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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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中这些聪明男生大都很自负,面对艳丽少妇,心里不好意思,但嘴上是绝不认输的:“拜托,阿姨,我们是来搞竞赛的,您动静小点,好吧?”
  郑之华痴痴笑,倚着门框:“呦,你们几个人啊,了不得了不得,这么小就玩这么开,还搞竞赛的呀?要不要跟我们比一比?”
  言辞露骨,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是在跟中学生说话,这下把男生惹怒,红着脸用英文吐槽了句,这下轮到郑之华跳脚,揪着男生不准他走:她认定男生侮辱了她。
  单知非他们听到争执声,纷纷出来,两人一打照面,他就认出了她。女人胸脯高耸,穿的暴露,应该是没看到他,在激情骂男生。
  房间里面,男人似乎听出女人在跟一群男生吵,走过来,迅速把女人拉了回去,并“砰”的一声带上门。那张脸,一闪而过,单知非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是周妙涵的爸爸。
  有一回,两人吃饭,周妙涵的爸爸开奥迪来接她,他是包工头,品味却很官员。单知非不爱管闲事,但在这件事上,他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在周妙涵再次打电话缠他时,很隐蔽地腹黑:
  “我觉得,你更应该关心你爸爸和希思黎柜姐的事情,而不是我。”
  ……
  单知非在很短的时间里,调动了他强大的逻辑分析能力,把这些串联起后,却还是没有想到郑之华可能是张近微妈妈这个层面上。
  不可能。
  他很固执地想象张近微的妈妈估计是那种很质朴,很本分的女性,比如,水果摊的阿姨,卖煎饼的阿姨,甚至是在工地打工出卖力气的沉默妇女。
  “是我告诉她的。”单知非坦白地回应了,刚说完,看到张近微那种任何言辞都描绘不出的眼神,他目光低垂,“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件事吗?”
  第16章 鸢尾(3)  入v
  张近微觉得齿冷, 是对自己。她扭头就跑,问清楚了,一切都再清楚不过, 她都不知道自己徒劳地坐实这件事又怎么样。张近微其实体力很好, 她八百米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清薄的身板里, 仿佛蕴藏着飞蛾扑火般的能量。
  冷风呼啸,金戈铁马般从耳朵旁过去。
  一气跑到教学楼, 单知非并没有像变态那样尾随, 因为没吃饭,她感到心悸, 下一秒像是会猝死似的。张近微平息一下自己, 整个人虚弱至极。
  教室里形成一种默契,没人提这事。
  晚自习时, 老班进来一趟,曲折地表达了他的看法,委婉暗示全班同学要做一个明事理的人, 他声音雄浑, 学生们有的在认真听, 有的不以为然,有的则是一副什么事都打扰不到我只专心刷题的状态。
  简单的班会结束, 老班再次找张近微,把她送到心理老师那。
  又是一段极为冗长的对话,张近微听到许多专业性极强的词语,她很累。
  可等到快熄灯,心理老师才放她走。回到寝室,她发现门从里面被锁了。
  “丁明清, 别开!”她听到黎小宁的声音,“我好担心,她该不会也那什么,万一有性病我们阳台的衣服怎么办呢?”
  里头每响起一个声音,张近微的耳朵就狠狠疼一下,到最后,她觉得自己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过道里,还有用功的女生借灯光看书,偶尔瞥过来两眼,张近微在艰难地等,她实在没地方可去。
  骨气不能顶钱用,她没钱住宾馆,也没有家。如果说,硬要有骨气地在学校里睡一夜,她同样担负不起被冻病的代价。
  关键是,她没做错事,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惩罚?张近微唇角轻扯,有无数种情绪起伏。
  最后,丁明清开的门,把她带进去。
  没有人说话,黎小宁刚洗漱完,她正往脸上抹水乳,拍的啪啪响。忽然,猛的把什么东西摔在桌上,动静贼大,好像是那些瓶瓶罐罐。
  张近微清楚地听到她在抱怨:“烦死了!奇怪,我的香香怎么用这么快!屋里好骚啊,香香都遮不住!”
  寝室住六人,大家性格各异,但遵循着寝室生存法则,大家基本能做到不随便用别人东西。除非,两人关系特别亲密,或者,用些无伤大雅的东西,比如忘记打开水什么的借用一下。
  大家还是没吭声。
  黎小宁又把水盆搞的很响,终于,有人忍不住了:“都熄灯了,快点睡啦!”
  这一下,惹的黎小宁理直气壮爆发:“你们睡的着吗?身边搁了个定时炸/弹,谁睡的着?我明天就跟班主任说,我要换寝室,他不同意,我就让我妈出钱租房子住去,受不了了!”
