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简铭赋闲于在的日子, 倒也过得极为清闲。
在外人看来，简铭每日里在府中, 忙于照料“被惊吓卧床”的老太太和季凝。
简铭每日都会去老太太那里问安, 实则与老太太叙说些自己的打算，和接下来要如何作为。
老太太毕竟经历得多，对京中的人头儿、局势更是熟悉了几十年了。她会时不时地指点简铭, 该注意这件事, 或当心那个人，常让简铭生出受益不浅的感觉来。
简铭的记忆之中, 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和老太太见面这般频繁, 亦是他平生第一次和老太太说这么多的话。
“……你到底是简家的顶梁柱, 合该为朝廷分忧解难的。”老太太看着简铭, 目光深邃。
简铭心内微滞——
这算是, 老太太终于认可他是简家人了吗？
老太太叹息, 又道：“先帝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我最是知道的。说句不恭敬的话, 先帝襁褓中丧母, 是我奶的他, 我算是他的娘亲一般……你怨他怪他, 有你的道理, 你却不能因为你怨他怪他, 就置大齐的存亡安危不顾。”
简铭垂眸听着。
听到此处, 他沉声应了一句“是”。
简铭担心老太太倚坐着不舒服，便亲自取了一只大隐囊，掖在了老太太的身后。
老太太坐得舒适了些, 欣慰地拍了拍简铭的手背：“你呢, 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打小时候起便心实。你这样的孩子，是有后福的。只是……”
老太太说着，忽的顿住。
简铭心中隐有所感，手里为老太太舀粥的动作也停住了。
老太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是聪明的，应该也想到我要说的是什么了。”
简铭低头看着手里飘散着香味的粥碗：“祖母说便是。”
老太太无奈地微微摇头：“就是你不认同，我也是要说的！”
简铭沉默不语。
老太太自顾续道：“你那媳妇，你把她放在心尖儿上，她又如何待你？”
“凝凝待我极好。”简铭回答得飞快，目光禁不住向自己的腰间瞄去。
老太太循着看过去，看到了一根模样颜色陌生的络子，垂在简铭的鞓带之下。
显然，这根新络子，是季凝所送。
老太太轻嗤一声。
那意思，青年男女情热的时候，送些个小玩意儿又有什么不得了的。
见简铭露出不认同的神情，老太太没法不语重心长：“就算是她对你用心，可她是什么身份，你道你们能长久了去？”
凝凝的身份？
简铭挑眉：“祖母明知她不是先帝的女儿。”
祖母你明明知道，凝凝她与我并非同父异母的兄妹。
“我自然知道！”老太太微微拔高了声音，“我说的，又不是先帝！”
简铭闻言，身躯微震，手中的粥碗都抖了两抖。
老太太皆看在眼中。
冷声道：“你也知道这重关系要紧？”
简铭脸色微变，努力镇定道：“贺姨又不是坏人……祖母当年也与贺姨见过面，应知贺姨为人。”
老太太双眸幽深，盯着简铭，许久未作声。
简铭不自在地拔了拔脊背。
“贺琳琅是个奇女子，这我承认，可她也是个不安于室的女人！当年，若非她这一潭祸水，先帝又如何会陷进去，做了许多糊涂事？若非她的存在，又怎会有后来这些罗乱事？”提及贺琳琅，老太太犹心内不忿。
简铭却极不认同地摇了摇头。
他放下粥碗，极为认真地看着老太太：“祖母这番言语，孙儿实在无法认同。当年，贺姨自做她的生意，她能将生意做遍东南西北，那是她自家的能耐，与她是男是女有何干系？就是后来，卫国出事之后的那些纷争，那也是包括先帝在内的几方势力的利益之争，说到底是他们的私心作祟。他们为了自己的私心，罔顾寻常百姓的死活……”
“住口！”老太太蓦地喝住了简铭。
简铭抿唇，仍愤然冲口而出道：“得亏贺姨富可敌国，犹被他们害死。他们还不餍足，还要贪贺姨的产业，还要害贺姨的女儿……”
“砰！”
老太太一掌拍在了榻沿上，显是动了真气。
“子不言父过！臣不言君过！先帝如何，是你该置喙的吗！”老太太喝道。
简铭动了动嘴唇，看到老太太眼角的皱纹，和脸上的倦色，终是心中不忍，暂且闭口不言了。
