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身为大妖怪的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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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年前──
  妖怪们比现今更加遭到唾弃、嫌恶,没有一个能够像现代这样安心生活的规范,人类及妖怪间的关系十分混沌。
  为了这些颠沛流离的妖怪们,挺身而出想要打造一个能让妖怪安居乐业的场所的,正是名为酒吞童子的鬼。
  他利用只有大妖怪才能制造的专属结界空间「狭间」,在现世的裂缝建筑了一个小小的妖怪国度。
  现在一般认为,这就是现代大妖怪建构的派系组织的原型。并且,目前残留在世界上的狭间,是采用原本酒吞童子设计出来的结界术所制成的。
  或许大家会想……明明就有称为隐世、规模更大、专属于妖怪的世界,现世的妖怪们只要搬去那里不就得了吗?
  但当时有些有心人士,利用政治手段封锁了能够穿越到隐世的方法,让事情变得相当困难。
  对于遭到各方排斥的妖怪们来说,酒吞童子创建的国度代表着一个希望吧?
  他们尊崇在狭间建立王国的酒吞童子为王,并认定张开双臂欢迎孤零零的妖怪,真心关爱他们的茨木童子为女王。
  相信那个指引、那个存在、那个力量──
  ○
  「馨,你醒了吗?」
  「……真纪?」
  星期天下午。
  梅雨将至,潮湿的风吹拂,病房中的窗帘随风摇曳着。
  馨原本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没过多久就「……嗯」地应声。
  他似乎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瞄了一眼受伤的肩头。
  「大凶那张签,只有脚底受伤似乎还不够耶,感觉这次才是来真的。」
  「不过家里还没有遇上火灾……嗯?不,现在家里火海烧得可旺了,难道是指那个?」
  「我可以笑出来吗?不过你能讲这么多话,看来没事了。要吃苹果吗?」
  「……嗯。」
  馨坦率地点点头。要是平常,他肯定会装模作样地吐个嘈。
  我坐在床前的折叠椅上,削苹果皮,切片……
  「啊,你这家伙!居然先偷吃!」
  「我只是试吃一片啦。如果很酸你就不想吃了吧?」
  「……很酸吗?」
  「不会,这可是由理带来的高级苹果,滋味香甜又浓厚。」
  「你这个人,明明晓得还偷吃的吧?我也要吃。」
  「……好。」
  因此我这个鬼妻拿着切好的苹果,在伤患馨眼前晃来晃去,坏心地捉弄他,就在这个时刻:
  「馨。」
  馨的爸爸出现在病房门口,吓了我们一大跳。
  他从何时开始就站在那里了?
  我太过惊讶,不小心松手让苹果切片掉到馨的嘴巴上面。馨的爸爸瞄了我一眼,紧皱眉头,脸上丝毫没有笑容。他还是那么拘谨严肃的人呢。
  肯定是浅草地下街联络他的吧?
  这间医院和浅草地下街有关连,馨的病房也由于「某种特殊理由」是单人房。
  「老爸……」
  馨显得有些尴尬,慢慢起身。
  我伸手扶着他,但他起身时似乎肩膀的伤口还是有些发疼,紧紧闭上单只眼睛,露出正忍着痛的表情。
  他爸爸见状,似乎有满腹疑问想要问他。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不肯说吗?你也,总是这样哪。」
  馨的爸爸凝视着馨,平静地说。
  「有奇怪的家伙打电话给我,说你受伤住院。你该不会在外面交到坏朋友了吧?」
  「我的伤势没有很严重,只要康复就可以正常上下学。我没有想要麻烦你,而且……浅草地下街那些人并不是奇怪的家伙。」
  馨语气淡然而有力地断然说道。
  像是在否定些什么,想要抗拒对方进一步的干预和探索。
  馨的爸爸将视线从他身上稍微移开,默不作声。以结果来说,他抛给馨的问题被闪开了,但馨也不可能真的回答他。
  只是,出乎意料地,馨他爸爸突然开始讲起以前的事。
  「那是在你十岁的时候吧?以前你也曾经受过这种重伤,那时你坚持自己是从游乐设施摔下来,但那伤口怎么看都不太像,明显是遭到他人所伤,身上有许多撕裂伤……但你为了掩护什么,为了继续保守某个秘密,不肯透露详细情况。」
  「……」
  「不只这样。至今有好几次,我都觉得你身上有些不寻常之处。简直像是,存在着某些只有你才看得见,只有你才能明白的东西,我会觉得……」
  馨的爸爸握紧拳头。
  他正在犹豫是否该继续讲下去。
  「觉得我很恐怖吗……老爸。」
  但馨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明了那句话的后半了。
