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这天晚上, 刘明丽同志回宿舍很晚。
  倒也没有做别的,就是费宜年体力实在有些差, 短短十几分钟的路, 让费宜年背她,整整背了一个小时。
  自从刘明丽打定主意,她就绝不可能再走一步。
  费宜年终于急了, 他不可能陪着这位大小姐在街头坐通宵啊。耗不过、说不服, 一说,刘明丽就“攻击”他, 搞得费宜年十分无奈。
  最后只能背一段, 歇一段。
  一直背到吴柴厂宿舍门口, 费宜年腿都软了。他发誓, 以后看《西游记》, 都绝不看猪八戒背媳妇这一段, 特么的全是阴影。
  刘明丽心里却乐疯了。
  这个不坦诚的男人,必须实施惩罚。她从来不心疼男人,哪怕这个男人是她的猎物。
  刘明丽很清楚, 绝大多数男人不能用来疼。
  你越疼他, 他越负你。
  抵达门口的那一瞬间, 刘明丽知道, 费宜年恨不得把自己直接从他背上掀下来。但刘明丽假装不知, 听着他沉重的喘息声, 刘明丽凑到他耳边。
  “你好棒哦!”
  惜字如金。吹气如兰。
  一瞬间, 费宜年所有的抱怨和不满,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说了就是不棒,说了就是不强。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不强, 哪怕的确是个弱鸡。
  直到再次感觉到费宜年的双腿在微微颤抖, 何如月才从他背上缓缓滑落,并且绕到他跟前,假装心疼地擦去他额头的汗珠。
  甚至还摘下他的金丝边眼镜,仔细地将镜腿上的汗水也擦掉。又帮他戴好。
  “很累吧?好心疼哦。”
  费宜年尴尬:“不,不累。你……快回去睡觉吧。”
  刘明丽嫣然一笑,挥挥手,转身进了宿舍院门。
  嘴上百般心疼,行动上从不心疼,甚至下得去狠手,这就是刘明丽啊。
  …
  只有何如月是傻乎乎地,真心疼。
  在丰峻家吃完“宵夜”,丰峻送她回家,一直送进孙家弄,送到了何家门口。
  “你一个人回去会孤单吗?”何如月问。
  “要么你再送我回去?”丰峻觉得这问题好玩。
  何如月一扁嘴:“那么张郎送李郎,送到大天亮。”
  丰峻道:“没认识你以前,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习惯了。”
  何如月又心疼了:“以后不能这么晚,你再一个人走回去,睡觉就要老晚了,明天一早就得上班呢。”
  丰峻却不在意:“我天生睡得少,没关系。”
  借着月色,何如月认真地端详他:“小心黑眼圈。”
  丰峻摸摸她头顶:“你也早点睡,小心掉头发。”
  “我去!”何如月低声叫起来,“你太会扎心了!我不要秃头!”
  说着,何如月踮起脚尖,迅速地拥抱一下丰峻:“进屋了进屋了,又掉了三根头发。”
  看着她匆匆忙忙掏钥匙开门,丰峻忍俊不禁,在她身后偷偷地笑了。
  何如月一直到进屋关门,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要不是一鼓作气“保护头发”,她怕自己会一直在门口和丰峻说话,舍不得和他分开。
  上楼时,父母的房门虚掩着,里头透出灯光。
  “回来啦。”刘剑虹的声音传出来。
  “嗯。”何如月正想趁着亲妈没有追问赶紧溜回房间,但一想,自己得主动提。
  “爸睡了没?”何如月凑到门口,语气极为谄媚。
  何舒桓的声音传来:“没呢,我在看书。”
  何如月这才推开门,笑呵呵道:“明天我带个客人回来?”
  “谁啊?”何舒桓问。
  “丰峻想来跟您请教工作上的事儿。”何如月大着胆子,观察着父母的反应。
  只见本来躺着的刘剑虹豁得撑起:“丰峻要来?”
