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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时日过去,纪清歌那缠绵了数日的低烧终于退了,她也已经渐渐能够起身,虽然还一时没有恢复到以往那般身手灵活敏捷,却也终于不用整日里流连床榻。
  在纪清歌看来,这也算基本痊愈,然而段铭承却不这么想,依旧每日准时准点来盯着她喝药,膳食也仍然是以调养身体的药膳为主,纪清歌自己并不知道这是因了在宁丰时那女医的一番话让段铭承牢牢记在心里,心中虽然觉得未免太拿她当了玻璃人儿,却也知道这是一番好意,也只得乖乖听话。
  纪正则的帖子是层层上递,最终是落到欧阳的手里,欧阳伶俐机敏,又早就知道那纪家和纪姑娘之间的恩怨,更知道纪家早就惹了他们家头儿的不快,接了帖子之后虽说看在粮食的份上没有再如同之前那般当场驳回,却也扣在手里,压根不当着纪清歌的面提起,直到晚膳过后,段铭承盯着纪清歌老老实实喝了药回转自己下处,这才给呈了上来。
  段铭承右胸的伤口仍需每天换药,施良刚刚给他处理完毕,里衣的领口半遮半掩的露出一点线条利落的锁骨,肩上披着一件靛青色的氅衣半靠着软软的大迎枕,墨色的长发散在身后,眼瞳半眯,映着烛光,就如同藏起了锋刃的宝刀,整个人带着十足的慵懒味道。
  就连出口的话语,都带着些许的懒散:“……倒是挺会钻营。”
  听出了他话中的讥讽,欧阳笑吟吟的接了句:“毕竟也是商场上的老油条了,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可惜,谁叫他有眼无珠,竟然那样对待纪姑娘呢。
  就光是在白海城地库里那一次,要不是纪姑娘机敏,他们就只怕进得去出不来,光凭这个,他们就个个都承她的情,何况这姑娘还几乎是一命换一命的方式,拼死从海上带回了他们家王爷,若说之前还只是心怀感念,如今已经是彻底的人人敬服,现在谁敢说纪姑娘一个不字,完全就是跟飞羽卫作对。
  去年和今年都是年景不差,米价并不高昂,正常市价六、七钱银子左右一石,而随着他们一行几乎是刮地皮一般的收购举动,江淮地区如今的米价已经提到了一两银子一石。
  这还是有飞羽卫干涉平抑粮价之后,若不是有他们压着粮商不许涨价,只怕如今最少还要再翻上一两翻。
  纪家如今这十五万石粮食,就是十五万两白银。
  段铭承漫不经心的嗤了一声——还真是富贵泼天。
  虽然白海知府邓志良家中抄没的银子更多,但……那毕竟是抄家。
  除了现银,还折变了细软,房屋,商铺,田亩,林林总总归到一处,不留一分,满打满算也不过能买三十余万石粮米。
  而这淮安纪家,不伤筋不动骨,轻轻松松就能拿出十几万两银子来买粮,这个大夏首富的帽子,还真是戴得不虚。
  “头儿,见不见?”欧阳的娃娃脸上眼睛亮晶晶的,他是不待见纪姑娘那个有眼无珠的爹,但他待见粮食啊。
  那可是十五万石粮米!
  还都是已经凑足了的!
  他们一行人被撒网一样分去江淮各地购粮,虽说每个人执行力都不弱,但零零碎碎拼凑总还是要花时间,这里一千石,那里五百,这座城能买五千,那个镇子有两千……光是清点核算加上归总打包装车就忙得他们每个人都脚不沾地,为此段铭承还不得不从江淮三座大城里临时抽调了府衙的师爷,再由他们每人从当地寻找老成的账房帮着核算,现如今陆陆续续的都还完不成,这十五万石粮食却是早就弄得清清爽爽,不用再费事。
  段铭承好笑的瞥他一眼:“想要?”
  欧阳不好意思的嘿了一声……不光他想要,他觉得现如今飞羽卫里应该就没有不想要的。
  就连他家头儿,他就不信不想要。
  欧阳这一句还没想完,就见段铭承嗤了一声:“再有钱也还是个商贾罢了,白身都比他地位高些,给本王递拜帖?谁给他的脸面?”
  咦?可这粮食?
  欧阳挠挠头,还没等开口,耳中就听到段铭承淡漠中透着讥笑的后半句——
  “不过既然诚心献粮,那就征了吧。”
  征?
  欧阳怔了一瞬,随即就反应了过来,没忍住噗嗤一声乐出了声。
  ——不管那纪家打的是什么主意,都注定要得不偿失了。
  他们手中握着邓志良家中抄没的钱款,买粮也不过是个买字,虽然钱财中部分还没有来及变现导致他们也多有不便,但……总归是只要有粮给他们,他们自然是按价付钱。
  他们是有压着粮商不许涨价,却也不是要抢。
  粮商也是老百姓,拖家带口,不准提价无非是少赚一点黑心钱,但并不至于亏本,甚至还有的赚,毕竟是按正常市价出清的。
  可现如今他家头儿这一句‘征用’,直接就将纪家筹到的这十五万石粮食定了性。
  对别家,他们照价付钱,但纪家这一笔,分文不用给。
  如此一来……欧阳眼睛亮晶晶的算了算,他们等于凭空多出了十五万石粮米,加上他们自己拿银子买的,就足有四十五万石了。
  “那这帖子……?”
