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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 吴柴厂所有的人都在议论一件事。
  工会的何干事,竟然给那个“破鞋”金招娣安排了一间宿舍。
  保健站几个配药的职工正在大声讨论。
  “何干事是疯了吗?我们在车间都不愿意跟金招娣说话的, 她作风不好啊。”
  “你们过分了吧。我听行政科的人说, 金招娣也是个可怜人啊。”
  “可怜什么,还不是自己作的。”
  “不是吧。你不会不知道陈福是什么人吧,能不能有点同情心?”
  “这和同情心有什么关系?我就好奇何干事凭什么对她那么好。”
  刘明丽将几盒药往桌上一扔, 咯咯笑道:“这和同情心当然有关系啦。自己有同情心, 才能理解何干事对可怜人有同情心。自己没有同情心,当然就觉得别人也不可能有, 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说对吧?”
  那职工一愣, 还没来得及反驳, 刘明丽漂亮的凤眼一眨, 飞了个小眼神:“有些人啊, 有本事一辈子都不要找工会解决问题哦。”
  话题终结者,而且是娇滴滴的终结。
  好几个职工都捂着嘴偷笑。
  “阴谋论患者”哪里说得过刘明丽,当即被噎住, 气呼呼的拿起刘明丽扔给他的药:“亲戚了不起哦, 就会护短哦。”
  刘明丽翻白眼:“亲戚都不帮忙说话, 还指望你这种没有同情心的人帮忙说话?有本事你也找几个亲戚来跟我说好了, 我正无聊, 没人说话呢。”
  围观职工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刘医生你说到人家痛处啦。”
  “他跟所有亲戚都闹翻了, 哪个亲戚会护他的短,揭他的短还差不多。”
  “阴谋论患者”差点气吐血,狠狠啐了一口, 抱着自己的药, 溜之大吉。
  …
  工会主席办公室,薛细苟正静坐,怎么都不肯走。
  “薛细苟,你别赖在这儿,赖也没用。你怎么对你老婆的,我全知道了。”黄国兴保持着素来的好脾气,还在跟他好好讲道理。
  薛细苟狠狠吸了一口烟,又重重地吐出:“她和别人睡,我都打不得?教训老婆我有什么不对?”
  “妻子也是独立的人,不是你的私人物品。没用的男人才打老婆。”黄国兴语气略有鄙夷。
  这下真是扎了薛细苟的蚂蜂窝,竟然说他“没用”,这简直是对他的内涵和污辱。
  薛细苟一下子将烟头扔到地上:“有本事她永远别回来!还有,何如月不就一个工会干事吗,在厂里各种挑事,黄主席你不管管吗?现在都挑到我家来了!”
  “挑什么了?”黄国兴坚定地站在何如月一边,“帮助公安局破案、帮助困难职工解决问题,这叫挑事?难道要把金招娣送给你打,才不叫挑事?”
  “反正我不会离婚!”薛细苟叫嚷着。
  黄国兴深深地望他一眼:“这个随便你。要是金招娣去法院起诉你,那也得按法院判的来。”
  “她敢!”
  “有什么不敢?我也是才知道,你这些年,把老婆打成这样,你还有脸横了?”
  “是她和别人睡。要离婚也是老子要跟她离!”
  黄国兴理了理桌上的材料,都摞到一起,慢悠悠道:“还是那句话,随便你。想离婚就上法院起诉,在我这儿闹没用。还有啊,别肚子里转什么歪念头,看看张志强是什么下场。”
  薛细苟歪着脑袋,一脸的不服。
  但也只有不服而已,就是把张志强的胆子借给他,他也不敢找何如月报复。
  “反正,我不能人财两空!”薛细苟终于亮出了底牌。
  什么对老婆好、想挽回,不存在的。不过是想把金招娣骗回来,然后威逼利诱,骗她一起去讹陈福的钱罢了。
  “薛细苟。”金招娣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旁边是何如月陪着她。
  一见这两人,薛细苟当即跳了起来:“好啊,都来了,那说说清楚啊!”