  坐靠着床背看书的何舒桓也抬起头,但他没有妻子那么大惊小怪,平静地回答:“可以啊,欢迎。”
  “谢谢爸妈!”何如月闪身要走,又探回脑袋,“对了,不要烧太多菜啊,平常点就好了。”
  刘剑虹翻白眼:“我也没准备烧太多菜……”
  “噗!”何如月缩回了脑袋。
  “带上门!”刘剑虹喊。
  “是!”
  何如月轻轻关上了房门,跑回自己房间,直接把自己砸在了床上。
  看来亲爸态度很开明,而亲妈似乎也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啊。
  真是前途一片光明。
  …
  第二天一早,怀德桥上,何如月向丰峻发出邀请。
  一听晚上就要去何家,丰峻倒有点小小的紧张。
  “要不要……给你爸妈带点礼物?”讲真,丰峻并不是很懂人情世故。上辈子创业成功,他靠的也不是人情世故。
  但偏偏,这个八零年代,人情世故却十分重要。
  何如月笑道:“别啦,搞得像毛脚女婿上门似的,俗不俗啊。”
  话虽这么说,中午丰峻还是悄悄跑了出去。
  下班后,二人又在桥上汇合。一看丰峻手里提着一只袋子,何如月笑起来:“叫你不要买东西,你又买。”
  丰峻倒也老实:“今天是去请教,空手不太好。”
  …
  陈小蝶已经改名叫卢小蝶。
  卢家门口,做作业的孩子也多了两个,都是卢小蝶的同学,也住孙家弄。
  孩子是最容易熟络的。加上卢小蝶成绩好,那两同学的家长也愿意让孩子跟她一起做作业,指望共同进步。
  本来卢小蝶是不大被来来往往下班的邻居们影响的,但她一听有人喊:“如月,这是带朋友回来了?”
  卢小蝶顿时就抬起了头。
  一看,何如月脸色有些红,正解释:“厂里同事,来找我爸的。”
  鬼才信咧。
  卢小蝶立刻跑进屋里,跟祁梅喊:“妈,那个电影明星又来了!”
  “电影明星?”祁梅正在包馄饨,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如月姐姐厂里的那个电影明星。”
  祁梅一听,当即就把脑袋探到了窗口。还真是那个“电影明星”,哪怕穿了件羊毛外套,也是穿羊毛外套的“电影明星”。
  “这是你如月姐姐的男朋友……”祁梅小声道。
  卢小蝶双眼发亮:“那就是如月姐夫?”
  祁梅:“是不是姐夫,那得以后才知道。”
  祁梅说这话是有根据的。
  她曾经在跟刘剑虹一起剥毛豆时,讨论过这位“电影明星”,她听得出来,两孩子大概是在谈,但还没到能见父母的程度。
  而且这位“电影明星”,跟她家小蝶一样,无父无母,也是由养父养大的。
  在祁梅心里,对这“电影明星”就有天然的好感。
  为此她还劝过刘剑虹,说孩子为人好、肯上进,就差不到哪里去,至于家境出身啥的……工人阶级出身也没什么不好嘛。
  祁梅想了想:“小蝶,去碗橱去拿只海碗来。”
  “好的。”
  卢小蝶麻利地拿了一只蓝边海碗过来。祁梅接过海碗,从匾里数了十六只馄饨装上。
  “给何家姆妈送去,就说给她家客人的啊。”
  孙家弄的规矩,哪家包馄饨,若包得多,亲密的人家就会端一碗送去。祁梅特意指明是给客人,也是替何如月做人,要让“电影明星”感受一下孙家弄的热情。
  没一会儿,卢小蝶端着碗跑回来了,碗里还放着五颗大白兔奶糖。
  “电影明星哥哥给我大白兔奶糖!”卢小蝶激动得声音都变调了,碗虽递给了祁梅,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碗里的五颗大白兔。
  “不是何家姆妈给的?”祁梅好奇。
  其实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端馄饨过去,满碗去,不好空碗回,一般对方都会放一颗糖,或者放一块糕,反正就是家里有什么就放什么,意思一下。
  所以刘剑虹放就很正常,但这个“电影明星”放?
