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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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渐渐黑了。
  后金大军仍然在惊慌失措的往金州方向没命逃窜,旗帜粮草扔了一地,受伤的士兵被抛弃在路边发出绝望的呻吟,跑不动了的战马同样也被抛弃,和伤兵呆在一起双目无神的看着主人消失在大团烟尘中,发出一声声悲怆的嘶叫声。这兵败如山倒的场面让每一个在这场血腥的战役中幸存下来的人在此后的余生中都蒙受着生不如死的耻辱,抬不起头来。
  自努尔哈赤起兵以来,后金八旗的铁蹄踏遍了白山黑水,无数次以微不足道的代价数千、上万、数万甚至十几万地歼灭明军,以一个人口不过百万的小小部族压着明朝和蒙古这两个庞然大物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缔造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的神话,他们何曾试过这样的惨败!这种所有自信都被一朝粉碎的震骇,这种神话破灭的惊恐,本身就比损失了上万精兵还要严重,让他们脑海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措!明军的猎骑兵就紧追在他们后面,那些猎骑兵同样累成狗了,人数也不多,后金大军只要一个甲喇便能将他们击溃,但是却没有哪怕一个牛录转过身去面对他们的敌人,只想着逃,逃得越远越好,任凭猎骑兵蚂蟥似的咬在他们身后,俘虏被抛弃的伤兵,搜集被遗弃的战马。这些伤兵将被送往明帝国的首都,运气好的点的会被阉掉然后入宫当太监,运气背的连当太监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斩首,然后和其他人的头颅一起被筑成京观。跟大明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后金将士当然很清楚被俘虏的后果,但是没有人有这份闲心去关心那些伤兵了,逃命要紧!
  猎骑兵们惊愕的看到后金大军犹如被狮群驱赶的角马群一样头也不回的一路逃奔,被他们追上的后金部队的抵抗也软弱得可怜,仿佛掉了魂,让人简直无法相信这就是那支在二王屯与他们激战了好几个小时,好几次险些冲垮了明军方阵的那支虎狼之师!
  正如杨梦龙所料,这些蛮族过份迷恋自己的武力,一旦击垮了他们用无数次胜利堆积起来的自信,他们便会一溃千里,军心动摇,甚至以后再遇上对手都只剩下一个逃字了!这或许正是他坚决不采纳李岩迂回金州的建议,力排众议在二王屯与后金主力正面会战的原因,他就是要在这种铁砧碰铁锤式的主力会战中粉碎后金的骄傲和自信,让他们意识到,他们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他们正在跟一个巨人玩命,随时可能被巨人砸成肉泥!
  天色渐暗,疲惫不堪的猎骑兵暂时放弃了追击,收拢部队安营压寨,养精蓄锐,现在后金总算可以喘一口气了。不过这只是暂时的,明天一早这些猎骑兵便会继续像狼群一样扑上来凶残地撕咬这支溃军,不停的给他们放血,让他们彻底崩溃。最最要命的是,明天一早明军的骑马步兵也会追上来穷追猛打,不要跟明军扯淡什么穷寇莫追、归师勿遏,更不要跟他们说什么疲惫,他们已经憋了三十多年,好不容易才打出了一场空前大胜,真的是什么都不顾了,只想着扑上来啃后金的肉,喝后金的血!
  莽古尔泰、阿巴泰、豪格等人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们不敢停留,咬着牙继续赶路。疲惫不堪的后金将士哀叹声、议论声不绝于耳,甚至有人公然指责起将领的骄奢来,在以往这是不可想象的,以前在这些士兵眼里不管主子怎么挥霍都是理所应当的,因为他们是主子的奴才,奴才没有资格去指责主子。现在,只是一场惨败,所有问题都浮出水面来了,这仅仅是前兆而已,这场惨败的后续效应还将继续发酵,让后金痛苦不堪。
  阿巴泰望着郁气如潮的大军,发出一声哀叹:“败得太惨了……我追随父汗南征北战,打了半辈子的仗,就没有试过败得这么惨的!”
  豪格面色铁青,两眼喷火,狠狠的说:“明狗别的本事没有,就会仗着火器欺负人!”他对着天空发出一声狂吼:“靠火器打仗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跟我真刀真枪的拼啊,你们这些卑鄙无耻的懦夫!”
