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山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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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兰氏是历代大族,先祖少随太宗南征北战,建立赫赫功勋,被封为抚国将军。就在贺兰氏鼎盛之时,不料族中庶子贺兰不诲竟与淑妃有染,事发之后,贺兰不诲依恃门第,免死流放。淑妃剥夺封号,因其为五皇子之母,免死发配皇陵,终生不得出陵。
  贺兰氏失去皇恩眷顾,在朝中日渐势单,以致商贾布衣,都无意于之攀亲交友。
  乃至贺兰意之辈,奋发向上,重守边疆,复得圣恩。贺兰意深知宦海风波,仅凭这些是不能重振家族的。
  戊戌年秋,贺兰意与族兄贺兰小楼商量,决定暗建江湖组织,以维持贺兰氏的荣耀。
  贺兰意定下族规,嫡出一脉继承封号权势,为官为王,庶子择优继承隐山门之主,隐于江湖,以待主君之需。明暗两面,恶善两端,彼此相扶相助。
  时光荏苒,到了玄宗时期,隐山门日益壮大,竟成为江湖上有名的暗刀。门派居所,意图规矩,都如同它的名字一样隐于无形之中。
  贺兰意之子早亡,留有二子年仅三五岁,且均为嫡出。传言贺兰意之子一生只娶一人,誓死不愿纳妾,老父亲无力阻难,只好作罢,在其死后,亲自抚养长子贺兰樽。
  门规不得破,既无庶子,那只好嫡幼子去姓归入江湖隐山门。贺兰小楼于腊冬雪夜驱车带走三岁的阿源。其母孙氏不愿,欲刎颈相挟,贺兰意柱杖赶来,呵斥苦劝之下,才放行将去。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父辈的功勋战绩也将随着躯体被带入地下,掩于黄土之中,但血缘不容许如此。权势责任将落到下一代的人身上,在其中生根发芽,在各种目光的注视中,长成参天大树,或者,枯萎飘零。
  ……
  天黑沉沉的,雪花借着窗内昏暗的烛光,轻盈而有姿态的飘落至石阶上。最初是白点般的花,若有若无的弥漫在黄昏的暗沉中,最后是鹅毛般纷纷扬扬的布满整片天。
  “云珊”
  听到公子在屋内唤我,便扔下手中未成形的雪团,搓着通红的手进了屋内。
  掀帘而入,一股暖意袭来,倍感舒适惬意。贺兰公子正伏案写字,我走过去立侍在旁,等着吩咐事宜。
  “你可认得西街茶楼的路”,贺兰樽望着案上的纸问道。
  “认得,采买花植时曾路过”,贺兰公子为让我熟悉京都地形,便让我随厨房杂役采办些东西,那些大娘以为我是公子派下来监视她们的,便对我是恭敬殷勤有余,采办时一通介绍,茶楼酒肆,权贵秘史,时兴玩物,她们无所不知。
  贺兰樽将纸折叠起来,随手在案旁的烛灯上点着了,明黄的火焰旋即化作数缕青烟飞散。
  “你去那找王掌柜,说要往生茶”,贺兰樽看着我说道。平淡的语气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是”,我黯然地回答道。
  “然后,你告诉她几句话:‘内外不安,当弃则弃,国仇在前,私利轻取’”,贺兰樽肃声念道,接着又轻问:“你可听明白了?”。
  我在心里反复念叨这几句话,点头道:“记住了。”
  贺兰樽又提笔在纸上写字,纸片巴掌大小,他自语道:“最守秘密的是死人,最保密的方法就是声传”。
  “声传?可是那人如何信得过”,我好奇地问道,若背叛了,就是死路了?想到这里不禁发颤。
  贺兰樽停笔,抬头与我目光相对,眼神清明无尘,彷如压竹的霜雪,清冷萧疏。接着有如阳光普照,冰雪消融,他笑着说:“我信你”。
  一时间我立在那不知所措,心跳地很快,手脚冰冷。若有朝一日那人是我,你的剑是不是也毫不犹豫的刺进我的胸膛?