  金招娣在女职工宿舍住了一夜,前所未有的解脱。只觉得人生第一次能离开污浊不堪的生活,第一次呼吸上了自由的空气。
  她从不知道,自己是可以真真切切地睡上一夜好觉的。
  没有恶梦、没有纠缠、没有体臭和鼾声。
  只有她自己。
  这一夜,她觉醒了。再看薛细苟,只觉得此生不可能再忍受这样的伴侣。宁愿永远一个人,也好过深陷泥淖。
  “说说清楚吧。”金招娣脸色平静,走进办公室,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坐下。
  薛细苟发现,金招娣第一次穿了短袖。
  这是借的其他女职工的衣服,金招娣自己是没有短袖的。
  胳膊上深深浅浅的伤痕,悲壮地坦露,似控诉、似抗议、似宣战。
  “薛细苟,我不欠你什么。结婚时我带了嫁妆,那是父母过世前留给我的,价值不菲的首饰,你收起来,从此我再也没见过,你好意思说人财两空?你要说我给你戴了绿帽子,我承认,但你给我加诸多年的暴力,你也得承认。我愿和你两清,是便宜了你。你要再来纠缠,也别怪我鱼死网破。”
  金招娣怨恨地望着他:“我就是脸皮太薄,太要面子,才会被你哄骗、被陈福威逼。我得到什么了?最后不还是被人指着脊梁骨唾骂?反正无论怎样都是最坏的结果,我不怕和你同归于尽!”
  薛细苟震惊了,豁地站起,拎起拳头就要砸向金招娣。
  “薛细苟!你敢在这里胡来!”黄国兴大声喝道。
  金招娣却冷笑,咬牙直视他:“你来啊,你下手啊。你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半夜拿把刀捅死你!”
  唯唯诺诺多年的金招娣,何曾有过如此硬气的时刻。
  薛细苟退缩了,他是猥琐到极点的人,贪财又怕事。看到金招娣那绝决的表情,薛细苟一个哆嗦,莫名地觉得肋骨开始刺痛,好像刀子已经捅了过来。
  “金招娣你本事了啊。行,我倒要看看,就你这破鞋样子,怎么在厂里呆下去!”薛细苟兀自强撑着叫嚣了两句,终究还是没了气焰,气呼呼地走了。
  金招娣像是把毕生的硬气都在刚刚使出来了,等薛细苟一出门,她立时吐出一口气,连挺直的背都松驰了,满头大汗。
  也怪不得她。在阴影中软弱地生存多年的女人,有朝一日坚强起来,需要何等的勇气,却非寻常一两句话,便能轻易做到。
  何如月轻轻扶住金招娣,安慰她:“别被他吓到。只要自己有本事,就能在厂里呆得下去。”
  黄国兴也道:“是啊,不用怕。你是受害者,组织上一定支持你。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随他们去。”
  “就是,说说又不疼。”何如月也笑吟吟道。
  金招娣听到这些话,眼圈又红了:“谢谢黄主席,谢谢何干事,我这次是真的下定决心了。要是我还继续懦弱下去,不仅薛细苟会变本加厉,陈福也会纠缠不清。我看透了。”
  “是这样的。你自己能坚强起来,是最好了。”黄国兴道。
  何如月道:“黄主席,我是带金姐姐过来办手续的,她要去法院起诉离婚,我带她开介绍信。”
  “好的,去吧。”黄国兴点点头,又道,“办完你过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没一会儿,何如月风一样地跑了回来。
  黄国兴看笑了:“倒也没这么急,看你跑得一头汗。”
  “我也没想到这么顺利,介绍信开好了,后边的材料金招娣自己会写,她还是高中生呢,其实挺有文化的。”
  “那就好。她自己能帮自己,就省你不少事。”
  黄国兴指指折叠椅:“小何你坐下说。”
  看来还是个重要的事。何如月依言坐下,笑吟吟看着黄国兴。
  “是这样,市总工会有意向试点成立女职工委员会,保障企业女职工的权益。我呢,本来不想揽这个事,毕竟我年纪大了,咱们人手也少。不过我看小何你倒是忙前忙后不怕苦的,而且的确很关心女同志,你要愿意,我去争取争取?”
