,因为不管发生了什么天灾人祸,我们不能因为他们测算不出来就觉得他们有罪。
  有罪的是那降下这些事的那些人,有罪的是处心积虑想要毁了这个世界的那些人!
  牧童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他指着头顶上的蓝天白云破口大骂,骂着骂着就泪流满面,开始癫狂的大笑,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疯了。
  笑着笑着他就没了声息,远远看着的人轻轻的上来唤了一声,可是却没有得到回应,缓缓的碰了碰他的肩膀,整个人却向前倒去,吓得旁边的人急忙退后几步。
  牧童的死并没有得到多少关注,但他的话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术士开始反思,自己当初眼看着命数一脉被赶尽杀绝,下次是不是就会轮到自己?
  韦沅知道郑轩之父看见了什么,她就是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也就是她,没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
  七个身穿锦衣的男人摆了一个阵法,一道奇怪的光芒冲向了这个世界,本该飘下的鹅毛大雪转移到了海上,不知道哪儿来的蝗虫爬上了地面,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卵。
  蝗虫之灾由此而起,后来命数之士遭人围剿,只是这灾难后所推动的不得不发生的天道罢了。
  那个牧童历经几世,皆是心善之人,最后一次,他投身于帝王家,本该一生享尽荣华富贵,可惜却是个末代皇帝,天地气运发生了变化,从此改朝换代,而他也成为了亡国之君。
  或许是因为亡国所带来的灰死气运太强,牧童再转世就成了一个只穿得起草鞋的男孩,从此这一生颠沛流离,这一世他就是天阙子。
  韦沅寻到了根源,那颗紫瑛草是外界之人亲自种下的,这一点她看得清清楚楚。
  “万缘——灭。”
  韦沅微微抬起了手指,这一指好像穿越了数千年的时空,直直的落到那颗紫瑛草上,那小小的紫瑛草渐渐在这一指下慢慢变得透明。
  天阙子眯起眼睛看韦沅,那一指压根就没有指向他,好像落进了虚无,指向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地方。
  他渐渐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全身的因果正在消失,不是之前的断开,而是消失,完完全全的,好像他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那样,身上的气运缓缓的消散,渐渐融入了空气中,再也没有沾染他的气息。
  “你做什么!”天阙子开始大叫,那种虚无的感觉让他全身的筋都绷紧了,身上有些肌肉开始突突的跳动,这是太过紧张的缘故。
  “你不是想要长生吗?我帮你一把。”
  韦沅冷冷的说道,手指毫不犹豫的落下去,那紫瑛草缓缓的一点一点消散在空气中,地面上很快长出了几株草,好像那地方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仙草。
  天阙子身上的气运消散得越来越快,因果也慢慢的消失,那些曾经和天阙子接触过的人突然恍了恍神,好像脑海中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一样,仔细一想,却想不起来到底是忘记了什么。
  韦沅断掉的不仅仅是天阙子的因果,而是他从那只松鼠开始所有积累的因果气运,如果没有那颗仙草,天阙子没有得到大气运,也就不会从一只松鼠转世为人。
  没有了牧童,现在的天阙子又是什么?
  天阙子抬起手,看见自己没有任何变化的双手,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冲着韦沅抬了抬眼皮:“断了我的气运又怎么样?你仍旧奈我不得。”
  韦沅嘴角扯起一抹笑,轻轻冲天阙子扬了扬手,好像在转动什么东西一样,天阙子立即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身上没了水分的皮肤渐渐地紧致起来,肌肉也一点一点的回来了。
  手臂好像更有劲儿了,眼睛也越发清明,天阙子抬起手,看见了一双纤长毫无皱纹的手,他轻轻伸另一只手去按了按,不是软趴趴的触感,而是颇有肌肉的弹性。
  “你……”天阙子欢喜的抬起头,正想说话,却看见韦沅嘴角挂着的若有若无的笑,脸上的笑瞬间就僵硬下来了,他不相信韦沅会这么好心赐他这么一场大造化。
  韦沅没有和天阙子说话,转身就走,现在天阙子的因果已经完全断了,想必留在易老身上的也会全部消失了。
  易老的帐篷里隐隐有说话声,韦沅加快了几步,刚才和天阙子斗法看上去虽然时间颇长,但是其实才过了半个时辰左右。
  韦沅一进去就看见逸尘子站在满脸疑惑的模样,从那站姿看起来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只是韦沅听他独自一人嘀咕:“我到底忘了什么?怎么就想不起来呢?!难道真的是老了?”
  “易老,你还好吧?”