  卢小蝶平常挺稳重,这会儿也开心得尽显小孩子脾性,指手划脚:“那个电影明星哥哥说谢谢妈妈,何家姆妈就要去拿糖,电影明星哥哥说,阿姨你别忙,我有,就从一个袋子里掏出一把糖,放我碗里了!是大白兔!”
  好家伙,“电影明星”出手很大方啊。
  …
  此刻的何家,何舒桓和刘剑虹也合不拢嘴。
  何舒桓拿着一盒茶叶,是他最爱的雪芽。丰峻正解释:“这雪芽是保存在市食品公司冷库的,过了一个夏,还跟新茶似的。”
  这才是真正的江南雪芽最标准的保存方式。
  可普通人家哪来的冷库,这年头也没有电冰箱,所以何舒桓一直用陶罐和锡纸,已经是民间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刘剑虹则拿着一条柔软的羊毛围巾:“哎哟,小丰同志,不是我说,你干嘛这么破费呀,这羊毛围巾一看就十分贵,阿姨受之有愧的呀。”
  但刘站长同志,嘴上说着“受之有愧”,眼神里明显是“爱不释手”。
  而且已经自称“阿姨”,可已经不是刘站长和丰同志的关系,是阿姨和小丰同志的关系了。
  那丰峻也就不客气了,本来还打算尊称何如月为“何干事”,也是不需要了。
  “听如月说,阿姨有颈椎炎,所以我就……”
  十分动听的话,丰峻也不会说,但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解释,却是意犹未尽。
  马上天气就要转冷,颈椎炎嘛,脖子保暖最重要了。
  多么贴心的礼物啊。
  何如月也是惊讶,她以为丰峻就是随便买了些东西,没想到看着冷淡的他,倒是这么会走人心的。
  而且何如月也有礼物。
  就是那包大白兔奶糖。丰峻还有些不好意思:“这包糖是我上次去海城买的,本来打算找个机会当礼物送你,借花献佛,抠了一把给小蝶了。”
  “没事没事。”何如月乐呵呵地接过大白兔。
  是不是少了几颗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听出一个信息。
  上回丰峻去海城,两人还没表明心迹呢,他就给自己带了一包奶糖,还一直藏着没给。
  这说明啥。
  说明丰峻同志,其实已经隐隐有了那个意思啊。
  何如月伸出脚轻轻踢了一下丰峻。踢完还没收脚,还轻轻地蹭了一下,惹来丰峻一个很有内容的凝视。
  刘剑虹同志也是口是心非,昨天还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加菜,但事实上,今天丰盛得很。
  何舒桓同志则很开心。
  退休后的领导同志,常常是很寂寞的。现在有个年轻同志上门请教,而且还是自家宝贝女儿的对象,何舒桓同志幸福感油然而生。
  “上回小丰同志来咱们家,大家都还不熟悉,喝酒也有些拘谨,一回生二回熟,今天放开了喝,就不要客气了啊。”
  丰峻倒是真没客气:“叔叔,我是真的没什么酒量……”
  “我就奇怪呢,部队回来的怎么会酒量不好,特种兵,啥都特种,就是这个酒量不特种啊……”何舒桓笑着摇摇头,“规矩太重,有时候也不好。”
  “两杯,就两杯,哈哈,这总可以吧。”随即何舒桓又大声起来。
  “我虽然没什么酒量,但一定尽力。”
  好家伙,丰峻同志不仅会说土味情话,也很会讨老人家欢心啊。
  和何总工同志小小地抿了一口,丰峻进入正题:“我明天就要去h省出差,去争取h省的一批订单。”
  “h省?”何舒桓以为自己听错了,“咱们厂的柴油机从没卖过h省啊。”
  “是的。”丰峻道,“这次不是政府调拨的计划,h省打算市场采购,还在考察阶段,董厂长的意思,我低调出去,当是试验。”
  何舒桓认真地看了一眼丰峻,大概有些明白他的意思。
  “h省要是打算市场采购,那就等于说,不想采购国内的产品,我看你这趟,难。”
  到底是曾经当了多年的吴柴厂总工,何舒桓同志老辣啊,一眼就望穿h省的心思。
  “叔叔厉害。的确如此。”
  听见丰峻叹服,刘剑虹掩饰不住对丈夫的崇拜:“你何叔叔也是走南闯北过的,你以为当总工就是坐在家里画图纸啊,他对这些人的心思,摸得很透的。”
  “阿姨说得对,市场和研发,从来都分不开。好的研发者,必定对市场有充分的把握。”
  虽然“研发”这个词在这年代并不常用,但何舒桓还是听懂了。
  何舒桓扶了扶眼镜:“老实说,h省想买进口,愿望是好,但难度也大,不然就不会放风出来,让你去争取了。”
  这话有戏。
  丰峻眼睛一亮:“何叔叔觉得他们进口的难度在哪里?”
