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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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1章
  已是六月底,各大中小学不是已经放假就是面临放假,偶尔有像博雅高中这类的,则干脆就是连期末考试都已结束,只等着傻孩子们挨个儿的自投罗网来校取期末成绩报告单。
  此时的外面烈日炎炎,让人几乎要以为现在已是盛夏了。好在教育局这边,早在两年前就已经给各个办公室、会议室都安装上了空调。
  然而,空调也没法熄灭苗静心中的怒火,哪怕这会儿她理智尚存,也气到五官扭曲浑身发颤。
  绝大多数的家长都可以分为两类,一种是往死里嫌弃,口口声声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怎么样怎么样,另一种则爱到不行,觉得自家孩子从脚趾到头发丝都是完美无缺的。
  苗静就属于后一种。
  在这个大前提下,让她眼睁睁的看着对方肆意的评价自己儿子,简直不亚于当众行刑。假如说,对方是学校老师领导之类的,她兴许还能多忍耐一下,偏生对方只是个连小学文化程度都没有的菜农。
  士可杀还不可辱呢!
  苗静深呼吸几口气,脑子里嗡嗡作响,勉强才收敛了怒火,咬着牙豁子挤出一句话:“现在说的是你们家孩子的事情,我家孩子就不用多说了吧?”
  换个稍微有点眼力劲儿的人,就应该看出她已经面临喷火狂化的边缘了,可跳楼男生的父母……
  并不是所有的生意人都是八面玲珑的,事实上很多赚辛苦钱的小摊小贩,真的是没人教过他们要如何说话,直来直去是常态,偶尔来句大实话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本来人家卖的就是生活必需品,又不是卖服务卖情怀的。
  “不是你自己先起的头吗?你家孩子那成绩也太差了,一千多名……”跳楼男生的母亲面上的皱纹很重,皮肤异常粗糙,就好似从未做过任何保养,任凭自己被烈日曝晒被风雨洗礼。然而,比起她那双皮肤开裂布满了大大小小创口的双手而言,这也不算什么了。只是,她这个样子,从头到尾就好像在告诉别人,我是最底层的人,我过得很辛苦,我十分的不幸。
  苗静本就被气到头疼,对方非但不熄火,反而屡次火上浇油,她也来了气,猛的拍案而起。
  “我儿子成绩好不好关你什么事?你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好,倒是有闲情逸致来关心别人家的事情。一千多名怎么了?我儿子就是能进一班!你儿子了?说白了,再怎么怨天尤人,还不是因为自己的成绩不够好?他倒是别考第七十名啊,考个第六十九名,这不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自己学习不好还赖上别人了,你儿子之所以会出事,就是因为他自身还不够优秀!他为什么不多考一命呢?只要他再多往前考一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谁让他这么蠢,居然考了第七十名?”
  “光知道说别人的不是,你们当父母的怎么就不知道反省一下自己呢?为什么你家起早贪黑的还那么穷?因为你们蠢,你们全家都是废物!废物生出来的当然是废物秧子,所以才会去跳楼!”
  “不就是一次分班考试吗?市一中每学期期末都会重新分班,一次没成不是还有下一次吗?至于为了这点破事就跑去跳楼的吗?心理素质那么差,就算现在不跳,以后也迟早要跳的。他跳的时候,高中还有两年半啊,要是高考考砸了,他是不是还要接着跳?”
  “就你们这种人,教出来的孩子学习成绩再好也是高分低能,更别说他的成绩还不好!实验班叫人顶了算个什么?又不是高考!真是什么样的父母教育出什么样的孩子来!”
  “关系户怎么了?现在这社会哪里没有走后门托关系的?这就受不了了?学校相对来说还是公平的,等以后走上了社会,不公平的事情一堆堆。挫折教育懂不懂?行吧,想也知道像你们这种人懂什么教育呢?不就是死抓着分数不放吗?以后成绩就能代表一切?就你们儿子这么个德行,迟早玩完!”
  “你们知道实验一班的压力有多大吗?他就算进去了也是第七十名!垫底的!说不定也就是一学期的事情,又该跌出去了。没进去反而是个好事呢!”