  何如月顿时眼睛一亮:“还有这好事?”
  黄国兴被她逗乐:“你可别高兴得太早,这不一定是好事。就瞧瞧咱们厂几件事,你处理得棘手不棘手?要是再成立个女工委,到时候大事小事都来找,你应付得过来吗?要想清楚啊。”
  何如月却有自己的想法。
  这年头的人,法制观念整体比较淡漠,但却怕领导。甚至有时候觉得领导发话,比警察还管用。要是能成立女职工委员会,哪怕是个试点……反正职工也搞不清试点的意思,大旗先扯起来,金招娣这样的女工,就能多一个撑腰的后台。
  “我不怕事多,也不怕事难。再说了,不是听说咱们工会在跟厂里要人吗?人手足够了,就开干呗。”
  看着何如月跃跃欲试的样子,黄国兴欣慰地指指她:“年轻人,就是冲劲足。”
  “要是试点成功了,也是咱们厂的成绩嘛。”何如月说了句领导们最爱听的话。
  黄国兴一锤定音:“行,我这就去跟蒋书记汇报。只要蒋书记点头,我立刻就去市总工会,抢也要把试点机会抢过来。”
  “行呐!一定可以的!”何如月脆生生。
  “不过,小何啊……”
  就知道还有“不过”,何如月也不意外,等着黄国兴的下文。
  “你年纪轻,这女工委就算成立了,只怕厂里也会派个有经验的女干部过来,到时候你别觉得桃子给别人摘了啊?”
  这有啥。何如月还以为什么“不过”呢,原来就这。
  不管是后世的世界,还是这个世界,都还是论资排辈的。吴柴厂可是国企,何如月早有心理准备。怎么可能让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当领导呢?
  “没事没事,我干我的活,什么帽子不在意的。只求来个像黄主席这样支持和信任我的领导!”
  真会戴高帽,黄国兴收获舒心马屁一枚,当即起身,去厂部小楼找蒋敬雄去了。
  …
  自从亲爸亲妈从宁州回来,何如月下班后就不用再在食堂逗留,可以直接回家吃亲妈做的热腾腾的饭菜。
  四点,随着“奥运选手”们冲出厂门,何如月也拎着她的小蛇皮袋,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说来也巧,刚走上怀德桥,远远地望见丰峻凭栏而立。
  就像早上那样。不知是在等人,还是在看运河中来往的船只。
  “丰峻!”她大声喊。
  心里其实好奇,不知这回丰峻会不会还像早上那样拔腿就跑。
  但没有,丰峻转过头来,没有惊讶,像是早就料到一般,甚至还朝她笑了笑。
  看来早上是被刘明丽吓跑的?
  何如月觉得有点好笑,但还是迎上前去:“怎么没在食堂吃饭?”
  “等你。”
  哇哦,真是直截了当,何如月猝不及防,脸都有点红了。
  所以早上丰峻就是在这儿等她的吗?是看到同行的还有刘明丽才拔腿就走的吗?
  “等我干嘛呀?”何如月掩饰着内心的狂跳,假装平静地问。
  丰峻递过来一个信封:“给你的。”
  信封里厚厚的一叠,似乎有不少东西。可以肯定,不是信。
  何如月纳闷:“什么呀?”
  接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厚厚的一叠照片。她赶紧倒出来,一看,激动了。
  是昨天下午她主持庆功会的照片,虽然角度都差不多,但有近有远,每一张都抓拍得特别好,表情很自然。
  “啊,你拍的吗?”她惊呼,脸上已经乐开了花,笑得圆溜溜的大眼睛都眯了起来。
  “是啊。”
  “明丽说你在台下拍我,我还不相信呢。”何如月一张一张翻着,“好多张啊,这是……”
  “也没有很多张,就一卷胶卷吧。”
  好家伙,一卷胶卷,那就是三十多张好吧。
  而且这年头一卷胶卷很贵,就算是摄影爱好者,平常也舍不得一次把整卷拍完,要分好多次拍的。
  何如月发现了华点:“你的相机还能拉长焦?”