  那是存在于父子之间,太过悲伤的一句话。
  馨的爸爸皱起眉头,脸色依然沉重,但又突然感到有些愚蠢似地,干笑了几声。
  「但是,你不会受伤吗……馨。你究竟是像谁咧?你实在太坚强了。」
  「……」
  馨就如往常一般,什么都没有回答。
  我望着这一幕,心里感到有些难受。
  「馨,这种时候还讲这种话,你可能会觉得我这个爸爸太过冷血,但我已经决定要和你妈妈离婚了。我确定九月时要调职,我想借着这个契机,再次提出这件事。」
  「这样呀,我也觉得这样满好的。」
  「呵,是吧。我会离开那个家,那你呢?你妈似乎相当累,她说想要先回九州老家。你要跟谁……不,你应该不想跟着任何一边吧?总之,监护权应该会在我这里,那么……我换个方式问,你想要待在『哪里』?」
  「我想要在这里。」
  只有面对这个问题时,馨毫无迷惘地清楚道出自己的愿望。
  「我绝对不想离开浅草。浅草有我重要的……想要在一起的伙伴。老爸,即使你和妈妈决定要离开这里,只有我一人,我也要留下来。我喜欢这里。」
  「……这样子呀。你第一次告诉我的愿望居然是这个,该怎么说呢……原来你也有能让你说出这些话的重要场所了。不在家里,而在外头。」
  馨的爸爸这一瞬间,像个关爱孩子的爸爸般,露出终于放下心的表情。
  但他的眼神塞满了各式情感,十分复杂。
  他看了我一眼,又缓缓点头。
  「你不需要受到像我们两个这种糟糕爸妈的牵制。我会在能力范围内尽量实现你的期望。如果你想住学校宿舍也可以,想要一个人住外面也没问题。直到大学毕业为止的学费和生活费,你都不需要担心。当然,如果你想要来找我或是你妈妈,我们随时都欢迎你。」
  「……啊,好。」
  「你和我们不同,非常沉着……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即使将来,一直。」
  「……」
  那发言像是十分了解馨的事还有他的期盼,简直像旁观者1般。
  以父子来说,是一段极有距离感的对话。但对馨来说,这应该能令他放下心中大石,也是一种解脱吧?
  「爸爸,谢谢你。这是我需要的。」
  「……」
  爸爸。
  馨不是唤他老爸,而是像小时候那样叫他「爸爸」。
  听到这个称呼,馨的爸爸眉毛挑动了一下,不过需要处理的事情已经结束,他还是立刻打算离开病房。
  「等等……」
  我不假思索地从折叠椅上站起身,叫住馨的爸爸。馨的爸爸回过头问我:「什么事?」
  面对妖怪时那么威风凛凛的我,在馨他爸爸面前却不禁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握紧裙摆。
  「那个……我有事想问你。」
  「喂、喂、真纪……?」
  「馨的确是一点都不可爱,讲话带刺,又爱耍酷,老是板着一张臭脸……或许从叔叔你眼中看来,他非常独立而沉着,但那只是……他习惯不去表达自己的情感罢了。」
  对于我冲动的发言,馨愣在原地。
  可是我就是想要告诉他爸爸,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但馨他并非不会受伤,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来得敏感,外表看起来能干,其实却相当笨拙,比谁都害怕寂寞。他无法说出『任何话』,一定是因为害怕……他怕得要命,怕他渴望家人关爱却会遭到拒绝。但实际上,他明明比谁都渴望爸妈的爱……」
  「……」
  这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给予他的。
  「你们要丢下这样的馨自己一走了之吗?擅自断定说什么因为他很沉着能干,反正不需要自己照顾,这种对自己相当方便的话……根本没有真正想要去靠近他,去了解他,去接受他。」
  「……真纪。」
  天哪,我已经语无伦次,净讲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我明明知道这种事情只是强人所难……
  因为我们绝对不会透露只字片语的,上辈子的事,无论如何我们都无法讲出口的吧。
  但是……即使如此,我们仍旧渴望温暖的关怀。
  我认为馨一定是渴望的。
  他之所以会害怕和爸妈牵连太深,一直以来都漠然以对,是因为从上辈子的创伤经验中,他认为反正爸妈都不可能接受自己,而率先放弃了。
  这或许期望太高,但如果有人愿意跨越这道鸿沟,真心对他付出关爱……
  「不过,对馨来说……茨木,有你在不是吗?」
  「……」
  「我先走啰。」
  即使如此,馨的爸爸还是走了。他踏出这间病房,离开了。
  是我的存在促使他离开的。
  他应该不至于不再来看受伤的馨吧?