虽然嘴上不说，简铭心里可分毫没有认同老太太的意思——
什么红颜祸水，那不过是那些人觊觎贺姨风姿和家业的借口罢了！
老太太瞪着简铭，胸口起伏着。
“这种话，这种念头，连想都不许想！”她斥简铭道。
简铭垂下眼睛，心里则大摇其头。
老太太焉会看不出他嘴上不说，实则心内大不认同？
她自知更改不得简铭的想法，却仍忍不住为先帝抱不平：“若不是因为那个贺琳琅，先帝怎会被王氏那贱婢蒙骗，做出那些糊涂事！大齐也断不是如今的局面！”
那是先帝自己糊涂，又刚愎自用，疑神疑鬼。
简铭在心里接口道。
老太太提起先帝，便觉得心中难过。
她是真把先帝当作了亲生儿子一般。
想到先帝，老太太叹息之余，又没法不想到简铭的身上。
“那丫头，她是贺琳琅的女儿……”老太太意味深长道。
一如在说，简铭是先帝的儿子。
所以，先帝一生陷在贺琳琅的身上，简铭这一生，是不是就会陷在季凝的身上？
无论是作为先帝的乳母，还是作为简铭的祖母，老太太都不愿看到，贺琳琅母女害完了先帝，又来害简铭。
简铭当然听出了老太太话里的意思。
他只觉得又是可笑又是无奈——
他不会是自以为是、疑神疑鬼的先帝，季凝和贺琳琅的性格也是截然不同的。
就算是，凝凝和贺姨是一般的志向，凝凝也想成就一番伟业，那又如何？
陪着她，助她成就，也就是了！
简铭心想。
纵然心中这般作想，面对着老太太，简铭也狠不下心肠来驳斥。
老太太是年逾七旬的老人家，一辈子经历过丧夫、丧子之痛，简铭就算不是她的亲孙儿，于情于理也不能对她不孝顺。
所谓“孝顺”，最紧要的还是顺。
简铭终究是忍下了：“祖母想说的，其实不是凝凝的娘亲吧？”
太太睨向简铭，那意思，你也知道关键不在意那姓季的丫头的母亲是谁？
“那丫头，她还不知道她的生父是谁吧？”老太太冷哼道。
“什么都逃不过祖母的眼睛。”简铭淡道。
老太太再次冷哼：“是她不知道，还是知道了故意假作不知？”
简铭微怔。
老太太观他神色，登时露出了“我就说吧”的了然表情。
“我看那丫头啊，心眼儿多得紧！你当她现下不在乎生父是何人，尚能与你好生在一处。那是因为你们如今有着共同的敌人。一旦没有了同仇敌忾这重关系，你看她在意不在意！”老太太不屑呵笑。
无论老太太如何说，简铭都不曾多言。
他心中对季凝的为人，自有他的判断。
与老太太争执季凝“不是那样的人”，不仅不可能改变老太太对季凝的态度，说不定还会激恼了老太太，对季凝越发地反感。
身为一个男子，简铭很清楚自己在维护妻子与家人的关系上，该扮演怎样的角色。
老太太要絮叨，那便任由她絮叨吧。
一则老太太不过是嘴碎了些唠叨了些，充其量是在他面前唠叨，绝不会同第二人说这些不相干的话。二则归根结底，老太太这般，不也是为了他好，为了简家好吗？
简铭决定淡然处之。
不过，当老太太提及展逸的时候，简铭的心思转了两转。
对于展逸这个人，简铭可做不到淡然处之。
离了老太太那里，简铭没有急着去瞧季凝，而是缓步踱去了府里的小学堂。
说是小学堂，其实就是单独辟出来的一处院落，供几个孩子读书用的。
学堂内最宽敞、朝阳的那间屋内，颌下一撇山羊胡的先生正一手攥着一册书，一手负于身后，摇头晃脑地沉浸于大声念书之中。
下面的几张书桌后，三个孩童各有各的样态——
歆儿正两眼发直，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简扬埋着脑袋，好像在书桌底下鼓捣着什么。
简琮也低着脑袋，似乎正玩儿什么玩儿得起劲儿……
简铭远远地看看那里的情形，心里直摇头。
他就知道，这般个教书法，不是那么回事。
简铭这会儿来不是来瞧这些的，他的目光朝院中的一条长凳上看过去——
长凳上，一个颀长的人影，正懒洋洋地躺在上面晒太阳。
他倒是会选地方！
简铭眯了眯眼睛。
展逸躺在长凳上晒太阳晒得浑身舒坦，禁不住打了个哈欠，困了。
他的哈欠刚打了一半，那个想睡一觉的念头，刚在脑袋里忽闪了一下，蓦地觉得脊背一阵寒沁沁，仿佛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
展逸哆嗦了一下，费力地扭头，于是看到了简铭。
“侯、侯爷……”展逸磕磕巴巴地开口，还顺便吸溜了一下鼻涕。