  “在计划。在资金。”何舒桓一语道破,“兜里有钱,谁都想买进口啊。谁不知道进口柴油机好用,但价格要贵好几倍,不是开玩笑的。”
  丰峻想了想:“目前国内有三家厂子在争取,h省也并没有一口拒绝,听上去,好像也不完全是因为资金。如果完全受制于资金,似乎也不会一上来先把目标锁定在进口上。”
  这是个容易被忽视的问题。
  兜里钱不够,那就根本不会考虑。考虑过,那就说明资金是够的、或者虽然不够但缺口不大。
  何舒桓脸色也变得凝重,缓缓地点了点头:“从道理上说,的确是这样。如果h省态度十分不明朗,那说明,在选择进口还是国产的问题上,资金问题只是其中一方面。”
  “还会有哪些方面影响选择呢?”丰峻问。
  何舒桓没说话,盯着酒盅里荡漾的酒面。
  半晌,何舒桓道:“以我的经验,一是搭售,二是维修。”
  维修!丰峻心中豁然开朗。
  维修,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售后”。后世的人买东西,除了价格和品质,售后也是影响选择的重要一环啊。虽然在这年头还没有“售后”的概念,但对于农机产品来说,使用频率十分高,如果维修太麻烦,那是直接影响生产的。
  进口产品虽好,可不,维修不容易啊。
  这八零年代可不是后世,不管什么世界级大公司,都会来国内设立办事处、成立售后部门。
  现在可是刚刚敞开国门,绝大部分海外品牌都还在观望阶段,哪里能一下子解决。
  至于“搭售”,丰峻隐隐有些猜到,但还不很理解。
  “我只知道有些物资紧俏时,会搭售一些滞销的货,却不知道这农机产品也有搭售。”丰峻道。
  何舒桓苦笑:“这外国人搭售,可不是我们供销社,一块毛巾搭一块肥皂。他们吃准我们求技术心切,就会搞小动作。搭回来一块肥皂,家里还能用,你要搭回来一个没柄的锅铲,怎么用?”
  丰峻还没说话,何如月已经吃惊地嚷起来:“啊,这么坏的吗?”
  “你以为。”何舒桓道,“据我所知,咱们国家进口生产线也好,进口产品也好,吃的暗亏可不少了。”
  丰峻却明白了,他声音低沉:“因为咱们急需啊。所以他们高高在上。”
  “对,需要技术,就会搭售产品。需要先进产品,就会搭售过时产品。谁让人家手里有东西,谁让咱们眼馋人家手里的东西。”
  听着何舒桓的话,丰峻和何如月不由深深对望一眼。
  所谓“落后就要挨打”,以前只是在课本里匆匆一瞥的一句话,直到现在,才有了切身的体会。
  丰峻点点头:“听叔叔一席话,我有头绪了。”
  何舒桓笑道:“叫如月把家里电话给你。出门在外要是碰到问题了,尽管给我打电话,我就早上会去公园里下一会儿棋,一般都在家。”
  其实丰峻早就有何家电话,但何舒桓这么一说,再往何家打电话,那就是堂而皇之了。
  腰杆子不一样啊。
  “何叔叔,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不喝酒,怎么搞定h省的人?”