  那晚无眠,一整夜地回想过往,从歇云亭到现在已有数月,是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心了。我究竟想要什么?一夜是多么漫长,窗外寂静如斯,偶有积雪从枝叶上滑落的“窸窣”声,风雪吹打纸窗的细响。
  晨光微透,一切又都活了过来,鸟雀莺啭,细碎人语。我坐起身来,走到镜前端详着,发现自己比来时高一点了,身体略微胖了些,开始显现出少女的曲线。镜里的人眼里无光,神情冷漠,像纸糊的侍女,呆滞无趣,这样的云珊,又凭什么获得公子的青睐呢?
  准备停当后,便按照昨日公子所指,去西街茶楼传话。京西楼房林立,街市热闹非凡,人马穿行,将地面上的雪踏得污灰,又被摊主粥饭白呼呼的热气融化成一滩污水。
  在人群中穿梭一会后,一个雕着碧玉匾额的茶楼出现在眼前。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去,里面装饰的真是古色古香,典雅非常。
  “这位小哥买什么?”,一个满脸笑容地中年人走过来问道。
  “我找王掌柜”,我试探性地说,观察着他的面色。他停顿一下,歉意地说:“王掌柜不在。”
  “我找王掌柜要茶,往生茶”,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人先是脸色一沉,双眉紧锁,眼珠滴溜得转,上下地打量着我,转眼又是一笑,平声静气地说道:“王掌柜说今早儿回来,劳烦您在后房等一盏茶的时间。”
  中年人点头伸手引我进后房,后房装饰虽不如前堂,但也是颇有格调,屏风书画,插花熏香,宛如雅士书房。
  “你是何人?”
  清脆扬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我回头看,是一个穿着紫色襦裙的年轻女子,高挽的发髻斜插着兰花玉簪,乌云托月般衬着美丽的脸庞,优雅的脖颈,高挑的身姿挽着蓝色的披帛,宛若神仙妃子。
  我现在才理解了嘲风说的洛神有多美,眼前这个美人就是如此啊。一阵酸楚从心里泛来,她和公子定是早就相识了。
  “我找王掌柜”,我屏息说道,生怕呼出来的气玷染了她。
  那女子挑眉走向木塌,婀娜生姿,斜倚在塌上说道:“我就是,他让你来做什么?”,她声音冷淡,傲气微露,说到‘他’这个字的时候才稍有些温度。
  “公子让我传话”,我还未说完,她一脸狐疑地看着我说道:“传话?他倒是大胆,如今的境况竟用生人,你是何人?”。
  这气势压的不知所措,生人?我感到不悦,此人虽貌美,但太过凌厉张扬,贺兰公子是不会喜欢她的。
  “我是木清阁的侍女,公子说声传最为隐秘”,我如实地回答道。
  眼前的人摆正了姿态,优游不迫地问道:“他说什么了?”
  “公子说,‘内外不安,当弃则弃,国仇在前,私利轻取’”,我一字一句说着。她眉峰微蹙,气息加重,看样子是怒了。
  “哼!说得轻巧,私利?”,她甩袖起身,生气得说道。
  我将公子写的小纸条递予她,她看过之后,将其仍在地上,冷笑道:“回去告诉你们公子,隐山人自有分寸!”。
  光滑的地板上躺着一片折痕的白纸,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一个“房”字。
  我悄声地退了出去,心里一团迷雾。开门一看,外面竟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砸向地面,汇聚成一条条小溪流。街道上摊贩撤走了东西,行人也都散去了,除了打伞匆匆而行的落单人,就是在屋檐下湿身躲雨的小狗。
  它们白日里在街道捡食,夜里蜷缩在破庙草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它们慌了神,竟找不到家了,或许本就无家。
  我走进雨帘里,湿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流进衣领,钻进胸膛。除了冰冷外,还有些快意。
  等到府上时,积水已湿了鞋袜,衣衫也湿透了紧贴着身体,我恍惚看见屋外站着个人,擦干眼角的雨水,走近看去竟是贺兰公子,他怎么站在那?