  ……
  苗静也是憋了太久了,就跟机关枪扫射一样,啪啪啪的说了个够本,拦都拦不住。当然,其他与会者多半也惊呆了,少数缓过神来的,也没打算去拦,唯一真心想叫她闭嘴的唯有赵国昌。
  问题是,赵国昌也被吓住了。
  因为人在官场的缘故,他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可官场之人,无论是刚入职的新人,还是已经摸爬滚打多年的老人,走的都不是这个画风啊!真要说的是,他外甥女袁艺倒是有那么一丝丝嘴炮的迹象,可就算这样,那跟他老婆也不能比啊!
  怎么比啊!不是一个层面的,听听苗静说的那番话,饶是赵国昌自认跟她一条战线的,都被她这话臊得满脸通红,只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后再也不出来了。
  在回过神来之后,赵国昌也曾试图阻拦过,可真的是拦不住,到最后,他都恨不得一记手刀把人打晕算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与会者里面,并没有记者的存在。
  ……
  真的吗?
  按照一般的惯例,像这种学生家长亲自上门的投诉,肯定是不能让记者参与其中的,多半都是学生的父母或者监护人,加上校方的代表,以及教育局这边会出个类似于监督管理的人。通常整个见面的人数不会超过五人,也有特殊情况,但不管怎么说,人数都是偏少的,因为很多情况下,参与的人越多,就会显得整体状况越混乱,并没有起到调解本身的作用。
  可今天的情况是特殊中的特殊啊!
  跳楼男生倒是只有父母在场,其他亲戚都被安顿在了大厅那边;校方来的人也不多,因为跳楼男生的原班主任已被勒令辞职,所以来的是教导主任以及主管德育的副校长;至于教育局这边,正常程序的话,只需要派出一人就可以了,因为他们是作为监督管理方出现的,可今天却涉及到了他们的内部成员,所以不得不另外派人。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
  没有哪个地方是铁板一块的,尤其是各大事业、机关单位。
  赵国昌本身也勉强算是官运亨通之人。他的起点比较高,工作能力也确实不弱,为人处世不说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但最起码不会随意得罪人,再加上他早早的寻好了靠山,靠山又格外能耐,以至于按照历史原本的走向,他该是一步步稳妥的往前走。一步登天是不可能的,但稳步向前的结果就是,最终他是以副局级别退休的。
  可惜那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蝴蝶效应这种事情,说不清,也道不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托他老婆的福,他这次栽定了。
  坑他的还不是对家,而是同属一个靠山的友军。可谁说友军就不会坑人?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走了,他才能上去,毕竟俩人的岁数相当,真要是继续熬下去,怕只怕会被压制一辈子。
  就在苗静豁出去破口大骂时,就在赵国昌努力想要拦阻时,在不为人知的小角落里,一个在此时尚属于高端奢侈品的小型家用摄像机正在悄然工作。
  袁艺又在电视上看到她大舅妈了。
  在经过了略微坎坷的回校之路后,她拿回了自己的成绩报告单、告家长书、暑假作业等等。按照惯例,博雅并不强求学生暑假补课,就连准高三生们,也只是要求他们下学期提前上课,可就算这样,也仅仅是比正常开学日提前了一周时间。比起高一高二,那是显得略微残忍了一些,可对比市里的其他高中,却是再仁慈不过了。
  假期开始后,因为美术艺考一事已经过了明路,袁艺最近忙于苦练素描基础,她还想办法弄了好几个石膏像回来,天天对着石膏像写生,那感觉别提有多销魂了,反正她就快看吐了。
  考虑到劳逸结合问题,以及光线问题,她每次练习都是在白天。到了晚上,吃过晚饭后,她会陪着她奶去逛游一圈,不拘去哪儿,反正就是自家附近散散步消消食,回来后陪着她爸妈和奶看看八点档狗血肥皂剧,及至看完九点钟的晚间新闻后,她就会去乖乖睡觉。
  多么有规律的作息啊!
  还没等她自夸一番,就被出现在晚间新闻里的那张熟悉的大脸吓懵圈了。
  电视嘛,本就容易把人拍得贼胖,假如是原本就略显丰腴的人,上镜后看起来脸就特别容易大,而素颜的人,则会暴露一切细节问题,假如还是个许久不曾休息好,还不顾一切歇斯底里般大吵大闹的人……
  袁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狗血剧里会有那么多夸张的表演了,因为在电视里,真的特别特别容易用力过猛。
  ……这是她的最初印象。
  紧接着,在她亲耳听到电视里那个熟悉的人开始破口大骂时,她就忘了自己最初的印象了。
  这话该怎么说呢?看那人发疯的样子,你会觉得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婆子,可要是细细聆听了她的言论后,你就能瞬间忘了她外在的形象有多吓人。
  因为再吓人也没有她后来的言论来得惊悚。
  “真是什么样的父母教出了什么样的孩子来!”