  何舒桓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搞定h省的人,除了喝酒,还是喝酒,还得喝得比他们更厉害。”
  这……有点难啊。丰峻摸了摸鼻子。
  倒是刘剑虹在旁边开口了:“谁说的,我读大学时候,班里就有h省的人,倒也不是非要喝酒厉害才能让他们服。”
  丰峻:“哦?”
  刘剑虹得意:“打架比他们厉害,他们也服。”
  丰峻:明白了,收到一条宝贵信息,记下了。
  何如月:放心了,论打架,丰峻还没输过谁。
  何舒桓:没想到,站长同志还有此般见识。
  …
  第二日,丰峻同志带着何总工同志的殷切希望、以及刘站长同志的热情嘱托,登上了北上的火车。
  何如月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她来到这里,一直都坦然接受这个年代的一切,并用尽所有热情去拥抱它。
  但在丰峻离开后,她有些讨厌这个世界了。
  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只有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
  可电话机常在,丰峻同志却在没有电话机的那一端啊。
  刚刚到h省时,丰峻在招待所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单从电话里嘈杂的声音,何如月就知道招待所比较乱。
  但丰峻的声音很镇定,他说目前在市区,一切都好,过两天会去需要柴油机的那几个县实地考察一下。
  这就是丰峻的办事风格。
  他只有一张介绍信,所以没有贸然去人家省里的采购部门。他要先去第一线,直面那些真正使用柴油机的客户,了解他们在想什么,才有资本去和省里采购部门周旋。
  在通完这个电话之后,丰峻就像消失了一般。
  何如月知道他去了县乡,那里更难找到电话打回来,便也只能放宽心,将思念按捺在心里。
  好在,吴柴厂工会的工作,突然变得更加忙碌,分了何如月不少神。
  首先是女职工委员的申请获得正式批示,女职工代表大会在吴柴厂的大礼堂胜利召开。
  这回阵仗很大,连《中吴日报》都派了记者前来采访。
  何如月在第一届女职工代表大会上高票当选吴柴厂女工委主席,成为全市总工会下属所有企业工会里,最年轻的女工委主席。
  何如月,如今叫何主席。
  但黄国兴黄主席就在隔壁坐着,何如月听见别人叫自己“何主席”,也实在有些不适应。
  也不知道是哪个女职工,开始叫她“小何主席”,这下一发不可收拾。
  加一个“小”字,又亲切,又尊敬,还跟“黄主席”有了明显的区别。于是“小何主席”这个称呼直接就喊开了。
  连刘明丽都时不时揶揄她。
  “小何主席,下班等我,晚上住你家去。”
  何如月翻白眼:“又跟费宜年看电影?能不能换个电影院,别老是来和平电影院,市里七八家呢,不够你们看的?”
  刘明丽偏不:“我就喜欢和平电影院,他家椅子坐得舒服。”
  何如月戳穿她:“是扶手不太硌人,不耽误你们拉手吧。”
  “去你的!”刘明丽笑呵呵地啐她。
  二人闹了几句,何如月却想起一件正事:“对了,明天下午三点,咱们的女工委第一次活动就要开始,你记得一定要来。”
  刘明丽笑道:“我没兴趣。我不喜欢打架。”
  “呸,什么打架!”何如月笑骂,“那叫防身术。”
  “差不多,反正就是打架。”
  何如月低声道:“我看了报名表,厂里几个经常鼻青脸肿的女职工都报名了,说明她们心里拎得清。”
  刘明丽赶紧邀功:“看吧看吧,我悄悄给你的名单是不是很管用?”
