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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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里,走街串巷的百姓都不太敢出门,疫情的阴影还笼罩在京城上空,从前车水马龙的中央大街显得格外冷清。
  城门口执守的卫兵裹着厚厚的袄子,心底里暗骂自己让自己大过年还值班的上司,在城门站了几天,满打满算只有两三辆马车出城。
  当时正是夜里,卫兵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随意扫了一眼,就挥挥手放人出城。自从出了治疗疫病的新药,禁卫军已经逐渐放松了城中的戒严,只要经过盘查,几乎可以随意通行。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有个年轻人提着大包小包立在右丞相府门口,不知过了多久,门房接到回话,开了角门放这个年轻人进去。
  右相府中其乐融融,晚辈中适龄的女儿躲在珠帘后,偷偷张望和张甾说话的那个那个年轻人。
  那人长得一表人才,初次登门带上了厚礼,举止间仪态端庄,听说还是去年的新科进士,年纪轻轻前途无量。
  想到这,那女孩羞红了脸,跺了下脚,拿手绢挡着脸跑开了。
  珠帘那边,谢桥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张甾下手,垂着头听训。
  他想明白了,在官场上只靠自己单打独斗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给自己找个靠山。
  春闱之前他和左相萧远曾有过一面之缘,还有传闻说他是靠着萧远在春闱之中翻了身,当时年少,书生意气,只觉得萧远辱没了自己多年苦读的心血。后来殿试,这传闻也让他栽了个大跟头,皇上与左相不合,连带着把他的名次也往后挪了挪。
  现在她明白了,官场上出身决定一切,沾了萧远的名声谢桥注定不被清流所接受。但是这么久过去了,萧远却没有对谢桥伸出援手,去年底赈灾、防疫样样都是大事,萧远手下的干将有一个算一个都接到了指派,就等着今年开朝了论功行赏,把位次往上动一动。
  唯独谢桥,是个闲人。
  谢桥坐不住了。传闻果然不能当真,萧远看来绝没有招揽谢桥的心思,春闱明明就是他自己真刀真枪拼出来的结果,反倒被传闻所累。
  现在清流都以为他是萧远麾下而不待见他,萧远却不承认谢桥是自己党羽,谢桥两边不靠,处境着实尴尬。
  是以,谢桥痛下决心。
  他打听到张甾家族人口众多,这两年正是有个极受本家待见的女儿待字闺中,谢桥决定为自己的前程走动走动。
  经过萧远这一事,他明白了上位者随口一句承诺换不来半点好处,他既然想要背靠大树,就要混进大树周围的核心圈子。
  但是,张家的女儿,哪怕不是本家出身,也不是他一个穷书生配得上肖想的。虽然他已经考取了功名,但在张家这样根基深厚的大家族看来,还是和乡野出身的泥腿子没有两样。
  张甾笑面狐狸一样端着长辈的架子敷衍谢桥,就是要他拿出点诚意来。
  所谓诚意,绝不是他放在门房登记的那几包礼品,对方家大业大,对谢桥这点礼品从来看不上眼。张甾要的,是谢桥交上一份可以利用来搬倒萧远的投名状。
  谢桥自问自己不属于萧远阵营,但若要让张甾相信自己可用,他必须努力吹嘘自己的地位和价值。但好在,他不是全无把握。
  他虽然不曾近距离了解过萧远,但老天有眼,他曾经在京郊偶遇萧远一个惊天秘密。萧远当时情绪激动,仗着左右全是自己人,所以全无防备,被躲在暗处的谢桥看了个正着。
  谢桥附到张甾耳边,详细跟他说起那天的所见所闻。
  张甾听着,瞪大了眼睛,当天下午就递了牌子入宫,找李承沣商量。
  临走前,张甾拍了拍谢桥的肩膀,满脸慈祥。
  宫里。
  张甾直奔御书房,所有随侍的闲杂人等都被赶到了外面,由李承沣近来最信任的太监茂辰把守,保证两人的谈话不会被偷听。
  张甾说:“老臣听到线人回报,萧远府上窝藏有一个南越女子。”
  李承沣只听这一句,立刻懂了张甾的意思,萧远窝藏南越人,那就说明萧远和南越有不可告人的联系,只要有心引导,把萧远打成南越安插在大周的奸细,那他手中的权力自然成了无根之木,所谓先帝遗诏、传国玉佩,自然都不能落在这样一个奸细手里。
  但这操作如何运作,还要看萧远和那南越人到底有什么瓜葛,李承沣来了兴致,要张甾详细说来。
  张甾说,有人看见萧远去年年底在京郊视察难民营时,在难民中认出了一个女子,顿时不依不饶,不顾那女子亲友的阻拦,非要把那女子带回府中,甚至当街同承一辆马车,看起来关系匪浅。
  尤其,那女子见到萧远却毫不畏惧,言语神情皆是娇纵,线人远远地听见他们争执中出现了“内人”、“嫁人”之类的词汇,而那个死命拦着不让萧远带走女子的正是一个男人。
  那女子,同萧远定然不清不白。
  “那他时怎么知道那女子是南越人的?”李承沣问。
  张甾说那人听见那女子同萧远争执时操着一口异于大周的腔调,线人在前朝未同南越开战时曾与一个南越友人一同游历过一年多,对南越的口音异常熟悉,他敢肯定,那女子说的就是南越口音。
  南越方言同大周大相径庭,若是直接说南越话大周人多是听不懂的,也正是因为两种语言的差异,南越人即使是开口说大周官话,也会有浓重的南越腔调,即便是有心掩饰,也会漏出破绽。
  李承沣虽没听过南越话,但他也听说过南越腔调与大周确实不同。
  除了这一点以外,张甾说,那人还看见争执中那南越女子露出了一截手腕,手腕上纹着南越特有的鸽子血纹身,只有在人动怒了气血翻涌之时才会浮现。那女子同萧远争执过后,手腕上凭空出现了一圈纹路,隔得远看不真切,但确是是殷红的鸽子血纹身。
  张甾信誓旦旦地保证,这种纹身技术只有南越某些老人才会,大周境内从来没有这种手艺。
  “情人……”李承沣喃喃自语,萧远今年也二十五岁上下了,早过了寻常人家娶妻生子的年纪,身边却一直没见一个半个女人,难道他就是在等这位南越的小姐吗?
