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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下班, 何如月就先拐去了平阳里。
  走进十六号弄丰峻家门口,正要敲门, 院门开了, 走出个烫头的喇叭裤小青年。
  一看就是玩摄影的时髦人。
  这时髦人一见何如月,好奇地打量着她,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
  丰峻当即出现在门后, 脸色阴沉:“信不信我把你胶卷都抽出来?”
  “啊, 别别!”时髦人急了,“我花好多功夫拍的!”
  “下次再让我见你朝漂亮姑娘吹口哨, 抽你大嘴巴子。”
  丰峻冷冷地说完, 一转向何如月, 神情就变得温和, 牵着她的手就进了院子。
  关院门的一刹那, 那个时髦人瞠目结舌:“不好意思啊, 原来是你……”
  “砰”一声,后面的话被关在了门外。
  “真拉他胶卷?”何如月好奇地问。
  丰峻一扯嘴角:“吓他呢。”
  对喜欢玩摄影的人来说,拍出来的片子都是命宝, 拉他胶卷等于送他的命, 丰峻还真不至于这么手狠。
  但这种流氓习气, 丰峻是十分不喜欢。
  得治。
  何如月也知道这是丰峻在替自己出头, 心里欢喜, 乖乖地跟着他穿过院子, 进到厅堂里。
  桌上放着一只保温桶, 是何家的。
  “我妈来送过晚饭啦?”
  “何叔叔来的。”丰峻望一眼保温桶,心里别提多温暖,“其实我没这么弱, 你回家跟叔叔说, 明天就不要给我送三餐了,我打算去上班。”
  “明天就上班?”何如月有点惊讶。
  上下打量一番,丰峻还是沉静得像在积蓄力量的样子。
  想了想,何如月道:“明天上午我陪你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你伤口没问题可以上班,才允许上班。”
  丰峻牵动嘴角,忍不住笑意。
  以前的他孤傲清冷,心里从不挂念一个人,也拒绝任何人的关怀。可现在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心里会怀念逝去的养父、会想念刚刚告别的生父、会想象未曾谋面的生母。
  更重要的,他有关心照顾他的何总工和刘站长,还有逼着他去看医生的何如月。
  他想到了两个字:幸福。
  曾经他坐拥巨额财富、拥有万人敬仰的地位,但他从未觉得幸福。
  与那些相比,丰峻只想说,幸福就是有人逼着你去看医生。
  二人絮絮叨叨说话时,从后院走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见着何如月,腼腆地喊了一声“何姐姐”。
  他是丰峻招的学徒,叫庄小全。从小生长在平阳里,家中贫苦,但聪明内向,丰峻看中他耐得住寂寞。之前将近一个月,这孩子默默地替丰峻守着小暗房,虽还不能上手,倒是接了不少业务。
  那些老主顾,就为了丰峻这儿独一无二的技术水准,也心甘情愿地等着。
  他道:“峻哥,我回家吃过晚饭就来,很快的。”
  丰峻道:“不着急,我还没吃呢。”说着看了看手表,“现在四点二十,你六点再来好了。”
  庄小全点点头:“峻哥再见,何姐姐再见。”
  听着外头庄小全关院门的声音,何如月笑道:“真难得他愿意跟着你干,家里也没急着让他去招工。”
  丰峻道:“他若想去招工,我肯定不会拦着他。不过他信我,愿意跟着我。”
  何如月托腮望着他:“明明你又无趣又不爱说话,为什么他们都愿意跟着你呢?”
  明明是句调侃,丰峻居然也没听出来,甚至还认真地想了想:“可能这就叫人格魅力吧?”
  “美不死你!”何如月啐他。
  “难道不是?”丰峻还一本正经地反问。
  何如月咯咯地笑了。
  这男人,就半年前还算不上是个好人呢,现在居然好意思跟自己说人格魅力了。
  “对了,今天戴学忠差点出事了。”何如月道。
  丰峻皱眉:“什么事?这小子长得人高马大,胆子其实只有针尖那么大,闯不了祸。”
  真是说得精确极了。
  何如月便把前因后果简要地说了。一听是废料场的事,丰峻就冷哼:“只要想管,没有管不了的。”
  “什么意思?”何如月心中一动,隐隐觉得丰峻有所指。
  丰峻却劝道:“如月,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管这事。但凡能畅行无阻这么久的,必定是有□□,你还不懂这个?”
  “□□?”何如月目瞪口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丰峻说得很有道理。吴柴厂两千多号人,就是地摊式地排查,查几遍也能有头绪了,何以见得袁科长势单力孤总是奋斗在抓贼第一线。
  要知道就是保卫科,人手也不少啊。袁科长手下好几个“壮丁”的。
  “我连周文华都不怕,我还怕那些小贼?”何如月撸袖子跃跃欲试。
  丰峻终于忍不住笑了:“周文华是自取灭亡。”
  何如月更来劲了,小手叉腰:“对,姐姐我气场强大,都不用亲自出手,周文华就死期临头。”
  “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丰峻淡淡地笑。
  他一直没有告诉何如月,他是如何带着周彭城去公安局,如何揭穿周文华的骗局。那是他第一次暗暗保护何如月,也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心中波澜。
  何如月还沉浸在自己“强大的气场”里:“丰峻,不行的,不能坐视不管,你不是要当‘驯龙人’吗,这些小贼和□□,就是阻挠巨龙腾飞的乌云!”