  “你以为成绩好就一定会好?告诉你们吧,这个社会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自己心理素质不好,还有脸怪到别人头上来,就他那样儿的,今天不跳明天跳,迟早都是死路一条。”
  “我们家塞钱送孩子进的实验一班,凭什么让出来给你?你有本事也去塞钱啊!对哦,你们看着就是废物,只怕回头就算孩子考上了大学,也得靠助学贷款上学吧?毕业后工作个三五年把贷款还清?再工作个十年八年的,凑个首付款?还带着父母享福呢,做你个春秋大梦去!”
  袁艺:……
  吓死宝宝了。
  就算认识了大舅妈两辈子,袁艺也没想到她大舅妈还能变成这个画风。这已经不光是吓人了,而是直接吓死人不偿命啊!
  在晚间新闻开始之前,袁艺还在那儿边剥花生边往嘴里送,等看到了她大舅妈的那张大脸出现在电视机屏幕上时,她整个人都不好了。不知不觉间,花生也掉了,她人也木了,两眼直勾勾的望向前方,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外焦里嫩,就快可以出锅装盘了……
  不光是袁艺被吓懵了,她爸妈和她奶也没比她好多少。
  地方台的晚间新闻啊!
  这个节目以前都是讲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像什么婆媳矛盾,妯娌不和,有个马大姐会上门去调解,一旦成功后就会送上赞助商给的粮油米醋等生活用品。不然就是给本地的商户打打广告,像什么某某超市开业大吉,在某某路上,开业大酬宾送什么什么。
  多接地气的好节目啊!看完了保准你意识到生活多美好,然后瞌睡虫也被培养起来了,刷个牙洗个脸,也该上床睡觉了。
  就在今天!
  每天就知道掰扯那些成谷子烂芝麻破事的地方台,崛起了!
  袁家四口人,此时此刻化身成了四座雕塑,比袁艺拿回家的石膏像更石膏像,就感觉此时要是有一阵风呼呼的吹过去,还能直接给风化了。
  四座是石膏像就这样目瞪口呆的看着电视里的苗静表演,全程呆滞,毫无反应,及至这则新闻都结束了,放广告的时候,他们才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真不是他们见识少,而是看到熟悉的亲人出现在电视里面,本身就是个令人反应不过来的事情。毕竟,又不是演员歌手之类的,毫无心理准备的。再一个,苗静的那番言论太过于惊人了,全然陌生的人估计都能被她吓死,更别提认识了十多年的亲戚了。
  还是袁老太心理素质好,第一个缓过劲儿来,扭头看儿子儿媳和孙女,三张完全不同的脸上,却有着一模一样的呆滞,老太太就忍不住问儿媳:“萍啊!这是你大嫂吧?我没认错人吧?你大嫂怎么能这么缺德呢?不是说挺有文化素质的?这叫什么话,听听,这都叫什么!”
