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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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慈烺长时间的沉默着。
  杨梦龙也不催促,就这样盘腿坐着,默默思考着一些问题。他知道让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作出这样的选择很残忍,但他没有办法,他必须为这个国家选出一个勇于任事的君主来。崇祯已经让新军失望透顶了,如果选出来的新君连崇祯都不如,新军不造反才怪!
  中军帐内烛影摇曳,不时发出啪一声轻响,爆出一朵小小的灯花,外面风声低沉,冷雨飘零,落在屋顶上沙沙作响,不时还带点小冰雹。安静,真的很安静。
  然而就在这似乎宁静的夜晚,几百里之外的晋中盆地正炮火连天,更遥远的地方,粉碎了准噶尔军团主力的钱瑜正率领几千步骑军冒着雨雪顶着从玉门关吹来的寒风,从河西走廊飞速回师,准备加入到晋中盆地的恶战中去,一举粉碎多尔衮这头笼中困兽再与河洛新军会合,与清军主力决战。而清军也兵分两路,一路由莽古尔泰率领小心翼翼地朝石门接近,另一路由阿巴泰率领在众多带路党夹道欢迎之下杀入江南,直取南京。山河业已变色,无边血色笼罩着天空,这样的宁静又能持续多久?
  半晌,朱慈烺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杨梦龙,用尽全力说:“老师,我……我不想当皇帝!”
  杨梦龙浓眉一耸:“你不想当皇帝?这真的是你内心真实的想法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当皇帝想疯了吗?”
  朱慈烺用力点了一下头,说:“是的,老师,这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我不想当皇帝!”
  杨梦龙沉声说:“理由!”
  朱慈烺说:“理由就跟你不想当大官一样,太累了……不,比当大官还要累!打从父皇登基之后,就极少有时间陪我和母后了,他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国事,有无穷无尽的烦恼,还有不知道多少清流御史在骂他!他的年纪并没有比老师你大多少,却长出了很多白头发,整个人瘦得厉害!而且我在宫里的时候,每天做什么学什么说什么都被规定得死死的,就像个木偶任人摆弄,根本就不能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因为我是皇太子,所以他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拿我当木偶!我不想活得像父皇那样累,我更不希望将来我的孩子也经历我曾经经历过的噩梦!最重要的是,老师,中兴之君这副担子太重了,我挑不起,所以,我不想当这个皇帝!我只想留在南阳,和同学们一起继续求学,跟着老师还有墨老学习那些我极感兴趣的知识,学有所成之后再四处游历饱览山河的壮丽风光,找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自食其力,我就满足了……对,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喜欢现在这种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不想再被人囚禁在那幢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一辈子都出不去!”
  杨梦龙凝视着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坦然与他对视,目光平静无波,透着对自由的渴望。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说:“小小年纪就大声说渴望自由,说明你真的不想当皇帝了……大声说自己想要自由的孩子,多半是过得很不快乐的,我理解你。不过你得想好了,现在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选并不多,如果你不当,也许你的子孙后代,你的兄弟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朱慈烺说:“他们想要皇位的话自己去争取好了,与我何干?”
  杨梦龙笑了,真的笑了,拍了拍朱慈烺的肩膀,说:“好,这事到此为止,等皇后来到石门,你就可以卸下这副重担了。”
  朱慈烺惊喜的叫:“母后她……”
  杨梦龙说:“她很好,你的弟弟妹妹们也很好。北京城破的时候石天保潜入皇宫,将她们救出来了,再过两天她们就要到达石门了。”
  朱慈烺握紧杨梦龙的手,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迭声的说:“谢谢你,老师,谢谢!太谢谢你了!”
  杨梦龙说:“别太激动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干呢。等皇后到了石门,我将为你举行禅让大典,当着大军和无数文武官员的面将帝位让给锐意进取的新君,然后你就解脱了,可以回到南阳无忧无虑地继续你的学业,做一个普通的孩子。”
  朱慈烺绞扭着手指问:“老师你看中的另一个人选是谁?”
  杨梦龙说:“你唐王叔,放眼天下,那么多藩王里,锐意进取、勇于任事的就他一个了,你不想当这个皇帝,只能由他来当了。”
  朱慈烺说:“唐王叔啊……他确实勇于任事,得知京师危难后不顾地方官吏的劝阻,散尽家财招募勇士组建勤王之师,亲自带领这支军队北上勤王,按大明律例,这样做是要掉脑袋的,就他敢这样干。我赞成由他继承皇位……对了,年号是什么?想好了没有?”
