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曲涧侵危石(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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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周一拍大腿,喝骂道:“你这阉货,没见王妃身体不适?还见甚么不相关的客!”忽的省起自己口出污言,忙对沈珍珠请罪道:“王妃,某失言了!”
  沈珍珠眸中却闪出一丝晶亮,淡淡的说了个“请”字。
  内侍很快引着人进来了。
  来人身形高大,着厚厚的深灰大氅,将整个身子都包裹进去,氅帽遮掩住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风生衣三人上下打量来人,更是暗握兵刃,生恐突发意外。来人入室微站一会儿,瞪住眼睛看清沈珍珠容貌,这才一把子脱下大氅,“咣铛”将腰间佩剑扔掷地上,伏地跪拜沈珍珠道:“求王妃助我啊!”
  沈珍珠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果真是薛嵩。他来了。
  沈珍珠尽量保持语调凝重镇定,问道:“你要本妃如何助你?”
  薛嵩叩头道:“殿下吩咐薛某做的事,薛某决不敢有违。小女鸿现劫狱,并非薛某之意。求王妃指引薛某在陛下面前说明事情真相,容某能官复原职。”
  沈珍珠心中猜测,此际全被证实。万种滋味齐泛心头,见风生衣和陈周目中都有惊诧之色,此时不欲说任何多余之话,只挥袖道:“好罢,严将军,你这就带薛嵩入大明宫。薛嵩,殿下当日教你说甚么,你照说就是!”又对风生衣道:“你们都去罢,暗中护卫薛将军,要将他平安送至大明宫。”
  薛嵩大喜,喏喏称是。
  严明连连答应着,又疑惑的问道:“王妃怎不入宫?”
  沈珍珠缓缓倚于椅中,朝众人挥手道:“我累了,事不宜迟,你们快去莫误时辰。我过一会儿自回淑景殿。”
  “王妃,”风生衣迈前一步似有话说,却见沈珍珠已阖上双目,神情疲怠之极,只得与严明等人一同退下。
  她是累了,很累很累。
  事情竟是这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原来是李俶的主谋。
  或许事情原委是这般:张淑妃设计薛嵩诬指李俶,却被李俶得知消息,私下将薛嵩收买,要他做“反间”之人。一旦当殿对质,薛嵩必会翻供,指张淑妃“逼迫”他诬陷李俶。这样的话,张淑妃危殆,既使她抛出替罪羔羊,也会元气大伤,不再受肃宗信任。
  只有这样,一些事才可得到解释:何以李俶当日看到薛嵩的供词,并不如她那样惊讶,甚至有一份镇定自若在其中;肃宗盛怒之下要斩李俶,何以李俶强拉住她,而李泌竟会那样巧赶到阻拦,想必李俶早与李泌商议好。
  好一个部署周详的计划。李俶不告诉她,想是怕她露出破绽吧。当日她在殿中这般情急,正可帮他掩饰真相。
  然而,世上万事都是环环相扣,牵一发亦可动全身。这个计划在最关键处出了变数——薛嵩意外被劫!
  风生衣与陈周都知道这个计划。风生衣身在刑部,收买薛嵩必有他的“功劳”,而这个计划,陈周当是主要谋划者。故而开初之时,这二人都不是特别着急,因为收买薛嵩必定许下极大的高官厚禄,薛嵩不会放弃。可是,他们都忽略了一点——即便薛嵩想回宫“复职”,也需有人引荐,他是大理狱逃犯,怎敢一人冒失失的闯宫或投案,更怕“反间”之事泄漏,被张淑妃私下“结果”。
  对于薛嵩来说,最好的引荐人——既然是广平王收买的他,那最好的引荐人,除了被拘押的广平王,自然莫过于广平王正妃。
  于是,她终于在最后的时辰里,等到了薛嵩的投奔。
  接下来会怎样?薛嵩会如何在肃宗前反噬张淑妃,她已不想知。
  这一场仗,她打得太辛苦。
  她赢了,却失却了欢欣。
  她面上带着笑,以原有身姿倚在椅中一动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听窗外风声、雪落声、侍从呼吸声,一点一滴,都入骨髓,忽觉面颊湿润,轻轻抹上去,原来已经泪流满面。
  “我终于和他彻底了断父女之情。”五步之外,细稚而洒脱的声音如琴奏般悠扬响起。
  薛鸿现的轻功极好,沈珍珠本不该能听见她入室的脚步声,然而她阖着目,竟然在薛鸿现方入室时,就已经听见了。她似乎还能听见自己周身血液缓慢轻灵的流动,听见远处高山积雪沙沙的颤动,听见吴兴家中公孙二娘畅快的笑声……
  她还是不想睁目,悠悠启唇道:“对不起,鸿现。”
  薛鸿现坐至窗台上,有节奏的晃动着双条腿,说道:“我一直不知道师父要我来长安为什么,原来,就是要我来救薛嵩的。”
  “是你师父教你救他的么?”
  “不是,是我自己。一听说他被关押大牢有性命危险,忽然就忍不住去救他。”薛鸿现撅嘴摇头望天,也不管沈珍珠仍旧闭着眼。
  “那是因为当年在长安,你虽然说与他再无父女之份,他终究还是对你手下留情。”
  “可是,到了今天,他既然非要选回宫,是生是死,再和我没关系了。”
  “鸿现,你的师父真是绝世高人。”沈珍珠阖着目,忽的一笑。
  “沈姐姐,”薛鸿现惊叹着:“你这一笑,可真美!”
  “可是,”薛鸿现又垂首黯然:“为什么我看见你这一笑后,自己的心头好似涌起了万种惆怅和悲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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