  袁艺猛的一扭头,动作之快用力之猛,差点儿把自己的脖子给拧了,哎哟哎哟的捂着脖子,她说:“奶啊,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赶紧给我大舅妈道个歉?我本来是想等放假后碰了面再提的,现在看来,等不住了,要不我现在就给她打个?是我的错,我不该去市一中找睿睿的,我不该拒绝给睿睿作证的,我更不该更她大小声怒怼的……”
  说到做到,袁艺都没等她奶开口,就顺势扑向了放在沙发旁边小几上的电话机,快速拨通了她大舅家的电话。
  “喂?大舅妈,我是小艺……”
  袁艺先是回顾了一波,再然后真情实感的自我剖析的一番,接着就是满怀诚意的道歉,并表示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原谅。
  电话那头的苗静也惊呆了,可她正心烦着呢,他们家倒是没有看晚间新闻的习惯,然而这短短的两三天时间里,她却如同生活在炼狱之中。
  先是实验一班的班主任章老师明确表示,下学期赵睿必须离开一班,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当然,还是有一个特例的,那就是即将到来的高一下学期期末考试中,赵睿能凭实力考进前七十名,那么他就能留下来了。
  这等于就是直接驱足令了。
  尽管,在文理分科之后,赵睿一口气甩掉了好几门需要长时间背诵的科目,成绩也确实有了些许好转,毕竟攻克九门课程,而只啃六门,那结果是截然不同的。然而不要忘了,他是这样的,别人也是。因此,总得算起来,他非但没有进步,反而有逐渐退步的迹象。
  因为文理分科之后,理科班只剩下了不到一千名学生,所以赵睿几次月考,包括半期考,名次终于变成了三位数。可惜的是,就算他能稳在九百多名,也绝无任何可能一下子从九百多名上窜到全年级前七十名。
  这个难度怎么说呢?跟袁艺考上清北的概率也没差多少了,毕竟当概率小到一定的程度,都变成了不可能。
  所以,赵睿离开实验一班已经成为了定局。
  这还不是最惨的,毕竟离开实验一班只是对赵睿的将来有着些许影响。而对于整个家来说,最大的打击莫过于顶梁柱垮了。
  赵国昌的心理素质肯定不是跳楼男生能够比的,可现在的问题不是他本人撑不撑得住了,而是教育局必须给学生家长一个交代。
  市一中不能倒,哪怕校方本身有着极为严重的问题,作为本市的头脸,也是万万不能有损伤的。再一个,跳楼学生还需要后续治疗费用,尤其是假肢安装费用,这个是不能报销的,因此哪怕是站在跳楼学生父母的角度来看,学校也不能有事。
  而事实上责任最大的跳楼男生……
  说句实话,自杀这个事情,最主要的责任肯定是在于自杀者本人的,其他的客观因素兴许会直接或者间接导致他自杀,但无论如何否认,他的责任仍然是最大的。
  问题是,他已经付出代价了!
  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他付出了两条腿的代价,加上他出事时还未成年,以及这个事情确实是另有内幕的,所以最大的责任方反而没了责任。
  那么,剩下的呢?
  跳楼男生失去了自己的两条腿;校方赔偿了巨额治疗费,且涉事的所有相关人士,甚至一些跟此事毫无关系的领导层也或多或少的受到了惩罚……
  教育局方面必须给一个明确的说法。
  在袁艺打来电话前,苗静正在跟赵国昌哭诉这个社会的不公平。
  “是他自己要跳楼的,关我们什么事啊!睿睿没法继续待在实验一班了,这个惩罚还不够?他们还想拿你开刀,凭什么?你哪里做错了?给老师送礼也是错?那谁没送啊,随便去哪个学校哪个班级叫个学生出来,大家都送礼啊!”
  “这不公平,这太不公平了!”
  苗静是又气又急,她完全不敢面对现在这个局面。儿子注定是要离开实验一班了,老公的工作也面临了巨大的难题,一个弄不好就会被调职,甚至撤职。
  对她来说,这种双重惩罚太严重了。
  然而,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其实根本就没有双重惩罚,赵睿离开实验一班,那不是惩罚,只是让他去他该去的地方而已。还有,大家都在做的事情,并不一定是对的,仅仅是因为民不告官不究。
  正哭着呢,袁艺一个电话打来了。
  苗静根本就没有心思听她胡掰乱扯,事实上她早就忘了早恋那个事情,毕竟这都是零四年十二月份那会儿的事情了。而现在,已经是零五年六月底了。
  被各种糟心事快要掩埋了的苗静,怎么可能还记得这么久远以前的一个小事?
  她根本就没耐心听,等袁艺略一停顿,她就毫不犹豫的挂掉了电话。可等挂掉电话以后,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儿。
  “国昌,你这个外甥女简直就是扫把星!就因为她,从她上次折腾完以后,咱们家就没一件好事!睿睿的成绩为什么老是上不去?还不是因为她要借课堂笔记?一会儿要借这个一会儿要借那个,还闹了那么一场。”
  “都怪她!都是被她给影响了,不然睿睿初中成绩那么好,去了市一中实验一班以后,成绩就该更好才对,上一个学期的课早就应该考到前七十名了,这样就没有后面发生的那些事情了。”
  “扫把星!就因为她,睿睿才考砸了!”