  “不见。”段铭承断然道:“今后也不必再接他的贴,有东西送来就扣下算征用,其他事一概不用留脸面。”
  欧阳乐颠颠的应了声刚想告退,段铭承又叫住他,沉吟了一刻,问道:“我记得纪家是绸缎布匹起家?”
  “是,还有胭脂水粉那些。”欧阳想了想,又补充道:“听说他家日前还和别人争夺过一处茶园,但是最终并没有成功到手。”
  “哦?”段铭承瞧着欧阳一副等着使坏的样子,不禁有几分好笑:“传给他,就说本王的命令,要从他纪家征用五万件棉衣,限时……十天。逾期不交,按延误军情问罪。”
  十天?这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欧阳在心里给纪正则点了根蜡。
  十天,五万件棉衣,这与其说是征用,还不如说纯粹就是刁难,段铭承却一点不准备放水,只接着说道:“十天之后,清点数目,将不足的差额翻倍,延迟到九月底,命他们自行凑足数额之后发往边关,本王在边关等着验……”
  出口的话音还没有说完就再次变成了急促的咳声,欧阳心中一颤,连忙去倒了一盏药茶,段铭承本想自己接过,却咳得连手都有几分发抖,最终还是就着欧阳的手,匀了几次,才饮完了那杯药茶。
  “头儿……您还是……还是回京吧。”欧阳犹豫着劝道:“边关那里,有我们押送粮草必定不会出岔子,您难道还不放心我们?”
  距离他家王爷从海上回来已经快一个月了,然而迄今为止他肺部受的伤都还没有好转的迹象,胸口的外部伤口看着已经有在愈合,但欧阳心里清楚,内里的伤处只怕始终起色不大,他甚至不止一次看到过头儿咳出过血沫。
  这样的伤势,理应尽快回京找御医进一步调养医治,最不济也该留在江淮就地修养,又哪能去边关呢?
  “只差你们……不够……”
  不当着纪清歌的面,段铭承也就不想太费劲压制气息,此刻虽然借着药茶的效用平息了咳嗽,但气息还乱着,胸腔内引发的钝痛犹如慢刀子割肉,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尖在伤口上划过的一般。段铭承紧皱着眉头,半晌才觉得好过了几分。
  “可您……”欧阳还想劝,才说了两个字就被段铭承打断了。
  “之前让你们差人去临清接纪姑娘的侍女,可去了?”
  “差了本地的公人,叮嘱了他们要客客气气的,应该不会出岔子,快的话明日一早,慢的话下午也该回了。”
  欧阳心知这是段铭承有意转话题,却也没什么法子,他们做下属的,再怎么心急,也只能劝说,没法越过王爷直接做他的主。
  ……若是换了纪姑娘……没准能做主?
  可惜这样的念头早就被段铭承掐死了,他在纪清歌面前从来不提自己伤势情况,更是给飞羽卫下了严令,谁也不敢违背。
  到现在,纪清歌也就是只见过他几次低咳,每次都是靠着段铭承拼命抑制,尽量不在她面前咳得太厉害,虽然她也曾询问过施良景同两人他的伤情,但那两个人又哪有胆子顶着段铭承的命令说实话?纪清歌自己又不通医术,所以迄今为止她也就只知道段铭承伤势正在好转,不过是因为伤在肺腑,所以彻底痊愈之前会时常低咳也是难免的。
  更多的,她统统不知道。
  段铭承一句转开话题之后也不再开口,他如今比不得从前,不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不足,由着欧阳服侍准备安歇。
  下属们的担忧他不是不知道,他也很清楚现如今对他而言最佳的选择就是乘车缓行回京,沿途尽量避免波折,回京之后由御医会诊,好好调养,如此,也才有可能根除隐患。
  可……边关之行,却是非他不可。
  只从这接连不断的邸报上看也能知道,这一次军饷的延误,给边关造成了多大的损失,不仅折了兵马失了城池,甚至连卫家的儿郎都在乱军之中没了一个。
  这样的行径,若能解说清楚,还能让人知道是小人作祟,否则……又与那前朝戾帝的下作手段有什么两样?
  将士用命在前线撕杀,后方却百般借口不发粮饷,这种事情,没人能够轻易释怀。
  他皇兄是当今天子,坐镇帝京,不可能亲临边关。
  能走这一趟的,只有他这个靖王。
  他必须要拿出足够的诚意,让卫家知道他段家的态度,他不能寒了边关将士的心,更不能寒了卫家的心。
  等江淮地区的粮米收购告一段落,就必须立即整装启程,这一趟必须由他亲自押运。
  沉沉入梦之前段铭承心中想的却是——可惜,不能陪她过中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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