简铭：“……”
在外人看来，简铭每日里在府中, 忙于照料“被惊吓卧床”的老太太和季凝。
简铭每日都会去老太太那里问安, 实则与老太太叙说些自己的打算，和接下来要如何作为。
老太太毕竟经历得多，对京中的人头儿、局势更是熟悉了几十年了。她会时不时地指点简铭, 该注意这件事, 或当心那个人，常让简铭生出受益不浅的感觉来。
简铭的记忆之中, 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和老太太见面这般频繁, 亦是他平生第一次和老太太说这么多的话。
“……你到底是简家的顶梁柱, 合该为朝廷分忧解难的。”老太太看着简铭, 目光深邃。
简铭心内微滞——
这算是, 老太太终于认可他是简家人了吗？
老太太叹息, 又道：“先帝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我最是知道的。说句不恭敬的话, 先帝襁褓中丧母, 是我奶的他, 我算是他的娘亲一般……你怨他怪他, 有你的道理, 你却不能因为你怨他怪他, 就置大齐的存亡安危不顾。”
简铭垂眸听着。
听到此处, 他沉声应了一句“是”。
简铭担心老太太倚坐着不舒服，便亲自取了一只大隐囊，掖在了老太太的身后。
老太太坐得舒适了些, 欣慰地拍了拍简铭的手背：“你呢, 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打小时候起便心实。你这样的孩子，是有后福的。只是……”
老太太说着，忽的顿住。
简铭心中隐有所感，手里为老太太舀粥的动作也停住了。
老太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是聪明的，应该也想到我要说的是什么了。”
简铭低头看着手里飘散着香味的粥碗：“祖母说便是。”
老太太无奈地微微摇头：“就是你不认同，我也是要说的！”
简铭沉默不语。
老太太自顾续道：“你那媳妇，你把她放在心尖儿上，她又如何待你？”
“凝凝待我极好。”简铭回答得飞快，目光禁不住向自己的腰间瞄去。
老太太循着看过去，看到了一根模样颜色陌生的络子，垂在简铭的鞓带之下。
显然，这根新络子，是季凝所送。
老太太轻嗤一声。
那意思，青年男女情热的时候，送些个小玩意儿又有什么不得了的。
见简铭露出不认同的神情，老太太没法不语重心长：“就算是她对你用心，可她是什么身份，你道你们能长久了去？”
凝凝的身份？
简铭挑眉：“祖母明知她不是先帝的女儿。”
祖母你明明知道，凝凝她与我并非同父异母的兄妹。
“我自然知道！”老太太微微拔高了声音，“我说的，又不是先帝！”
简铭闻言，身躯微震，手中的粥碗都抖了两抖。
老太太皆看在眼中。
冷声道：“你也知道这重关系要紧？”
简铭脸色微变，努力镇定道：“贺姨又不是坏人……祖母当年也与贺姨见过面，应知贺姨为人。”
老太太双眸幽深，盯着简铭，许久未作声。
简铭不自在地拔了拔脊背。
“贺琳琅是个奇女子，这我承认，可她也是个不安于室的女人！当年，若非她这一潭祸水，先帝又如何会陷进去，做了许多糊涂事？若非她的存在，又怎会有后来这些罗乱事？”提及贺琳琅，老太太犹心内不忿。
简铭却极不认同地摇了摇头。
他放下粥碗，极为认真地看着老太太：“祖母这番言语，孙儿实在无法认同。当年，贺姨自做她的生意，她能将生意做遍东南西北，那是她自家的能耐，与她是男是女有何干系？就是后来，卫国出事之后的那些纷争，那也是包括先帝在内的几方势力的利益之争，说到底是他们的私心作祟。他们为了自己的私心，罔顾寻常百姓的死活……”
“住口！”老太太蓦地喝住了简铭。
简铭抿唇，仍愤然冲口而出道：“得亏贺姨富可敌国，犹被他们害死。他们还不餍足，还要贪贺姨的产业，还要害贺姨的女儿……”
“砰！”
老太太一掌拍在了榻沿上，显是动了真气。
“子不言父过！臣不言君过！先帝如何，是你该置喙的吗！”老太太喝道。
简铭动了动嘴唇，看到老太太眼角的皱纹，和脸上的倦色，终是心中不忍，暂且闭口不言了。
虽然嘴上不说，简铭心里可分毫没有认同老太太的意思——
什么红颜祸水，那不过是那些人觊觎贺姨风姿和家业的借口罢了！