  丰峻眉毛一挑:“你也很懂啊?”
  “不不,我不懂。我只会……”何如月蓦然收住。
  差点秃噜出“我只会手机拍照”。好险,真是换个世界就危机四伏啊。
  何如月赶紧改口:“但我知道你昨天肯定没有在台下乱走,你同一个位置,拍得有近有远,那不就是拉焦距了嘛。”
  丰峻猜到了何如月突然收住的是什么,但没说穿,只淡淡地道:“是的,我有长焦镜头。”
  乖乖,这年头有长焦镜头,不得了。
  何如月再次咋舌。
  “太感谢了,宣传科的照片都还没洗出来呢,你的就先面世了。”
  说完,何如月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睁大眼睛望着丰峻:“对哦,你怎么昨天拍,今天就洗出来了?”
  据她所知,这年头冲洗照片都得去专门的照相馆,而且要等好几天的。
  丰峻何尝想不到。他决定把照片送给何如月的那一刻,他就想到了,以何如月的聪明,定然能想到这一点的。
  他就要让何如月好奇。
  他就要让何如月对自己有兴趣。
  免得这丫头还给别人瞎出主意来骚扰自己。
  丰峻故作神秘:“我本来就有很多秘密,这就是我的秘密之一。”
  “你的秘密就是……认识照相馆的冲印师傅吗?”
  “哈哈。”丰峻忍不住大笑起来,前所未有的大笑,“这叫什么秘密。一点都不神奇。”
  “也是……”何如月嘟囔。
  认识人搞来的特殊,这最多只能叫牛逼,谈不上神奇。
  丰峻不止牛逼,他还神奇。
  何如月是很好奇,但她也不会追着丰峻追根问底。她笑吟吟地将照片塞回小拎包里:“为表感谢,我请你去我家吃饭吧?”
  这真是出人意料!
  饶是见多识广的丰峻也是呆愣住了。
  “我妈手艺很好的,做的菜可好吃了。你为了给我送照片,晚饭都没吃,现在回食堂也来不及了。”
  “我回家随便吃点。”
  何如月的视线落在丰峻受伤的手上。
  原本厚得跟馒头似的纱布不见了,现在只手背上敷了几层,然后用纱条在手掌上交叉绕了几下,打了个结。
  还是包扎得很好,但轻便多了。
  “别推辞了。你帮了我那么多,我请你吃个饭也是应该的。就你这手,回家怎么做饭?”何如月大胆地望着他,“大男人,怎么这么扭捏呢?”
  谁说我扭捏?丰峻前世今生,就不知道“扭捏”两个字怎么写。
  只略一犹豫,丰峻已释然。
  在这年头,虽然有几家国营饭店,但不是大事,很少有人去国营饭店吃饭,一般表达谢意的方式,都是在家里请客。
  除了事出突然、有点冒昧之外,何如月邀请他去家里吃饭表达谢意,似乎也没有任何不妥。
  丰峻道:“我没扭捏,我是怕太冒昧,吓到何总工和刘站长。”
  “哈哈,放心吧,他们没有那么不经吓,最多添个菜的事儿。”何如月自信地说道。况且,对她的全能妈妈来说,添个菜叫什么事,根本不是事。
  何如月自信地带着路,丰峻沉默地跟在旁边,看上去很沉着,其实心里很忐忑。
  一直走到孙家弄的弄口,何如月在副食品商店门口停下脚步。
  丰峻好奇地望着她:“怎么不走了?”