  阿巴泰很无语,豪格是昏了头了。明军的火器虽然强大,但还远没有强大到可以单纯依靠火器击败他们的地步呢。真正击垮他们的,是那血腥无比的白刃战,还的枪骑兵那锐不可挡的冲锋!明军是依靠真刀真枪的拼杀,最后才将他们击垮的,也就是说,后金这次败得无话可说了。当然,这些话不能说,就算明知道是这么回事,也得烂在肚子里,并且大力宣扬明军是靠火器击败他们,并不是靠真本事的……虽然自欺欺人,但如果不这样做,军心就要垮了!没有办法,为了稳住军心,别说说几句自欺欺人的鬼话,就算让他学狗叫都行,只要能将这支大军带回金州,再平安的撤回沈阳,他有什么不能做的。他见莽古尔泰一直不说话,神情竟有些忧郁,忍不住问:“四哥,在想什么呢?”
  莽古尔泰这位后金第一猛将在二王屯之战中带人在明军军阵里杀了个七进七出,直打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死伤在他手里的明军将士着实不在少数,也算是杀得痛快了。但是明军反过来给他的正蓝旗的打击也是最为沉重的,一场恶战下来,正蓝旗死伤三分之一,算是被打残了……貌似上次在大凌河畔对上天雄军,正蓝旗也被打残了,唉,为毛每次对上大明的新军,倒霉的总是正蓝旗?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所以很忧郁,眉头拧成个疙瘩,听到阿巴泰问他,他茫然的看了看这个帝帝,捏着下巴低声说:“两年前……两年前我就跟天雄军交过手,虽然吃了亏,但也没让天雄军好过。怎么才两年,他们就变得这么厉害了?那火铳跟爆米花似的打了一轮又一轮,完全没有停歇,不管我们怎么冲都冲不到他们面前去……”
  想到天雄军火枪手一排排的举枪齐射,飞驰放箭的弓骑兵和举着刀盾狂啸冲锋的步兵一片片倒下的情景,阿巴泰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那些火枪手实在太可怕了,两军都还没有短兵相接,后金便被那横飞的弹雨打倒了上千人,而且挨上一枪不死也彻底丧失战斗力,太恐怖了!当然,河洛新军的弩阵同样恐怖,几千名射士以每分钟两三万支箭的速度朝他们倾泄箭雨,而且不管是射程还是精确度,甚至是杀伤力,都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步弓和骑弓,这还怎么打?白刃战的话,阿巴泰自问后金还不会怕他们,问题是那些火枪手和射士太变态了,火力太密集了,自己都被射成刺猬了,却连人家的毛都碰不到,太打击人了!
  阿巴泰勉强一笑,说:“四哥,你振作一点,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这次我们输了,想办法再赢回来就是了。明国像这样的精兵没几支,我们还有机会!”
  莽古尔泰抓住阿巴泰的手,惊恐的问:“如果明国练出了二十万,三十万,甚至四十万这样的精兵,我们该怎么办?”
  阿巴泰仿佛被人兜头淋了一大盆冰水,响亮的抽了一口凉气,打着冷战说:“如果明国真的练出了二三十万这样的精兵,我们恐怕没有资格去考虑该怎么办了,因为我们都已经死光了!”他狠狠的喘了一口气,握紧拳头,厉声说:“不会的,不会有这一天的!明国舍不得花这个钱,明国那些迂腐的文官不会容忍有这么一支强大的新军崛起,威胁到他们的利益,我们还有机会!我们可以收买关宁军,让他们帮我们对付这些新军!我们可以通过晋商从明军手里购买那些犀利无比的强弩火器,我们可以……我们可以离间新军与文臣集团的关系,借那些废物的手除掉杨梦龙和卢象升!只要弄死了这两个人,明军那点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来的军心和士气就彻底散了!四哥,我们还有机会,你振作起来!”
  莽古尔泰神情沮丧,讷讷的说:“也……也许吧。老七,你说的东西我听不懂,但我知道你和老八都是我们中间少有的智勇双全的人,我听你们的,你们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吧。”
  阿巴泰捏紧拳头,目光如炬,浑身的血液在沸腾。今天虽然败得很惨,但也让他,让后金意识到,一个非常强大的对手已经崛起,对后金形成了泰山压顶一般的压力。后金纵横辽东几十年,头一回碰到如此强硬的对手,这个强劲的对手让阿巴泰感到恐惧,也让他感到兴奋————这才是合格的对手!这样的对手打起来才够味!他喃喃说:“杨梦龙,这次你赢了,而且是大获全胜,从此你就是我们大金的头号劲敌了……但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出尽了风头,只怕也快大难临头了吧?但愿你不要早早的死在自己人手里,但愿……但愿我们还有再次在战场相遇的机会!如果还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要堂堂正正的击败你,用你的血洗雪今天的耻辱!”
  无边的暮色吞噬了天边最后一丝光亮,天地之间一片黑暗,路都看不清,一如后金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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