  饶是丰峻没啥幽默细胞,也被何如月的激情演讲给逗笑了。
  他捉住何如月的手,捂在自己掌心:“因为我们要考虑成本。眼下最重要的事,你必须把女工委搞好,我必须在销售岗位上做出成绩。如果分神去插手设备科和生产科的事,没有精力,也得不偿失。”
  何如月嘟囔:“可我们不能做任何事都先考虑成本啊,也要有责任感。”
  不考虑成本,丰峻怎么可能成就商业版图。
  可被何如月这么柔柔地一嘟囔,丰峻就心软了。他耐心地解释:“因为我们还不够强大。如月,我这么跟你说,废料回收这事明明应该生产科负责,但却要设备科负责保管。你觉得设备科有好好保管吗?”
  那篮球场,离设备科的废料库还一百多米远呢。
  何如月想了想,不确定地问:“我以为是堆得太远、鞭长莫及。难道是不想负责,才故意堆那么远?”
  丰峻笑着点了点她鼻尖:“很聪明嘛。”
  “那设备科少了废料为啥又总要汇报给袁科长,胡子一抹不就完事。”
  “因为生产科回收时候,会跟车间对账啊。”
  好家伙,账对不拢,难免就要追究设备科保管不善的责任,所以设备科就时不时跟袁科长叫叫屈。
  这哪里是报案,分明是甩锅给保卫科。看吧,是你们没管好厂里的治安啊。
  太坏了,这是给袁科长挖坑啊。
  “所以设备科早就知道是哪些人偷废料?”何如月还是不大敢相信,又追问了一句。
  丰峻冷笑一声:“锅炉房就是设备科的,这事,别人不一定知道,我们还会不知道?”
  对啊,而且他“站得高、望得远”,厂里的秘密他本就比别人知道得多。
  “知道了也不检举的啊……”
  “因为检举了也没用。每回偷的废料,三分之一进了设备科的小金库。”
  小金库。
  真是好熟悉的名词啊。
  真没想到,这年代就已经有“小金库”了。
  何如月咬了咬嘴唇,还是不服气:“我想好了,就算搞不掉设备科的小金库,我起码可以先搞掉废料场!”
  “搞掉废料场?”丰峻不解。
  “我琢磨出来了,生产科和设备科,这是谁也不想放弃废料这块肥肉。丰峻,你对生产科了解吗?”
  丰峻挑眉,似乎有点猜到何如月的用意:“不能说全是好人,但不像设备科邪门。”
  何如月笑呵呵晃着丰峻的手:“丰峻同志,到了需要你发挥人格魅力的时候了。”
  “怎么发挥?”
  “厂里哪些小青工爱打篮球,暗中组织他们写联名信给工会,要求恢复篮球场。”
  “哈哈哈哈。”丰峻不由笑起来。
  何如月挤眼睛:“千万别暴露我,我还得装作猝不及防、左右为难呢。等我接完招,生产科上不上路,就得看他们的悟性了。要是我给他们创造了机会,他们还不会利用,那也活该被设备科欺负。”
  丰峻望着何如月,只有服气的份。
  自编自导自演,咱们小何主席有一套。
  “看来我的确必须赶紧去上班,不然没法配合咱们小何主席的工作了。”
  小何主席亲亲热热挽住他胳膊,脑袋歪在他肩上:“不着急,还是你身体重要,明天陪你去医院看过了再说啊。”
  …
  冬天,夜幕总是来得特别快。还没到五点,外头已是渐渐暗了。
  丰峻想要送何如月回家,被何如月严词拒绝,并声称如果这样,就是辜负了何舒桓同志来送晚饭的心意。
  居然很有道理的样子。丰峻难得“屈服”。
  …
  平阳里出口就是解放路,再走三百多米就拐上南大街。
  何如月一路行去,恰好赶上路灯一盏一盏次第亮起,一直亮向远方,宛若点亮的巨龙。
  想起刚刚从丰峻家出来,丰峻给她印上的吻,何如月心头犹是甜蜜,脚步也越加轻快起来。
  “何如月同志!”突然背后有人喊她。
  何如月转头一看,却是费宜年从公交车下来,快步走向自己。
  “费宜年同志,你好!好久不见!”何如月大方地和费宜年握手。
  “你回来了吗?丰峻同志恢复得怎么样?”费宜年很有礼貌地问。
  说起来,何如月连夜赶赴h省,费家帮了忙,就冲这点,何如月心里也是真心感激的。
  “昨天回到中吴的。他恢复得很好,谢谢关心。也要谢谢你们一家伸出的援手。”
  费宜年却好像无心听这些,只是温和地点了点头,便问:“刘明丽同志还住你家吗?”
  何如月微微一怔。
  费宜年同志啊,你似乎有些着了痕迹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温文尔雅、内藏心事的费宜年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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