  “我买两瓶啤酒。”何如月想了想,“再买一包花生米、两个酱鸭头。”
  好家伙,自行添菜。
  丰峻嘟囔:“我不会喝酒……”
  何如月回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还是径直走进了店。
  无奈,丰峻也只得跟进去,还在嘟囔:“我真不会喝酒……”
  却见何如月买了两瓶啤酒,两瓶汽水:“那我陪我爸喝啤酒,你喝汽水。”
  这下丰峻无话可说,一把将四个瓶子全揽怀里。
  何如月又买了花生米和酱鸭头,出了副食品店大门。
  “你应该认识我爸妈啊,反正他们是认识你的。”何如月道。
  她知道父母一定会热情好客,但也一定会大惊失色,这两样不矛盾。甚至暗暗畅想一下即将到来的画面,何如月还有点坏坏的兴奋。
  那种,刘剑虹同志站在衬衫前大惊失色的情景,何如月真是想一次就要笑一次。
  虽说邀请是临时起意,但有个念头却在何如月心里盘桓了一阵。
  她一是为了感谢,二也是莫名的想为丰峻正名。
  她想让刘剑虹同志知道,那个衬衫的主人,并不是外界传说的那样不学无术。也许学历不高,但丰峻的谈吐、见识和修养,远超于绝大部分年轻人,这就是他的神奇。
  孙家弄不少吴柴厂的职工,有几位远远地见着何如月竟然带着大名鼎鼎的丰峻回家,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
  但两位当事人倒是十分镇定,甚至何如月还大大方方地跟丰峻介绍:“我家就是那栋二层房子,对,带雕花窗户的那个。”
  孙家曾经很富,孙家弄的房子虽然旧了,却依然很美。夏日四点多钟的太阳依旧猛烈,明媚地照耀在雕花窗户上,而窗前恰好有一盆水草,倔强地迎接着阳光。
  陈小蝶昨天刚刚去学校领了新学期的书本,将屋里的小桌子搬到了门口,铺上几张旧报纸正在包书。一看何如月居然带了个小哥哥回来,陈小蝶睁大了眼睛。
  八岁的小孩,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又喜欢不懂装懂,大叫道:“如月姐姐,你带个电影明星回来做什么?”
  不得了,这还知道电影明星,怕以后是刘明丽的徒子徒孙。
  何如月笑道:“什么电影明星,这是姐姐厂里的同事。”
  一听陈小蝶在门口大呼小叫,祁梅拎着锅铲出来了,生生地撞了个正着。
  啧啧,小蝶说得没错,这小伙子就是电影明星吧?
  而且是最近特别流行的孔雀王子那一种。不,比孔雀王子还要好看,因为他生得白,穿得又干净,有一种特别安静的气质。
  同事?祁梅脑子里迅速地转起来,想起卢向文说,前两天在弄口碰见一个生得特别好看的小伙子送何如月回来,莫非就是这位?
  八卦之心,人皆有知。祁梅乐得眯起了眼:“今天你家真是贵客盈门啊。”
  何如月懵逼。祁阿姨可是语文老师,应该知道一个客人不能叫“盈门”吧?
  而且祁阿姨比平时都夸张,一点不像个光荣的人民教师。
  祁阿姨上下打量着丰峻,一脸姨母笑:“这个小伙子真神气。小蝶说得没错,就是电影明星!”
  何如月无奈地丢给丰峻一个眼色,却发现后者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甚至有些享受。
  说好的冷若坚冰呢?说好的淡漠如水呢?
  丰峻同志,你的人设是不是有点崩?
  卢家门口摆着小桌子,何家的门却虚掩着。何如月推门进去,大喊:“爸,妈,我带了个贵客回来!”
  喊完,何如月惊了,怪不得祁阿姨说“贵客盈门”,真是“盈”啊!
  只见亲爸何舒桓坐在客堂间的八仙桌旁,正和二舅刘剑越和另一位陌生男子说话。而厨房里飘出阵阵香味,显然刘剑虹正大显身手。
  “二舅!”何如月惊呼,兴奋地冲进屋里。
  “如月回来了!”何舒桓站起身,笑呵呵道,“哪位贵客啊,如月还不快让人家进屋?”
  “对啊,贵客呢?”刘剑越也好奇起来。
  一位生得清秀俊逸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像是屋里点了一道光。
  是他生得太白吗?或许是,但又不全是,是他生得太亮眼,和别人都不一样。
  “何总工好。我是丰峻。”丰峻大方地向何舒桓伸出手。
  何舒桓惊愣之中,也没望了家里有客人,很有礼貌地和丰峻握手:“欢迎欢迎!”