  杨梦龙说:“隆武!”
  隆武,国运兴隆、布武天下之意也。
  大明这衰微到极点的国运会不会重新兴隆起来还不得而知,但是在晋中盆地,早已是炮声隆隆。
  在太原郊外,多尔衮精锐尽出,四万余精锐巍巍列阵,准备与明军展开自他率军攻掠山西以来最大规模的野战。明军热烈响应,阎应元所率领的河洛新军、秦翼明率领的川军、祖大弼率领的天雄军都精锐尽出,一共两万八千人组成一个庞大的方阵,浩浩荡荡地压过来。
  率先进入战场的自然是清军,他们占着主场之利,早早就布好了阵,并且占据数个村庄,以曹家祠为中心建立起了完整的防御体系。在皮鞭的驱赶之下,无数被抓来的民夫挥动锄头狂挖堑壕和陷马坑,运来大量木头钉成栅栏作拒马之用————这些都是给新军骑兵准备的,清军已经被新军骑兵打怕了。火炮有一门算一门,全部挖好炮位部署好,多尔衮也不指望这些火炮能压制新军的炮火了,能给新军步兵和骑兵造成有效杀伤他就满足了!
  构筑阵地的工程进行得相当顺利,在皮鞭和刀斧的威胁之下,那些民夫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但是这些民夫那带着无穷恨意的目光却让清军如芒刺在背,即便语言不通,他们也能通过这一道道目光读懂这些民夫心里的想法:别得意,你们没几天可蹦哒的了!
  明军还有一段距离,因此清军骑兵大多下马,好让战马保存体力以应付即将到来的血战,手头上还有存货的则抓紧最后一点时间拿出烈酒、细料双手捧着喂给马吃。这一幕看得多铎眉头大皱,打从太祖以十三副铠甲起家以来,清军还未曾试过在战前下马以保存马力的!
  不妙啊……
  骄狂暴躁如多铎也深深的觉得形势不妙。陕军正从介休方向压过来,河洛新军和天雄军逼近太原,他们事实上已经被包围了,跟朔州、北京那边都失去联系了,变成了一支孤军。最要命的是山西素来就不是什么物产丰饶之地,尤其是寒冬季节,粮食、草料、布匹等等都十分匮乏,他们仓促南下,没有带多少粮秣辎重和骡马、从马,被困在太原,补给马上就变得异常困难了。粮秣还好办,靠从太原周边城镇抄掠还是能支撑一段时间的,但是战马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山西产战马的地方就灵丘、蔚县那一片草原,那是天雄军的地盘。所以现在清军骑兵只能维持一人双马的配置,跟淮泗骑兵北上勤王那些一人带十几二址匹战马的二货相比,真的是寒酸到了极点。马料不够,战马吃不饱肚子,体力也就不足,骑兵只好先下马让战马充分休息,保留体力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恶战。
  多铎快步走到多尔衮身边,低声对他说:“哥,将士们的士气有点低迷呀,连战马的状态都不怎么好,一点都不兴奋……”
  打仗拼的就是士气,不光是人需要士气,马也要。如果战马兴奋起来,冲击力会更强,如果它们无精打彩,仗就难打了。现在清军的士气显得相当低迷,战马的士气自然也强不到哪里去。多尔衮叹气:“这我知道,但是我也没有办法,都吃不饱,士气自然会受影响……不要紧的,见点血就好了!”
  多铎可没有这么乐观:“但愿吧……你说这仗我们有几分成算?”
  多尔衮嘴唇翕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说,举起单筒望远镜望向远方。
  远处,地平线后面,一片无边无际的乌云裹着彻骨寒意缓缓涌来,闷雷般的轰响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雷雨将至。多尔衮低声说:“他们来了!”
  多铎拿出望远镜往那边望去,果然看到一面黑色战旗从地平线后面一点点的冒了出来,后面便是千军万马。这是真正的千军万马,前面是上万骑兵并肩驰骋,人喊马嘶,东望不到头,西望不见尾,后面是无数步兵排成数排踩着鼓点快速行进,无数只军靴同时抬起,同时落下,泥水四溅,杀气冲天!再后面则是无数民夫组成的运输大队,手推马拽间,一辆辆装满弹药的马车,一门门威力巨大的火炮缓慢而坚决的跟随着大部队移动,不曾落后。
  河洛新军!他们来了!
  多尔衮和多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担忧。
  新军装备精良,又士气如虹,他们真的抵挡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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