老太太瞪着简铭，胸口起伏着。
“这种话，这种念头，连想都不许想！”她斥简铭道。
简铭垂下眼睛，心里则大摇其头。
老太太焉会看不出他嘴上不说，实则心内大不认同？
她自知更改不得简铭的想法，却仍忍不住为先帝抱不平：“若不是因为那个贺琳琅，先帝怎会被王氏那贱婢蒙骗，做出那些糊涂事！大齐也断不是如今的局面！”
那是先帝自己糊涂，又刚愎自用，疑神疑鬼。
简铭在心里接口道。
老太太提起先帝，便觉得心中难过。
她是真把先帝当作了亲生儿子一般。
想到先帝，老太太叹息之余，又没法不想到简铭的身上。
“那丫头，她是贺琳琅的女儿……”老太太意味深长道。
一如在说，简铭是先帝的儿子。
所以，先帝一生陷在贺琳琅的身上，简铭这一生，是不是就会陷在季凝的身上？
无论是作为先帝的乳母，还是作为简铭的祖母，老太太都不愿看到，贺琳琅母女害完了先帝，又来害简铭。
简铭当然听出了老太太话里的意思。
他只觉得又是可笑又是无奈——
他不会是自以为是、疑神疑鬼的先帝，季凝和贺琳琅的性格也是截然不同的。
就算是，凝凝和贺姨是一般的志向，凝凝也想成就一番伟业，那又如何？
陪着她，助她成就，也就是了！
简铭心想。
纵然心中这般作想，面对着老太太，简铭也狠不下心肠来驳斥。
老太太是年逾七旬的老人家，一辈子经历过丧夫、丧子之痛，简铭就算不是她的亲孙儿，于情于理也不能对她不孝顺。
所谓“孝顺”，最紧要的还是顺。
简铭终究是忍下了：“祖母想说的，其实不是凝凝的娘亲吧？”
太太睨向简铭，那意思，你也知道关键不在意那姓季的丫头的母亲是谁？
“那丫头，她还不知道她的生父是谁吧？”老太太冷哼道。
“什么都逃不过祖母的眼睛。”简铭淡道。
老太太再次冷哼：“是她不知道，还是知道了故意假作不知？”
简铭微怔。
老太太观他神色，登时露出了“我就说吧”的了然表情。
“我看那丫头啊，心眼儿多得紧！你当她现下不在乎生父是何人，尚能与你好生在一处。那是因为你们如今有着共同的敌人。一旦没有了同仇敌忾这重关系，你看她在意不在意！”老太太不屑呵笑。
无论老太太如何说，简铭都不曾多言。
他心中对季凝的为人，自有他的判断。
与老太太争执季凝“不是那样的人”，不仅不可能改变老太太对季凝的态度，说不定还会激恼了老太太，对季凝越发地反感。
身为一个男子，简铭很清楚自己在维护妻子与家人的关系上，该扮演怎样的角色。
老太太要絮叨，那便任由她絮叨吧。
一则老太太不过是嘴碎了些唠叨了些，充其量是在他面前唠叨，绝不会同第二人说这些不相干的话。二则归根结底，老太太这般，不也是为了他好，为了简家好吗？
简铭决定淡然处之。
不过，当老太太提及展逸的时候，简铭的心思转了两转。
对于展逸这个人，简铭可做不到淡然处之。
离了老太太那里，简铭没有急着去瞧季凝，而是缓步踱去了府里的小学堂。
说是小学堂，其实就是单独辟出来的一处院落，供几个孩子读书用的。
学堂内最宽敞、朝阳的那间屋内，颌下一撇山羊胡的先生正一手攥着一册书，一手负于身后，摇头晃脑地沉浸于大声念书之中。
下面的几张书桌后，三个孩童各有各的样态——
歆儿正两眼发直，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简扬埋着脑袋，好像在书桌底下鼓捣着什么。
简琮也低着脑袋，似乎正玩儿什么玩儿得起劲儿……
简铭远远地看看那里的情形，心里直摇头。
他就知道，这般个教书法，不是那么回事。
简铭这会儿来不是来瞧这些的，他的目光朝院中的一条长凳上看过去——
长凳上，一个颀长的人影，正懒洋洋地躺在上面晒太阳。
他倒是会选地方！
简铭眯了眯眼睛。
展逸躺在长凳上晒太阳晒得浑身舒坦，禁不住打了个哈欠，困了。
他的哈欠刚打了一半，那个想睡一觉的念头，刚在脑袋里忽闪了一下，蓦地觉得脊背一阵寒沁沁，仿佛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
展逸哆嗦了一下，费力地扭头，于是看到了简铭。
“侯、侯爷……”展逸磕磕巴巴地开口，还顺便吸溜了一下鼻涕。
简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