  何如月笑盈盈:“我来介绍吧,这是我们厂的职工丰峻同志。这是我二舅,这位是……”
  “这是我们报社的记者王青同志。”刘剑越赶紧介绍,顺便好奇地打量着丰峻,猜测着外甥女和这个小伙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大家正相互握手,刘剑虹在厨房听到动静,迅速地跑了出来。
  “刘站长好!”
  丰峻赶在刘剑虹惊讶之前,迅速地伸出了手,刘剑虹很官方地跟他握完手,却一眼望见了他另一只包扎好的手。
  “你的手怎么了?”刘剑虹的医者仁心当即爆棚,甚至忘记了对丰峻的不满。
  何如月赶紧跟亲妈解释:“丰峻同志为了救同事,手被蒸气薰伤了。而且呢,上次他在路上对我伸出援手,我十分感谢,所以请丰峻同志来咱家吃饭,表示感谢。”
  丰峻很有教养地微笑:“冒昧了。”
  何舒桓赶紧道:“哪里哪里,太见外了。是如月不好,请客人回家吃饭,也得事先跟我们说一声嘛,一点准备都没有。”
  还是刘剑越哈哈大笑,活跃了气氛:“准备个啥,我看这日子挑得好,一起热闹热闹,来,丰峻同志,坐这里!”他拍了拍身边的位子,还顺势向旁边挪一挪,示意丰峻坐下。
  那边亲妈也已经递了一个嗔怪的眼神过来,赶紧接过丰峻那受伤的手夹抱着的四瓶酒水:“你看看,还让客人干活,如月你真没礼貌。”
  何如月乐了。这就是她亲妈,心里有一百个问号,也会把场面做得非常漂亮。
  所以她才不担心丰峻登门会冒昧,不存在的。
  四个男人围着八仙桌坐下,何舒桓朝南,是主座,两边分坐着刘剑越和王青,而丰峻坐在刘剑越旁边,继续刚才的话题。
  何如月倒是不担心丰峻。
  一来丰峻不会随便说话,二来丰峻但凡开口,一定很有质量,就让他们去天南海北呗。何如月拎着花生米和酱鸭头进了厨房。
  “早知道舅舅来,我还不用买菜了,哈哈。”
  何如月拿个碗,将花生米和酱鸭头分别装好,又自言自语:“不过我也添了两个菜,算是做了贡献。”
  刘剑虹终于炒完一个菜,装盘,用围裙擦了擦手,低声道:“你这丫头,冒冒失失地就请人上门,万一我今天没烧菜呢,拿什么款待人家?”
  “咦,妈你不怪我带人回来,却怪我没提前通知吗?”
  “那当然。”刘剑虹瞥她一眼,“不过,也好奇你为啥带他回来,就算你感谢他解了你的围,那送点东西给他就好了嘛。”
  何如月道:“人家为救工友受了伤,今天为了工作上帮我的忙,错过了食堂的饭点。我想着,他一只手回家做饭也不方便,就请他来咱家吃晚饭。”
  “原来这样。”刘剑虹以为还是说的之前奖金改革制度那事,便没再追问,“把菜都端出去吧,酒我已经买好了,叫丰峻也一起喝点吧。”
  何如月舒了一口气。
  看来亲妈没有大惊失色。果然是择日不如撞日,谁也猜不到今天二舅和同事上门,几方凑一起,反而让这顿感谢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来来来,今天我妈买了好酒!看,洋河!”何如月热闹地拎着酒瓶要给大家倒酒。
  洋河是宁省特产,是这年头待客的好酒,刘剑越一看,两眼放光:“嚯,果然大姐最疼我,让我喝洋河啊。”
  刘剑虹啐他:“省省吧你,我招待王青同志……”
  转眼一看,还有丰峻。刘剑虹赶紧补上:“丰峻同志也一定要喝点。”
  丰峻笑道:“刘站长叫我丰峻就好。我不会喝酒,我喝汽水吧。”
  刘剑越一听,就不依:“哪有男人不会喝酒的道理,不行不行,以前不会喝,今天也必须开始学。”
  何如月有点紧张。她不确定丰峻是真的不会喝,还是特种兵有什么纪律不能喝。
  她想好了,如果丰峻还拒绝,那她就要挺身而出,替丰峻挡掉了。
  但是没有。丰峻居然完全没有平时在厂里的冷峻和傲然,很谦逊地道:“那……我只喝一点点?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醉倒在这里。”
  何舒桓是看出来了,丰峻肯定真不能喝。
  “哈哈,丰峻同志是特种兵出身,怕是部队有纪律不能喝吧,不然哪有小年轻不会喝酒的。”
  还是何总工好啊,终于给人解围了!