  当然,这段时间馨的爸爸还会来这里吧,虽然决定要离婚,也并非立刻就要搬离那个家。
  但是,不晓得为什么,这个瞬间我顿悟到,这个家有什么东西已然画上句点。
  「……真纪。」
  「抱歉,馨,我是不是太多话了……?」
  我是不是不应该将馨一直压抑着的,那个类似「任性」的部分,全盘托出呢?
  刚刚的紧绷感一口气松懈,双脚顿时没了力气,我跌坐在折叠椅上。
  「不会……不会。」
  馨频频摇头否认。
  「真纪,谢谢你……我一直都很感谢你。」
  「……馨。」
  他强忍肩膀伤口的疼痛,伸出手臂触碰我的手,我用力回握那只手,顺势紧紧抱住馨。
  馨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始慢慢吐露。
  「我们家各分东西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这样就好了。比起那个勉强维持表面和平却早已貌合神离的『家庭形式』要来得好得多喔。」
  馨不停喃喃说道,先分开一下对大家都好。或许真是这样吧……
  「而且,正如我爸他说的,我……还有你。我只要有你在就好了,我一点都不会感到寂寞。所以,我也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馨肯定是还记得我边哭边真情流露说出的那句话吧。
  他将我的身子稍微拉开,从正面凝视着我的双眼,真诚地告白:
  「我爱你喔,真纪,从好久好久以前。」
  从窗边吹拂进病房的微风,带来预告初夏来临的清爽香气。
  这几个字,是这辈子活了十六年的人生中,个性害羞的馨连开玩笑都不轻易说出口的话语……
  我回望着馨,他的表情清朗而沉稳,但又似乎快要落泪。
  不过丝毫没有害臊的神情,仿佛只是打从心底渴望传达这句话……我对这一点感到非常开心,胸口蓦地揪紧。
  「呵呵……我晓得喔,从好久,好久以前。」
  真的好久,好久以前。
  我也是,从遥远的千年前,就一直深爱着你。
  我们轻轻地笑出来,笑声有些颤抖,额抵着额,互相隐去对方的泪水。
  外貌看起来只是高中生,但我们是上辈子的夫妻。
  那份爱,那份羁绊,直至今日我也从不曾怀疑。只要对方待在自己身旁,就从来不会感到寂寞。
  「欸,馨。我们一起获得幸福吧。我们两个一起……在这里,今后都要一直幸福喔。」
  我们这辈子一定要获得幸福。
  即使现在我仍难以抹去上辈子死别的记忆。
  即使无法实现、令人焦躁难耐的事物还多如繁星。
  我们仍要相信真心关爱我们的伙伴们,守护着浅草这块土地,同时也受这块土地守护着……
  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再度结为真正的夫妻,成为幸福的一家人。
  六月也到了下旬。
  在那场百鬼夜行发生的事、遇见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的日常生活简直就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毫无变化,每天平静地流逝着。
  啊,不过,要说有什么变化……
  「啊,是茨姬大人!」
  「真纪,欢迎光临。」
  那就是在阿水经营的千夜汉方药局里,多了一个食客和工作人员吧。
  成为我的家仆的八咫乌,深影。
  深影在那件事之后,由于组长交涉成功,没有受到什么特别严重的处分,现在就待在浅草生活着。精确来说,应该是先暂缓处分的情况。
  因此就将他安置在最可靠的地方,让过去的兄长家仆阿水当观护人。
  虽然在誓约上,他算是我的家仆,但组长说让深影住在独居高中女生的房间,在各种层面意义上仍旧十分不妥,因此就做了这番安排。
  深影头绑三角巾,正擦拭着店内窗户。
  「影儿,你有好好工作吗?工作内容都学会了吗?」
  「是的!我已经完全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现代社会人士了!」
  「影儿」就是深影,他自信满满地回答我,脸上洋溢着光彩。
  和先前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那个「魔渊」简直是天壤之别,不过我知道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你真的很敢讲耶,小影儿,真是受不了,刚刚不是才把我的生财道具掉在地上还弄坏了吗?」
  「阿水,你很烦耶。你敢在茨姬面前批评我,我就宰了你。」
  「啊──啊──你只有在真纪面前会装乖巧,真是一点都不可爱的弟弟。」
  阿水露出倒胃口的表情。
  我留意到冷冷地望着旁边的影儿,额前刘海已经长到盖住眼睛了,就取下夹在自己头发上的发夹,固定在他头上。
  「茨姬大人,这是……?」
  「是身为家仆的证明喔。因为大太刀被阴阳局拿走了……这个发夹上面涂有我的血,符合誓约条件。这样一来,你就正式成为我的家仆了,绝对不能违抗我的命令喔。」
  我会在立订誓约时赠送涂过鲜血的物品,给成为自己家仆的人。
  阿水的小袿、影儿之前挥舞的大太刀,都是在千年前立誓时,茨姬赠送给他们的物品。
  在名叫茨木童子的妖怪死亡,誓约解除后,那些物品只不过是个寻常物件罢了,但对他们来说,是重要的心灵寄托吧?