  ……
  打死袁艺都不会想到,她打这个道歉电话,完完全全就是自投罗网。
  一旁的赵秋萍看到袁艺一脸懵圈的看着电话,问:“你大舅妈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她把电话给挂掉了。”
  赵秋萍很是尴尬:“可能是线路问题吧,我给她再打一个。正好也提醒一下电视台的事情,她一贯不爱看本地新闻的,只怕还不知道这个事儿。”
  袁艺很快就让了位,鼓着腮帮子看她妈再度拨了过去。
  那头接通倒是挺快的,赵秋萍一听是她大嫂的声音,先关心了一番,问问上次那个跳楼男生的事情解决了没。不想,面对袁艺时,苗静好歹还自持长辈风度,只是没搭理,并未说什么难听的话。可听到是小姑子,苗静一下子就火大了。
  “我们家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儿啊!一个两个都跑来看笑话对不对?有这个闲工夫,你倒是关心一下你女儿的学习啊!别等下连大学都考不上,高中毕业后直接进厂子里当女工得了,反正她也没别的本事,就小嘴叨逼叨逼的能说!我看啊,谁娶了她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听到没,别再打来了,不用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赵秋萍:……
  赵秋萍:!
  袁艺家的座机是从老家那边拆下来的,毕竟老房子虽然还在,可又不住人了,既然这样,还不如物尽其用。只是这么一来,座机的音效就不是很好了,稍微大点儿声,就容易呲呲的响。
  听电话那个倒是勉强听得出来对方在说什么,周遭的人却肯定听不明白的,只能依稀听到电话那头的人在大喊大叫着什么,声音异常的刺耳高昂,跟刚才电视机里的那个人几乎完美的重合了。
  袁艺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拿手指戳了戳她妈,问:“妈,大舅妈说了什么?”
  赵秋萍回给她一个惊呆了的表情,那是真的被吓到了,嘴巴张成了O型,几乎能塞进一整个鹅蛋了。
  听到大嫂这么说自己女儿,赵秋萍不生气肯定是假的,可在生气之前,她首先感到的是一阵阵不可思议,就好像一个原本自认为很熟悉的人,徒然间翻了脸,那种陌生感,让她仿佛活在梦中,无法相信这是认识了十多年的亲人。
  袁东海看他老婆脸色不太对,也跟着追问了一句:“那边说什么了?你别傻着啊,说话呢。”
  赵秋萍脸颊上的肉微微抽搐着,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有些话,明知道一旦说出来肯定会出事,她当然不能直截了当的照搬照抄。迟疑了一下后,赵秋萍只道:“大概是心情不太好,语气重了点,也没说什么。”
  心下想的却是,也许是该离这门亲戚远着点儿了,同时也暗自记下,回头私底下告诉女儿,以后不要再跟他们家联系了。
  袁老太看他们围着电话,忍不住又开了口:“萍啊,你没事别联系你大哥大嫂了,他们一家子怪缺德的,咱们老实本分人,不能跟他们学啊!还有小艺,你也不要再跟他们打电话了,记住了没?”
  “我记住了,奶。”袁艺脆生生的答应了。
  若说袁艺家这边,至少还知道个起因,那么其他与此事毫无关系的吃瓜群众们……
  地方电视台终于牛掰了一回,播个晚间新闻,差点儿把好多人搞到心塞心梗。
  “听听这叫什么话?都是跳楼男生不对?谁叫你考得不够好?你自己成绩差还怨别人?那她儿子呢?考了一千多名的叫做优秀,考了第七十名的,叫做成绩差?”
  “心理素质不好,今天不跳明天跳?还这个社会压力多大啊!不是,人家今年才多大啊,你跟人家说社会压力?我上学那会儿,人家说我一句我都会难过好几天,现在你指着我的鼻子骂,我都能骂回去!”
  “她儿子多优秀啊,多不容易啊……我看对方家长说的没错,这么努力才考了一千多名,不是蠢是什么?蠢成这样也别浪费教育资料了,趁早别上了,折腾什么呢。”
  “关系户是圈子里的潜规则,这个我也知道,可这不代表你的行为就是对的啊,只是别人奈何不了你,不是你做的没错。”
  “跟这种人讲什么道理?她听得懂吗?就一句话,要真是觉得没错,心虚个什么劲儿?干嘛怕别人闹事?不是说实验一班七十个人吗?其他六十九个学生也没觉得心虚啊,他们又不认为是自己害了跳楼男生,这才叫行的端做得正,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她还很骄傲呢,看她那嘴脸,多骄傲啊,多自豪啊,有权有钱就能挤掉别人啊!人家都跳楼了,你还觉得没错?能考到市一中年级段第七十名的还叫废物的话,那她儿子?蠢货?智障?脑残?废物加一级?”