  城市大,有的同学可能路上倒车得一个小时才能到家,因此,一中附近租房生意火爆。
  大家轻声附和了几句,说租房的好处,更自由,没人打扰之类。
  然后,黎小宁问有没有人愿意跟她一起,大家含糊其辞:
  “再等等看吧,也不一定就这一个处理方法,我们找老班谈谈。”
  这种话术,心照不宣,尤其是青春期小女生乐此不疲,她们天然能形成一个个小圈子。而张近微,是一点,像写书法的人把完整的字书写完毕,不知道在哪里不小心漏了一点墨,就那么一点,和所有字都不相干。
  话外之音,张近微听懂了。但凡有些自尊心,都会搬出去的。她听得脸皮烧起来,薄薄的皮肤下,像流动着沸水。
  下铺那,丁明清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但她不说话,侧耳倾听半天上铺张近微的动静,什么都没有,她跟一具尸体一样安静。
  “别把这些放心上,其实,等考上大学大家各奔东西,谁还在乎这些破事儿。”丁明清是在第二天跑操时,跟她说的这话。
  女生最烦跑操,累的直喘,大冬天黑灯瞎火的大家就全往操场上涌,各班的班主任们也都在,中年男人为了鼓舞士气,总是一起陪跑。丁明清看看旁边队伍外的老班,师生默契对视一眼,等跑操结束,丁明清像个卧底一样留在最后,汇报张近微的情况。
  “一定要给你同桌精神上的开导和支持,有不对的苗头,立刻跟我说。”老班谆谆教诲,丁明清很听话地直点头,不过,她想的比较多,如果张近微因为这种事搞什么自杀的大新闻,学校肯定受牵连,那班主任更是没跑了。
  这种事,传的比某某被保送快多了,轰轰烈烈的,连办公室老师都全知道了,成年人谈起这些,显然又是另一番心情。
  谢圣远那天晚上憋到半夜,等室友全睡了,披着被,跑楼梯那给单知非用偷藏的手机打电话。
  本来,他不抱任何希望,单知非没有熬夜的习惯他是知道的。但这次,一声单知非就接了,他仿佛早在等这个电话似的。
  “怎么,你没睡?”谢圣远有点意外。
  单知非从书桌前站起,走到窗户那,小区里还有些人在熬着夜。
  “没有,我有点事没处理完。”
  谢圣远听他那头平静淡漠的腔调一响起,一阵火大,“啧”了声,讽刺说:“单神真是精力无穷,你可以去兼任居委会大妈什么的,帮人家逮小三。”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呛单知非,呛完有点后悔,万一单知非觉得他无聊把电话挂了怎么办。所以,不给对方机会,谢圣远跟发射子弹似的:
  “你认识我们班张近微?你怎么知道她妈妈当小三?你知道周妙涵跑我们教室当着那么多同学面打了张近微吗?不是,单知非我没看错你吧,你这不明摆着挑事吗?你这,你这,”谢圣远很硬气地继续,“我直说好了,我怎么觉得你这么做特别小人呢?”
  单知非反应了片刻,他很自然地想起当时张近微看他的眼神,像怀抱巨大期待,但又像无比失落。男生瘦高的身影映在玻璃上,他脸轻碰窗帘,电光火石间,突兀地想起那个女人说自己的女儿也在一中。
  也许,当时他差点可以听到张近微的名字。
  电话那头,谢圣远越说越激动,单知非没有解释。通话结束后,他揉了揉脸,把窗户打开,寒气入侵,他站了一会儿,换好衣服出门。
  迷糊中,主卧里李梦推了枕边人一把:“我怎么听到门响了?你去看看。”
  单知非的爸爸是那种话很少的人,和妻子相敬如宾,他不抽烟,不喝酒,定期健身,没有任何不良嗜好。饭局上,真的是只吃饭。他人很英俊,被妻子戏称作“沉默的武士”。但单知非听奶奶说过,爸爸年轻时很先锋很叛逆,穿喇叭裤,留长头发,带着音响在人家寺庙门口吼摇滚,老和尚的脸都拉很长。
  单暮舟睡眠浅,很快起身。确切地说,他也听到声音了。先往儿子的卧室去,门没锁,单暮舟开灯简单打量一番,发现单知非的睡衣整整齐齐叠在床头。
  他没换衣服立刻追了出来,但不忘带手机。
  “你在哪儿?”单暮舟拨通单知非的手机,没进电梯,而是走的楼梯,声音不大。
  寒星闪亮,单知非的呼吸声微重:“跑步。”
  单暮舟皱眉:“在小区?”
  “对。”
  “要我陪你一起吗?”