  名单的确是刘明丽私下悄悄给的。
  她在保健站,哪些女职工经常去配红药水之类的伤药,她一清二楚。甚至好几个都是经她的手清理包扎。
  但,清了一回,没多久又是下一轮。常常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倒是梁丽这些日子扬眉吐气,已经好久没有出现在保健站。
  看来对于本厂那些爱向家人动拳头的男职工们,何如月的“组合拳”还是有用的。但架不住更多的不是双职工,那些鼻青脸肿常常挂彩的女职工,家里的老公都在别的厂啊。
  何如月道:“明丽你就来呗,你不学,壮壮声势也是好的。”
  “怎么了,报名的人不够多吗?”刘明丽问。
  何如月摇头:“倒也不是,报名的人还是很踊跃的,这不是,多学一门,心里就不慌嘛。再说了,我也想学,哈哈,你陪陪我呗。”
  “行行行,烦死了。”刘明丽笑骂,“丰峻不在,你就整天烦我。”
  正说笑,金招娣拿着一份表格进来:“小何主席,我这个表格,要厂里盖章。”
  何如月一看,金招娣的改名申请,她要改名叫金红。
  很简单,也很时代,但也好听。
  “是派出所要的吗?”何如月问。
  金招娣点点头:“是的,就缺这个了。派出所跑了好几次,没什么问题了。”
  何如月给她盖了章,笑道:“其实招娣也蛮好听的。”
  金招娣……不,以后要称金红。
  金红道:“但凡家里还有人疼我,我就是叫金牛金马,我也不会改名。”
  她父母早没了,姐姐远嫁,再也不回来,唯一的弟弟整天提防她离婚后会回去抢家产,巴不得她死在外面。
  金红已经考上了夜校,她以后完全有能力凭自己本事生活下去。她想跟那个家,断绝一切关系。
  何如月又问:“夜校什么时候开学?”
  “下周。”金红却突然想起,何如月借给自己的教科书还没还,赶紧道,“哦对了,小何主席给我的复习资料我还没还呢,明天就带给你。”
  何如月笑道:“这个倒不急。你回头要是开学了,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好了。”
  “嗯嗯,谢谢小何主席。”
  “你明天也要来女工委活动啊?”何如月又邀请。
  金红坚决地点头:“我肯定来的,不管上的课是什么内容,只要是咱们女工委的活动,我一定不会缺席。”
  啧啧,瞧瞧这觉悟。
  …
  下班时,刘明丽已经穿了一身漂亮的风衣,站在行政楼下等何如月。
  “又是海城买的?”何如月问。
  刘明丽又笑话她:“一看你就好久不逛街了。咱们第一百货商店现在也有漂亮衣服的。”
  “是吗?”何如月的确不知,她要么跟丰峻约会,要么忙工作。
  再说了,她也不是爱逛街的人。
  “第一百货商店又加了一层,你不知道吧?”刘明丽笑得神神秘秘。
  “加了一层?”何如月就更奇怪了,“一百那大楼一共才三层,就这么短短时间,能加盖一层?”
  “笨死了!”刘明丽简直要被何如月气到。这个表姐,一到这种事情就是榆木疙瘩啊。
  刘明丽道:“一百旁边不就是华侨商店吗?一百的三楼和华侨的三楼打通啦!”
  何如月倒吸一口凉气:“这也行?咱以后还能去华侨商店了?”
  所谓华侨商店,是外事部门的涉外商店,里头的东西都是用外汇才能买,属于中吴市普通百姓眼里一个极其神秘的所在。
  这商店的存在,意义大于实际功用。
  一听第一百货商店居然可以跟华侨商店打通,何如月当然吃惊。
  吃惊之余,她突然想起刘明丽心心念念的烫头:“你别告诉我,中吴也有理发店可以烫头了?”