  我仔细考虑过,这次别再用能伤害他人的物品,而选择能在日常生活中发挥功效的东西较好。
  对于开始在人类社会中堂堂正正、勤奋工作的影儿来说,这个东西应该相当适合吧。此外就是单纯因为他的刘海真的太长了。
  影儿伸手触摸那根发夹,激动地说:「我太高兴了!」突然哭成一个泪人儿。
  明明从此将失去自由,不能违抗我的命令,却这么开心,他果然是根深蒂固的家仆体质呀。
  「我会为了重返社会而努力,再度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家仆,希望能赶快再帮上茨姬的忙!」
  「哎呀,你有这份心是满感人的啦。不过影儿呀,我是希望你能先帮上药局的忙啦。你学东西比蔬菜精灵还要慢,个性又太过害羞退缩,实际上根本是个吃闲饭的吧……而且还会立刻就缩到灰暗的角落里。」
  「阿水,你闭嘴。你敢在茨姬面前侮辱我,我就宰了你!」
  「茨姬你看,这个小男生情绪还这么不稳定~」
  阿水摊开双手,无奈地嘟哝埋怨着:「年近三十的我,原本优雅自在的独身贵族日子完全遭到破坏了。」年近三十不过是外表看起来而已,一个人自己生活了千年,肯定早就过腻了吧……
  「你们两个别吵架,要好好相处啦,你们是家仆兄弟吧?」
  「真纪,那已经是千年前的事情啰,太过分了,明明你到现在都还不肯收我为家仆。」
  「咦?是这样吗?」
  我装傻。
  阿水神情懊恼地咬着下唇,而影儿兴奋欢呼说:「哇──只有我耶──」
  因此我拉长背脊,伸手摸了摸露出叛逆表情的阿水的头。我突然想起来,当他在百鬼夜行喝得烂醉时,一直希望我能摸摸他的头。
  不过现在早就酒醒的他,只是吓得退避三舍。
  「阿水,你现在还不需要缔结家仆的誓约。不过,等到某天有需要时……不,是当我需要你的时候,搞不好就算要强迫着你,我也会让你成为我的家仆。」
  「……真纪。」
  「到时候就拜托你啰。」
  没错,我认为……在这个和平安稳的时代,束缚住重要妖怪们的家仆誓约,除了像影儿这样的特例之外,并没有必要存在。
  但我无法预料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原本我们一直低调生活在浅草这块令人安心的土地上,但现在外头的妖怪都知道我们了。
  阿水静静地让我摸他的头,正色点头说:「我明白了。」
  「真纪,等你再次需要我的力量时……我很乐意成为你的下人。」
  「下人……这个用词有点难听耶,至少说个家臣或护卫这类比较帅气的讲法吧。」
  「因为真纪是我们的女王陛下呀~从千年前开始,至今都不曾改变呢。」
  阿水调皮地眨眨眼,刚刚那张认真的容颜转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即使现在还不需要那份绝对的主从关系。
  从在这块土地上重逢以来,他就一直用清水般沉稳透彻的真心守护着我,守护着我们。
  直到有一天,我再度需要他的力量为止。
  我来到浅草地下街的「居酒屋一乃」。
  送洗的和服拿回来了,所以我来浅草地下街妖怪工会还衣服。
  听说组长人在办公室内,我就请长颈妖一乃小姐打开暗门,借着带路的鬼火迅速下到工会办公室。
  「……嗯?」
  走到办公室前方时,里头传来交谈声。
  除了组长的声音之外,居然还有馨和由理的声音。
  「茨木的存在,会给现世的妖怪界带来莫大影响。」
  「她现在只是一个人类女子,这种不寻常的存在,反倒棘手呀……」
  「的确,有很多家伙都盯上真纪了吧,不管是现代的大妖怪……还是阴阳局。」
  居然偷偷瞒着本人讨论这种潜在危机。
  是说,我也是能够理解他们担忧的心情啦……
  「你们偷偷摸摸地在这里讲什么呀,我的日常生活可是一点都没有改变喔。」
  我豪爽地一把推开办公室的门。
  馨、由理和组长都对于我突然现身,和我双手扠腰气势万千的姿态大吃一惊,但我不为所动地继续说下去。
  「至于那些想要改变我生活的家伙,我会狠狠给他一棒,铿地一声将他打成场外再见全垒打的。」
  「……真纪。」