  “不用。”
  “那好,我在客厅等你回来,注意安全。”
  父子对话结束,单知非把手机塞兜里,他步伐越来越快,像要把什么东西奋力消耗完一样。
  等满头大汗回来,李梦已经困得不省人事,知道老公在,她似乎比较安心。
  父子俩到阳台说话,单暮舟问儿子需不需要一支烟,单知非接了,在一明一灭的瞬间,开口说:“爸爸,我做错事了,伤害到别人。”
  单暮舟坐在藤椅里,他吹冷风,不吸烟:“那就去道歉去补偿。”
  单知非两条手臂撑在窗台,头垂很低:“我会,可是我怕得不到谅解。”
  “要不要谅解是别人的事,但道歉补偿是你的事,你决定不了别人,但可以决定自己。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要假设,而是积极去解决。”单暮舟和他交流并不多,但每次交流,总是直面要害,这让单知非受益匪浅。
  说完,男人很沉静地问了句,“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单知非转脸看了眼爸爸,没承认,也没否认,他有时候沉默并不一定代表什么,仅仅是不想说话。
  单暮舟拍拍他肩膀,没再继续问,“你妈妈不喜欢烟味儿,冲个澡再进来。”
  流言乱七八糟,学校贴吧里甚至传出张近微包夜的价格,班长知道后,汇报给班主任。老班真的动了气,这种事,搞不好会把一个内向孩子逼出人命的,他立刻处理了这件事,再次开班会,语气明显严厉许多。
  周妙涵打人,影响很坏,学校本来该给个处分记档,但女生声泪俱下一番哭诉,事出有因,搞得主任再三衡量,决定让她去跟张近微道歉,免于处分。
  因为怨恨,周妙涵道歉很不甘心,说完轻飘的“对不起”,再看过来,那眼神更像复仇,并趁老师转身的刹那,对张近微比了个中指。
  “我的饭缸,是你故意放的尿吗?”张近微冷不丁开口,这让周妙涵很惊诧。
  不过,她大方承认了,挑衅扬眉:“给你点教训。”虽然这事做的时候,周妙涵只是因为觉得单知非和她分手,是因为这个穷逼。
  张近微比她想的镇定:“我妈是我妈,我是我,冤有头债有主,你已经打了我一回,你敢打我第二回 ,我一定会还击。我从镇上考到一中是来想上大学的,不是来挨揍的,如你所见,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没什么好失去的,你吓不倒我。”
  周妙涵笑了,她觉得张近微非常可笑:“你以为自己在演戏吗?背台词啊?我揍你就揍了,咱们走着瞧,”女生恶狠狠凶她一眼,“我就不信你不出校门。”
  张近微手心冒汗,可脊背却一阵阵往上窜凉气,她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一股锐利的风给穿透了,人潦潦倒倒的。
  但居然还是那么勇敢,“周妙涵,你得赔我饭缸钱,我在超市花十四买了新的。”
  周妙涵吃惊于她这么厚脸皮,这个时候,竟然惦记的是饭缸钱?她笑出声,好大一会儿的嘲笑后,本不想理张近微,但念头一转,从兜里掏出个粉色钱夹,把两张十块的往她脸上一砸,轻蔑说:
  “不用找了,穷狗。”
  她抱肩等着看张近微动作,捏腔补了句:“嗟,来食!”她有点得意自己记得这么一句古文。
  张近微弯下腰,真的把那两张纸票捡起来,同时,将一张五元纸币和一枚硬币,回敬给周妙涵。
  转身的刹那,张近微脸色透出那种夜晚才有的靡靡的红,她咬紧唇,把二十块钱塞进校服口袋。
  在外人看来,张近微还是那个安静有点害羞的样子。
  只有夜里惊醒,从枕头上稍稍抬脸,透过门上面玻璃看过道昏然的光,她悄悄伸出手,在空中张开手指,假装有人回应了,才拉过被子缩进去,泪水打湿枕巾。
  再看单知非给的资料,她觉得眼睛疼,嘴巴苦苦的,但张近微没有勇气把资料一鼓作气撕了或者是毁了,她没这个资本。
  至于周妙涵,张近微尽量不去想她会给自己制造什么麻烦,她不能为没发生的事情浪费时间。她一度崩溃,一度想一了百了,但她又是那么委屈:
  凭什么呢?凭什么我坚持这么久就得放弃呢?
  课间,谢圣远偷偷塞给她一张小纸条,上面,密密麻麻抄满了鸡汤,就像高中的学生们最爱在课桌上、墙壁上、本子上涂鸦各种有理想有志气的句子。老师说,这将是大家一生中最文艺最脱俗的一段生涯。
  她突然间忍不住笑了。
  谢圣远的纸条背面写了句:走自己的路,让狗去吃大便吧。
  他画了个便便简图,冒着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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