  丰峻赶紧点头:“是的,是这样,所以从来没喝过。不过……今天我就试试。”
  啧啧,瞧瞧这态度。
  海量之人喝一斤,不稀奇。滴酒不沾之人破例,那才稀罕。说明丰峻多么给面子啊,对何总工和在座的贵宾多么尊重啊。
  大家好感动好满意啊!
  尤其刘剑越,一拍丰峻:“这小伙子好,跟我投缘。”
  说了有三句话么,你就投缘……何如月不禁暗笑。
  菜都上齐,酒都斟满。何如月也不是全无贡献,她买的两瓶汽水派上了用场,自己和亲妈一人一瓶,也倒在了玻璃酒杯里。
  何舒桓举杯:“来,为宁州来的朋友接风,也为今天的……”
  这个丰峻同志不好形容啊。
  何如月很镇定:“这叫惊喜嘉宾。”
  “对。”何舒桓觉得这个称呼真好,“也欢迎今天的惊喜嘉宾,我先干了!”
  一仰头,小酒盅一饮尽。
  众人也纷纷举起酒杯,刘剑越最热闹:“干了干了,哎,你们汽水也得干!”
  亲爸的酒量,何如月是有数的,这种白酒专用小酒盅也就能给亲爸塞个牙缝。但丰峻的酒量,她完全没数。
  而且她深信,不仅她没数,丰峻自己也没数。
  果然,丰峻学着大家,也一饮而尽,脸色都变了。不是醉的,是辣的。
  这不是喝酒,是喝药啊。
  何如月坐在何舒桓对面,也就在丰峻旁边,不由在桌下偷偷踢了踢丰峻,向他使眼色,示意他不用喝得这么急。
  丰峻疑惑地望向她,不解其意。
  哎,没有小纸条果然不管用。
  何如月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我想喝茶,谁还要?”
  谁都没举手,只有丰峻:“麻烦给我泡一杯。”
  好家伙,总算领会了。
  一会儿何如月端着两杯茶过来,一杯放在丰峻跟前,一杯放在自己跟前。刘剑虹完全没有察觉到女儿的小心机,还关照:“别泡太浓,小心晚上睡不着。”
  何舒桓也蒙在鼓里,还得意地跟丰峻介绍:“我这个可是阳羡雪芽,顶级的。可惜啊,天气热了些,要是四五月份,那时候是新茶,真叫一个香啊。”
  丰峻没有喝,端到鼻下轻嗅一下,笑道:“何总工保存得宜,茶香不逊四五月份新茶的。”
  “哦?”何舒桓眼睛一亮,“看来小丰很懂茶啊。那你猜猜,我是怎么保存的?”
  瞧瞧,已经不是“丰峻同志”,而是“小丰”了。
  “算不上很懂,略知道些皮毛。何总工这茶叶,不是用的铁罐,用的陶罐包锡纸吧?”
  何舒桓不由竖起大拇指:“一猜一个准。这都能猜出来,可不叫皮毛喽!”
  丰峻淡淡地一笑,没有再说话。
  何如月暗暗称奇,心想,难道特种部队还教茶经?她亲爸最喜欢茶,而且最喜欢雪芽茶,想了好多办法保存茶叶过盛夏,居然被丰峻一眼看透。
  正思忖着,何如月感觉到丰峻在桌下踢自己的脚。
  她心中一荡,抬眼望去,正正地对上丰峻的视线。那视线,有些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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