  韦沅干咳两声,开口问道,老人家转过身来认真的看着韦沅,似乎想从韦沅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你有没有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隔了许久,逸尘子才纠结万分的开口道。
  “忘了什么?忘了钱埋在哪里?”韦沅来了句玩笑,“我去看看萧璟瑜。”
  易老朝她摆摆手,好像非要把那转瞬即逝的东西想起来,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就连一点尾巴都没有抓到就消失了,这下想得他脑仁疼。
  韦沅去了萧璟瑜的帐篷,侍女说他去洗漱了。
  韦沅坐在那里等他回来,听见外面隐隐有说话的声音,转头看见萧璟瑜广袖长衫,心里微微一突。
  这是萧璟瑜,可是却不是那个记得为什么来这个世界的萧璟瑜,他是泾阳郡王,不是萧家长子。
  “刚才看你满头是汗,现在可好些了?”韦沅很快就回神了,笑着迎了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萧璟瑜笑笑,眼睛看着韦沅,满满全是笑意,曾经一直觉得不知道要做什么的心,这一刻竟然放松下来。
  从他开始记事开始,他就觉得自己很焦躁,但是又不知道在焦躁些什么,好像有什么事在等着他去做,可是他把所有该做的事都想了一遍,仍旧没想出来他到底在为什么而焦躁。
  现在,他想起来了,他知道自己来到这儿的原因。
  因为转世太多次,他已经忘了他要做的是什么,可是那股焦躁感却一直没有消失,随着他转世越多,那情绪越重。
  “刚才不知怎么了,好像被什么拉扯了一样,现在没事了。天阙子现在……”
  韦沅惊异萧璟瑜竟然还记得天阙子,转念一想他的灵魂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记得天阙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的因果断了,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天阙子这么个人了。”
  韦沅随口解释道,没有说得太复杂,估计萧璟瑜也听不懂。
  谁知道萧璟瑜听见因果断了这几个字,面色多了几分古怪,断人因果那是韦家的独门秘术,韦沅怎么会懂?
  萧璟瑜心跳快得不行,那句你也想起来了吗差点脱口而出,可是想到韦沅几乎没什么变化的情绪,还有教韦沅术法的本就是韦家长老,会因果之术也是正常。
  那几个字在萧璟瑜的舌尖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韦沅的性子他实在太清楚了,若是现在因为话语上惹她恼了,只怕要费不少功夫才能哄得回来了。
  天阙子这个人好像就这么被人遗忘了,他呆呆的站在帐篷前,往日对他殷勤万分的人,这时候好像完全看不见他了一般,从他身边匆匆而过,没有任何一个人停下来行礼。
  “你,站住!”天阙子指着从面前经过的人,那个丫鬟系着蓝色的腰带,应该是个二等丫鬟。
  那丫鬟似乎没听见天阙子的叫声一般,抬着铜盆就往帐篷里走去。
  “该死!”天阙子骂了一声,却突然想起一件事,自己和之前的模样已经不一样了,这些人认不出自己,肯定是不理会的。
  这么想着天阙子心里又舒坦了几分,在他的帐篷里有一面一人高的西洋镜,那镜子比铜镜好多了,不会泛着黄光,让人看不清脸色,甚至连眉毛胡须都能看得清楚。
  这次真的是要好好谢谢韦沅那小丫头了,她想要对付自己,没想到却让自己变成了最好的年龄,现在恐怕正在帐篷里气得跳脚吧。
  天阙子也不理会来来往往的人了,独自一人往他的帐篷里走去,如同平时一样,他的帐篷左右都站着勇士,即便他的因果已经断了,但是两人依旧守在了这里。
  看着两个勇士对于他过来目不斜视的模样,天阙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心里面对外面那些丫鬟仆从更不满了。
  即便现在他的模样有所变化,但是他身上的衣服哪里是一般人能穿得起的?而且他也说过不止一次了,团龙云纹的衣服只有他才能穿,其他人都是不能穿的。
  在这个地方,穿团龙云纹绫罗绸缎的人除了他还有谁?!还有他腰上挂着的玉佩,几乎可以算得上他的标志了,没想到那些人还是认不出来了。
  “好了,你们不用守在这儿了,下去吧。”天阙子对两人能认出自己来很是满意,除了他能来这儿外,其他人没有召唤,一旦靠近,都是会被立即处死的。
  可两人不仅没对他动手,而且还和他平时回来一样目不斜视,这不是认出了他又是什么?
  两个勇士对天阙子的话充耳不闻,依旧静静地站着,没有迎来想象中的感谢,天阙子脸色沉了沉,冷哼了一声,甩袖就往帐篷里走去。
  那西洋镜放在了不太显眼的墙边,旁边还有一个多宝架,上面都是他这么多年来的收藏。
  天阙子正经过那个多宝架,脚步突然一顿,一种不太妙的感觉从心底浮了起来,他不敢侧头看多宝架,心跳越来越快。
  天阙子觉得自己的脚步有些难移动,好像是什么把他鞋子粘住了一般,终于,天阙子缓缓的转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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