  李承沣突然有了个想法,这个女子对他大有用处。
  希望萧远不要辜负这份深情。
  “那个女子现在还在萧远府上吗?想个办法,把她捉来。”李承沣下了命令。
  张甾迟疑了片刻,还是对李承沣据实以告:“那线人自打发现了萧远和南越女子的奸情,就一直暗中观察萧远府上的动静,前阵子萧远突然派人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说是要找个女人……后来疫情爆发,萧远的心思全扑到了工作上,找那女人的行动也就搁置了下来。
  线人买通了萧远的门房,打听了一番,确认萧远现在还没有找到那个女人。现在疫情得到控制,萧远也该腾出手来,恐怕最近又要有一番动作了。”
  李承沣眯着眼睛,心里转过好几个念头:“所以,萧远也不知道他那个小情人现在何方?有意思了。”
  一个阴谋逐渐在他心里显出雏形,李承沣激动得心跳如擂鼓。他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从前太多次失败的经验告诉他,对付萧远据不能心急,一定要布置妥当,夺命在瞬间。
  他对张甾说:“这个女子朕也要找,找得到最好,找不到也要把阵势闹大!”
  御书房之外,茂辰老神在在地站在门口,脸上端着虚伪但挑不出错处的微笑。
  李承沣登基以来,茂辰日渐受宠,他用了将近十年时间摸清了这个人所有的喜怒哀乐,只要一个眼神他就知道李承沣心里想的是什么。
  但是知道归知道,茂辰却不能事事猜中圣心,适时犯上几个小错,偶尔傻乎乎地曲解皇上的意思,李承沣小惩大诫一番,对茂辰反而更放心了。
  这是他从小在宫中浸淫,琢磨出的伴君之道。
  只是,李承沣真正和人探讨机密,从来不许任何人在旁侍奉,茂辰只能站在门口听候差遣,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李承沣在同哪位大臣密谋。
  但好在,他的远哥智计无双,只需要茂辰透露一点消息,他就能管中窥豹补全别人做的整个局,每每都能化险为夷。
  茂辰对萧远的能力从来不曾怀疑,在深宫中走到今天,他早已把萧远当作了自己的信仰,如今他更在意的,是西宫那个来历不明的娘娘。
  宫宴结束后,李承沣抱回来了一个舞女,一夜云雨之后,茂辰原以为那女子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深宫中,没想到李承沣却特意叮嘱他把那姑娘带到偏殿好生歇息。
  有了李承沣的这句叮嘱,茂辰特意分了心照料这位没名没份的姑娘,张贵妃那边几次试探,都被茂辰用自己这个皇上身边当红太监的身份挡了回去。
  也许会得罪张贵妃,但茂辰赌对了。李承沣对那个姑娘却是动了心思。
  年后没几天,李承沣借着祈福的由头大封六宫,给张贵妃晋位为皇贵妃的同时,也给那个舞女封了个妃位。
  林氏梅妃。
  虽然看上去张氏仍是最大赢家,此时的她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了,但往往就是这一步之遥,有的人一辈子都跨越不了。茂辰对李承沣的心思清楚的很,他搞这么大的阵仗,其他所有晋位的女人其实都是梅妃的陪衬,只是为了把他真正在乎的女子藏在一众女人中间,免得拔尖惹眼。
  甚至,许张氏皇贵妃这样一个贵重的位分,就是为了安抚张珣和她身后的张氏一族。
  林含霜,名字就傲雪凌霜,还与陛下相识在冬季。封号为梅,既美艳又寄寓了美好高洁的品性,看得出来李承沣选这个封号是动了一番心思的。
  估计皇贵妃张氏也看得出,李承沣对待梅妃和对待她,是全然不同的态度,如果这样太还不采取行动,这和软的性子也就不堪为张家人了。
  不知道那个梅妃能否抗衡背景身后的皇贵妃,但茂辰冷眼瞧着,那位梅妃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一路走来,从来都是果断选边站队,虽然有赌的成分,但茂辰向来自负自己的眼光。
  那个梅妃最知道自己的武器是什么,那就是帝王的偏爱。
  西宫,林含霜正坐在桌前,黄铜镜里,一个清丽温婉的女子正在描眉,夕阳从窗棂的缝隙洒下,她美艳的脸一半被阳光暖融融地照亮,一半隐藏在湿冷的阴影里。
  林含霜知道眼下这张脸是她最大的指望,短短几天里她用尽了全部精力,推测出了李承沣对爱情的所有想象,她要用尽全力,把自己描画成李承沣想象中的样子。
  林含霜从来不让宫人帮自己梳妆打扮,不同于大周宫廷刻板印象的风姿,是她脱颖而出吸引圣眷的关键,林含霜要发扬自己的这份不同。
  这样想着,最后一笔已经悄然落成,林含霜看着镜子中的美人,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只是和她记忆中自己原来的样子完全不同。
  林含霜赌上了自己的后半生,她要让罪魁祸首血债血偿。
  不堪的回忆在脑海中滚动,翻涌的气血险些冲破她面具一般姣好的面容,皓腕翻动放下手中捏着的螺黛,虬结的红梅花枝隐隐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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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霜:听说所有人都在找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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