  “还实验班垫底也不好受……要你操这份心?管管你的傻儿子吧!”
  ……
  零五年这会儿,网络已经兴起,可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却还是个陌生的东西。多数人都是通过电视来知道外界的讯息的,这年头极品奇葩也没那么多,更不像多年以后,为了红不折手段,甚至想红想疯了,故意装极品惹来群骂把自己掐红的。
  没见识的群众们,看完了今天的晚间新闻后,注定是长夜漫漫,无法安睡了。
  太神奇了,这世上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其实说白了,别的全是虚的,既然市一中说了实验一班凭实力考上,且只录取七十个人,那就要照规矩来。跳楼男生既然考上了,就该让他进实验一班,不用再扯别的了。
  至于什么心理素质差,以后高考落榜了怎么办,进入了社会又怎么样……
  一句话,关你屁事!
  他高考落榜跳楼了,那是他的事情,要你多嘴?哪怕真的进入社会以后,被残酷的社会所淘汰了,那也是他该得的结局,任何人都不需要对此有一丝一毫的心虚。
  考砸了,和考上了不让进,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事。
  这就好比,一个人迟早会死,你杀了他,你就是罪人,而他自然而然的老死了,那就是他该得的结果。
  最可笑的是,苗静觉得她儿子很优秀,那个男生就不优秀?人家比赵睿优秀太多太多太多了。
  中考出现重大错误,还能进入市一中,并且被分到了普通班之首的高一六班,这就说明他本身的实力很强。普通班和实验班的差距比天大,然而在普通班里待了一个学期,依然能够凭借自己的实力考到第七十名,成功的挤入了实验一班,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如果没有那一时冲动,谁说他在新学期开学以后,不能继续进步的?就算真的是实验一班垫底好了,依着往年的成绩,市一中第七十名,稳进重点本科。
  本来,这个事情是这样的,自杀者本身承担大部分责任,学校方面承担次要责任,毕竟学生在学校里出事,不管是出于怎样的缘由,总归逃不过责任二字,更别提这个问题的起因就是学校的制度太残酷了。
  可看过了地方电视台的晚间新闻,市一中突然被洗白了,洗白的莫名其妙,一下子连校内的学生都不怪老师们了,就连跳楼男生本人都不怪学校了,他甚至还给曾经的班主任沈老师打了电话,告诉她,自己一切都好,虽然未来的路注定会很辛苦,但自己一定会努力的走下去,已经犯过一次大错了,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还问她小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祝福她一切都好。
  释然了。
  跳楼男生突然就释然了,以前的那些不甘也仿佛烟消云散了,他觉得自己是错了,可他已经不想再报复了。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应该重拾信心,努力复健,争取早日学会重新走路,也许有朝一日他还能重回课堂,考上心仪的大学。
  为什么心境突然就变了呢?因为他觉得,赵睿一家人已经不值得他去报复了,社会会教他们做人。
  问题是,他释然了,他看开了,他决定不再理会过往种种,重新开始新生活了,别人走不出来了。
  讲真,没见过后世那么多极品奇葩骚套路的城里人,都疯了。要不是及时想起电视机是自家掏钱买的,砸了都有可能。多少人今夜辗转难眠,结果次日的早报上,头版头条就是苗静那张五官扭曲的愤怒大脸。
  本来一夜没睡好,加上天气热,大家都是昏昏欲睡的,结果一看早报,瞬间清醒了,比风油精抹眼皮都管用。
  早报、晚报、日报、重播的晚间新闻、午间新闻……
  小地方人没见过世面,连地方电视台和报社都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冷不丁的发现了一个大新闻,全都蜂拥而至,你摘取下苗静的那些经典言论,我去采访一下市一中的老师学生,他去市人民医院调取当初那个跳楼男生的医疗记录,还可以采访一下本市的名流专家,探讨一下人性的善恶、教育的得失。
  零五年才刚过半,年度大戏已然上演。
  第一脸T从此诞生,强势拉过了原本属于校方和教育局的仇恨,将全部骂声一肩扛起,仇恨值爆棚,绝不拉脱。
  还真别说,苗静也不是每句话都说错了,有一句被广大人民群众奉为了经典中的经典。
  真是什么样的父母教育出了什么样的孩子来!