  「成为众人目标、只能受人保护的生活,在上辈子还很柔弱的那段日子里,我就已经受够了。现在的我,已经拥有能够保护重要事物的力量。而且,万一真的发生什么事,浅草有许多伙伴都会助我们一臂之力……没错吧?」
  我低头望向并排坐着、尚未回过神来的男人们,语气坚定地这么说。
  「再说,有危险的并非只有我。馨和由理这次虽然勉强隐瞒了身份,但遭人顺势挖掘出来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吧。」
  「可是我们……是男生呀。」
  「是男生所以怎样?由理妹妹有时候看起来比我还要像女生得多,才危险呢。」
  「不要叫我由理妹妹。」
  由理的表情十分认真。他反驳这点时,非常有男子气概。
  「而且不管是九良利组或阴阳局,感觉这次都是抱持观望的态度。」
  馨提及了每个人都有些在意的点。
  组长维持着交叠双腿的姿势,仰头望向天花板,回答的声音中混着叹息。
  「也是啦。深影那件事和茨木童子转世为高中女生的冲击太过巨大,有点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而且妖烟那件事,好像不单纯是由于镰仓妖怪的失误而引起的,也不是用他们和九良利组间的斗争跟阴谋就能道尽。因为呀,听说深影的……八咫乌的金色眼眸并不是九良利组抢走的。」
  「咦,真的吗?」
  按照深影的记忆,我原本认为所有事情的幕后黑手都是滑瓢九良利组,可是事情并没有这么单纯吗?
  「当时九良利组的确觊觎黄金之眼而展开行动,但听说在最后一刻让其他家伙从旁抢走了。到头来,或许抢走眼睛的家伙,才是一手策划这一切的真正犯人。九良利组和阴阳局现在光是追查这件事就已经忙不过来,加上阴阳局的确也犯下无可辩驳的失误,又不想因此落人口实,所以才会先把深影全权交给我处置。」
  「这些人都只顾自己的利益耶。」
  「是这样没错,但这样也比较符合我们的利益呀。深影的处分也是因此才遭到保留。不过,如果阴阳局打算直接对深影进行处分,茨木,你身为他主人,到时候……他们可能会来找你兴师问罪吧。」
  「我就是希望事情这样发展,才将深影收为家仆的呀。反正,阴阳局那些家伙不能对人类动手,我又是高中生。他们对于身为人类家仆的妖怪,也没办法怎么样。」
  「也是啦。想要保护那只八咫乌的话,这是最好的方法了。只是……等事情告一段落,他们大概会找上门来问话。算了,这种事就等实际发生后再说好了。」
  组长发牢骚抱怨﹕「头有够痛……」
  即使如此,对于当时夺过大太刀,即使泄露真面目也要将影儿收为家仆的我,他一句责骂也没有。明明他之后要收拾残局恐怕非常辛苦……
  「组长,真的很谢谢你,让你常常头痛又胃痛的。」
  「茨木,我已经习惯帮你擦屁股了,我啊……早就看开了……」
  我朝着似乎显得更加憔悴的组长,深深行了个礼。
  在浅草,也有些人类是能理解我们,是值得依靠的。
  这一点对于成为人类的我们来说,是极大的救赎。毕竟我们就算是面对自己的父母,都无法坦白真正的身世。
  组长率领的浅草地下街妖怪工会,也是我深爱浅草这块土地的一大理由。
  身为高中生的学校生活没有丝毫变化。
  这里不同于充斥着妖怪的日常生活,是我的另一个世界。
  我相当喜欢有馨和由理在身边一起度过,理所当然的学生生活。
  特别是在民俗学研究社社办中悠缓流动的时光……
  「喂,真纪,你升学就业调查表写好没呀?啊,这家伙居然在睡觉!」
  「……嗯──」
  我面前摆着那张升学就业调查表,昏昏沉沉地发着呆。
  对面正在看漫画周刊的馨,一如往常露出傻眼的表情。
  「你这样由理会很麻烦喔,听说他明天一定得收回所有的升学就业调查表。」
  「可是……即使问我将来想要做什么,我也不晓得呀。对于未来充满未知数的高中生,要举出具体例子实在太困难了啦。」
  我的目光突然飘向窗外,落在学校中庭。
  那棵花儿尽谢、正摇曳着青绿色枝叶的枝垂樱。
  「……」
  我总是从这个位置,眺望着那棵枝垂樱凭风摇曳的婀娜身影。
  每次都勾起我心中对千年前往事的乡愁……然而,我已经必须认真思考将来的事情了。