  刘明丽大吃一惊:“呀,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得,真有了。
  看来这世界的发展,比自己想象得更快。它正以不可阻挡的速度,张开双臂,拥抱一切。
  何如月暂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她只是觉得,自己似乎也应该去第一百货商店逛逛了,以后的中吴市民,不用买件时髦衣服都要赶到海城去了。
  …
  此刻的丰峻,却丝毫没有感受到什么时髦的气息。
  他已经跑了三个县乡,此刻正在招待所里写着分析材料。他的笔记本上记得密密麻麻,全是从县乡一线讨来的经验。
  接下来,他打算回到省城,正式以吴柴厂销售人员的身份出现,去和h省采购部门的人好好谈谈。
  写完材料,天色已黑,望着窗前漆黑的夜空,丰峻发现,这夜空,没有月亮。
  记得自己出发前,送何如月回家,还能借着月色望见何如月黑白分明的眼睛和生动的小脸,一转眼,月圆又已月缺。
  这家招待所没有电话。丰峻心中一动,拿出招待所的信笺纸,打算给何如月写一封。
  写信。
  即便是回到八零年代,他也没有想过,自己会用如此古老的方式,给远方思念的人写信。
  再怎样心中倔强,他也是会慢慢温柔的。
  再怎样格格不入,他也是会慢慢入乡随俗的。
  他丰峻,居然会写信了。
  …
  古园巷,费家最近气氛空前融洽。
  孙樱依然将一封拆开的信递给费宜年:“妈看过了,没事吧。”
  费宜年接过信,甚至没看信封,就信手放在一边:“没事,随便看吧。”
  孙樱和费敏才对视一眼,心中得意,却也有些不安。
  胜利来得太过容易,的确会不安。
  吃过晚饭,费宜年换衣服:“爸,妈,我出去看电影。”
  孙樱问:“和小刘吗?”
  “嗯。”
  孙樱脸上泛起了微笑:“你们怎么老看电影啊?”
  “妈不喜欢我跟她看电影吗?那我以后不找她就是。”费宜年学会了以退为进。
  孙樱赶紧解释:“怎么会!你就该多交些朋友的。我的意思是,你们老是看电影,也无聊啊,来来去去就那几部电影,也没什么好看的。”
  费宜年笑道:“那除了看电影也没别的好玩啊,总不能天天压马路。马路上都快压出坑了。”
  瞧瞧,现在儿子多么活泼,多么开朗,多么随和,孙樱眉开眼笑,觉得这位刘明丽同志简直是小天使,把自己儿子整个儿都打开了。
  孙樱跟到门口,望着换好衣服要出门的费宜年,低声道:“要不,什么时候请小刘来咱家吃个饭?”
  费宜年略略一愣:“这有点太仓促了吧?”
  “这有什么,你们也认识快一个月了。”孙樱不以为然,“我跟你爸认识一个月,你爸就拎着东西上我家来了,都没经过我同意。”
  “哦,那我也拎点东西去宁州?”
  孙樱听出来儿子在消遣自己,笑骂:“去你的,这倒也不必。妈是说,一个月也可以有点进展了,应该表示一下咱家对她的尊重。”
  费宜年心想,我要是告诉你进展,怕吓到您老人家。
  我都有点扛不住,怕进展太快了啊。
  但望着孙樱期盼的目光,想起前几天跟李千千通电话,李千千的嘤嘤哭泣,费宜年知道,自己这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一时之间,他有点不确定,自己对刘明丽的反应,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出自对父母的需要。
  这对心灵的拷问,一直持续到他见到刘明丽,依旧沉重地压在他心上。
  刘明丽依旧光彩照人。
  她站在和平电影院门口,所有过往的路人都会投来艳羡的目光。
  费宜年是习惯了人家目光的人,每次和刘明丽走在一起,都会深深地怀疑,路人的目光有多少是给自己,有多少是给刘明丽。
  但,每回刘明丽光彩照人地等待他时,他又会有莫名的成就感。
  从最初约会时的沉重,到现在,他竟然也有了隐隐的期待。
  今天孙樱给他信,他知道是李千千的。
  但他居然第一次并没有很迫切地想要看信。因为李千千信里的那些内容,翻来覆去,他几乎已经可以猜到。
  重要的内容是不会在信里说的,只会在电话里说。
  而信里的内容,一半是写给孙樱看,向她示威,一半才是给费宜年看,向他示好。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