  人民群众纷纷表示,学校肯定是无辜的,就看苗静那个嘴脸,肯定是她仗势欺人,逼着学校给开的后门。至于教育局,错不在于他们没尽到监督管理的责任,而是在于他们给了苗静一个够硬的后台。
  所以,结论是,赵睿离不离开实验一班不要紧,重点是赵国昌必须滚出教育局。
  还有人干脆喊出了“赵国昌滚出教育界”的口号来。
  苗静平时没有看晚报日报的习惯,更没有看地方电视台的习惯,她的眼界是很高的,要看就看央视的新闻联播,还有国际新闻频道,了解国内外的大事。
  就算学生跳楼是个不小的事情,那也没资格上那么高大上的官媒啊,连省电视台都没理会,只有本地的电视台、报社以及刚兴起没几年的论坛和扣扣空间里,不停的转发、评论。
  再就是,口口相传了。
  等苗静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彻底发酵了,赵国昌一开始接到的是调职令。平心而论,他的工作能力是很不错的,多年工作下来,也从未出过任何差错,甚至是零投诉率。在这种情况下,直接调职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能够立得住脚的理由。
  然而,事情闹得太大了,最终教育局高层不得不选择杀鸡儆猴,撤掉了赵国昌原本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以小科员的级别,调到了后勤管理处。
  尽管后勤的油水也不少,像苗静,干的就是类似于这种工作的,平常清闲得很,每个月也就忙上个一两天,福利却是杠杠的。可这是针对于稍微有点儿小权利的组长来说的,假如只是个小科员,油水什么的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且,从主管招生的办公室主任,到后勤管理处的小科员,这个落差太大太大了,偏生他要做的工作还是分发劳保用品、节假日福利,不是坐在仓库门口给小科员发,就是亲自将东西整理好,送到领导办公室……
  赵国昌还在拼命周旋,苗静却终于从她妹妹那吞吞吐吐的话里面,得知了自己上了电视和报纸的事情。她疯了一样的去找回播,没找到后又去找往期的报纸,因为工作关系,她稍微懂点电脑,又去翻了本地的民生论坛。
  在一大堆的新店开业大酬宾、店面房转租出售信息、婚介所广告等等里面,苗静终于找到了自己。
  当在自家那台刚买了还不到一年的台式电脑里看到自己的脸时,她终于体会到了袁艺一家人那天晚上的绝望。
  完了,一切都完了。
  宽敞明亮、装修奢华的书房里,苗静跌坐在高级皮质的老板椅上,面上的血色尽数褪去,半响之后却疯狂的起身砸东西。
  “到底是谁拍下了这个?杀千刀的狗东西,一定会遭报应的!混蛋!下地狱吧!”
  偷拍并且匿名将拷贝出来的光碟寄到电视台的人,肯定是有错的,可要说遭报应,一时半会儿还真看不出来,毕竟赵国昌已经离开了他的位置,那个位置空出来了,当然是能者居之了。
  与此同时,袁艺就像寒假里的程飞跃那样,背着装满了假期作业的背包,跟奶奶一起赶往了县城老家。
  咳咳,她当然是有带笔的,带假期作业也是真的想好好完成,不光如此,她还带上了她的素描本。至于石膏像肯定没法带,她决定回头多买几样水果,画桌子画盘子画果蔬画酒瓶……
  办法总归是人想出来的,就像带着奶奶离家出走也是她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妙计。
  没办法,她家这回是叫大舅妈给坑惨了,谁让大舅妈以前没少往她家跑呢?这年头,又是小地方,邻居都是相熟呢,等大舅妈火遍全市时,同一个小区的邻居都往他们家挤,各种发问,别提有多闹心了。
  爸妈都要上班,这个是没办法的,袁艺和她奶却没什么要紧事,索性包袱款款回老房子了。
  然而,袁艺千算万算最终还是算漏了一件事。
  县城啊,离市区也就一个小时车程的小县城,能不知道本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本地电视台是覆盖了整个市的,又不光只有市区能收到。报纸的销量倒是比不上市里,可小县城的老街坊邻居们的威力,却是小区邻居的千百倍。
  事实上,凉的何止是苗静一家人,还有袁家,以及不幸被牵连在内的袁艺外婆和二舅二舅妈。
  二舅妈是最可怜的,她不光饱受骚扰,还被吓了个半死。
  看了新闻以后,她吓得几宿几宿没合眼,不禁扪心自问,究竟是谁给她的勇气,大年三十跟这么彪悍的大嫂正面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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