  在这个时代、这个地点,我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嗯?」
  在枝垂樱下,我看见一个不可思议的画面。
  眨眼般的短暂片刻中,他在那里。
  狐狸。那只金色的狐狸安静伫立,直直凝视着我。
  「那只狐狸……之前有出现在由理家过……」
  「嗯?真纪,怎么了?」
  「欸,馨,你看,那棵枝垂樱下面,有只狐狸……」
  我将视线转向馨,又再度把目光投回中庭的枝垂樱时,那只狐狸已经不见踪影了。
  「……什么也没有呀。你该不会还在作梦吗?」
  「嗯──我刚刚应该真的有看到。」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看起来似乎在对我倾诉着什么……
  我又不经意地望向中庭,明明是晴天,却开始下起雷阵雨,吓了我一大跳。
  「狐狸娶新娘(注11)呀……」
  馨随口喃喃说道。
  没过多久,由理开完委员会回来,我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我跟馨因为日志该藏在哪里而拌起嘴来,由理则担任仲裁的角色。经常发生的日常场景。
  「委员会都在讨论些什么呀?」
  「关于暑假课外活动和学园祭……还有,听说有一个新来的生物老师。」
  「咦?新老师来的时间点好奇怪。」
  馨和由理一边聊着新老师的事,一边走出社办。
  我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欸欸」出声插话。
  「我肚子饿了。」
  「真的假的?算了,我早就料到你差不多该饿了。」
  「哈哈哈,回家路上去吃点东西吗?」
  「文字烧!我想吃浅草文字烧!」
  即使有很多挂心的事,时间到了肚子依然会饿。回到最喜欢的浅草,大口享用我热爱的浅草美食吧!
  射入走廊的柔和黄色,和窗上的倒影。
  跳进来,跳过障碍物,一步步轻快地前进。
  好几双校内用鞋摩擦地板的声音重叠着。
  「……」
  我蓦地停下脚步。眼前飘荡的尘埃,在日落余晖的照射下,闪着金色的光芒。
  这幅景象,该怎么描述呢,似乎深深触动了记忆深处。
  有种非常怀念的感觉。似乎是曾在哪儿见过的景色。
  突然有强烈的情感涌满胸口,令人十分忧伤。这种感觉,是叫作既视感吗……?
  和这条寂静的走廊成鲜明对比,远处运动场的方向传来了棒球社的加油吆喝声。
  还伴随着金属球棒正中球心的响亮声音……
  「真纪,你在干嘛!快点走啦。」
  「啊,嗯。」
  在走廊的另一头,馨和由理在等着我。我慌忙加快步伐跑过去。
  「真纪,怎么了吗?」
  「没……什么事都没有!」
  然后我跑到馨和由理的前方回过身,露出纯真又无敌的笑容说:
  「我们一定会获得幸福的。」
  我们并非独自一人。这是拥有悲剧性前世的我们,此生最大的幸运。
  我想要获得幸福。我想要让你幸福。
  这份爱,这场缘分,持续连结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什么呀,你怎么不是说,要让我幸福喔。」
  「嗯?」
  「馨都没有身为老公的价值了呢──」
  「离婚了啦我要离婚。」
  馨一如往常用不悦的目光瞪着我。
  由理则眉毛垂成八字,一脸有趣地轻笑起来。
  「馨,你又说这种别扭的话。由理也是,不要在旁边加油添醋看好戏啦。不然就让你们两个尝尝我天下无敌的挥棒喔!」
  「这还是饶了我吧。」
  我还是那个鬼妻呢。
  上辈子是妖怪,但现在我们只是普通的高中生。
  在这条热闹愉快的幸福人生道路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碍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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