  “公子,出了什么事吗?”,我疑惑地问道。本打算回来换身衣服就去禀告今早的事,他来得这样突然。
  贺兰樽没有说话,雨气氤氲,起了雾一般,我看不清他眼里的神采情绪。良久,他才说道:“没带伞吗?”
  “早上看着晴朗,没想到会下雨,所以…所以就没拿伞”,我支吾地解释道,冷风一吹,身体发颤,很想进屋去换身干衣服。
  贺兰公子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轻叹说道:“进去吧,外面冷。”
  不久,听见外面有人叫唤,说是热水已备好,请云姑娘沐浴。
  我正在屋内脱着湿衣服,想着我并没有叫她们备下热水啊?是公子?是他早些时候备下的了。想到这里,不禁诧异。
  沐浴之后,喝了碗姜汤,神清气爽地往风影廊走去。外面阴雨连绵,天色昏暗,像一块潮湿的灰布一样将整片天空遮住。
  嘲风不在,屋内烛光摇曳,我在外叫了几声无人应答,便推门而入。看见贺兰公子伏在案上小憩,怎么总喜欢睡在其他地方,旁边不就是卧榻吗?
  我走近,将塌上的衣服披在他身上,衣服刚落下,一股强力抓住了我的手腕,反剪在腰后,颈处一凉。
  “是你”,贺兰樽松了手,起身扶我,满脸歉意地说道:“没伤到你了吧?近来神情恍惚,总感觉有刺客”,他声音疲惫而沙哑,手寒如冰。
  我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笑着说:“没有,嘲风去哪了”,如果嘲风在,刺客也伤不了公子。
  “他办事去了,隐山门的人不听话,是该教训教训了”,贺兰樽坐在椅子上,微微叹息。
  提起隐山门,我想起了早上的事,便将传话过程讲与公子听。
  “就是这样,她有些生气”,我描述着。
  “等等,流血了”,贺兰樽惊道。
  “什么?”,我一脸雾水地问道。他起身在柜子里摸索着什么,最后拿出些瓷瓶和纱布。
  “过来,蹲下”,他命令着。
  我迟疑地挪着步子走过去,蹲在他身旁,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熏香。
  “起身些”。
  我如实做,侧着头,确实感觉到脖子有些疼,刚刚的匕首已经划破了皮吗,还好没血洒当场。
  “还好不深,要是在用力些,你就血洒书房了”,贺兰樽打趣道。
  我笑了笑,和我心里想的一样。只是这么近的距离,让人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我轻声呼吸,怕吹到了垂在我脸侧的发丝,也怕和他的呼吸撞到一起。
  “你染了风寒?怎么脸这样烫”,贺兰樽问道。
  “没…没有,好像有…有一点,我回去就喝药”,我紧张地说道。
  贺兰樽没说话,依旧处理着我脖子上的伤口。此时透过他的发,我看到烛光在昏暗的屋里摇曳,不是闪着火花如孩童的烟火,刹那繁华。
  “公子,为什么那么多人要杀你?”,这是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疑问。
  脖子上的手顿了一会,接着又恢复了以往熟练的动作。
  “因为他们的亲人死了,要报仇”,贺兰樽冷静地说道。
  “那他们应该很痛,心里”,我轻声说道。突然想到如果公子死了,我是会如何?像那些来刺杀公子的未亡人一样,穷其一生为他报仇?是的,我愿为其生死。
  “不会”,一句冷冷地话从耳畔传出。
  我感到语塞,脑海里闪现一个画面,若我死了,公子会为我报仇吗?还是随便安葬在哪座山上,让枯骨在土里腐烂,只有鸟儿和清风在我的坟头驻足。想到这里,心里一阵悲哀,我不能太贪婪,这样就很好了。一生伴其身侧,仅此而已。
  实际上,贺兰公子在我走出房门时,说了这样一句话,他说,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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