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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仆人拉着板车向城外走去,城门守卫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于江跟在后面,那些人也是知道的,却都无视他。
  到了城外有名的乱葬岗,两人把席子往下一拖,连人带席子一并扔到地上。
  就在几人不远处,几只狼狗在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等那两人一离开,野狗立马冲了上来。
  “嗷!”
  “给我走开。”
  于江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向野狗,自己扑上来抱住母亲的尸体。浑身是刺地盯着它们。
  “去去去,走开,都走开。”王二看着眼神跟野狗有得一拼的于江,头皮发麻,捡起地上的木棍胡乱地将野狗赶走。
  于江盯着慢慢后退的野狗,终于舍得分点眼神给王二了。
  “你母亲,”王二对上他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这里也不是什么合适说话的好地方,便与他讲,“需要我帮忙吗?”
  于江冷漠地看着他,无动于衷。
  对上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人,王二又没有办法撒手不管,只得用十二分的耐心去和他解释,“我是盛家商队的,我们家掌柜在大街上看到你了,觉得你可能需要帮助,所以让我来找你。”
  于江还是不说话,黑漆漆的眼珠子就盯着他看,盯得王二都快心里发毛了,小孩才问他,“我要给我娘下葬。”
  王二连忙点头。这事不用他说,他都会去做。
  盛致清在豫州呆了三天,这三天由她陪着于江去给他母亲办丧事。
  棺材、墓地、葬礼,盛致清除了出了点银子外,其余全由于江自己去做,压根没有把他当做一个八岁的孩子。
  虽然这一切做的磕磕绊绊,但明显在他母亲下葬后,于江像是得到了宽恕一样。
  盛致清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母亲会离开他的,不过也这不用问,自从把这孩子带回来后,王二就自觉去打听了这事。
  原来这已经是王家人的传统了,每十天王家都有一个这个横死的抬出来。于江的母亲不过是这其中一个而已。
  “走吧。”于江的事就像是滴入海洋的水花,对王家没有半点影响。少年人很快就藏起了心思,跟在盛致身边伺候着。
  “从今天开始,你就要跟我学习读书识字,锻炼身体了。”
  盛致清丢给他一本书,每天趁着商队休息的时候给他上课。他倒也懂事,虽然从来都不出声说话,但盛致清布置的作业总是完成得很好,这让盛致清感到很欣慰。
  她最不擅长安慰人,对于江的怜惜全都化作了满满的作业,以期让他学点本事,以后可以自己讨回公道。好在他没有让她失望。
  商队避着世家走南闯北,像于江这样极端的例子不多,但因为世家加重赋税,而不得不被出卖的孩子,就数不胜数了。
  特别是商队里多了于江后,几乎是每到一个地方,都有人往他们商队的板车上丢孩子。每个孩子都瘦的跟皮包骨一样,让人心疼至极。
  “这都是什么爹妈,怎么就,怎么就那么狠心呢。”这日醒来,王二看着光着身子蜷缩在商队不远处的孩子,语气又气又恨。
  盛致清心中也是五味杂陈,这种事看多少次都不会习惯。更何况自己曾经也是那样的出身。只是她有心救济,也没有办法。救得了一个救不了所有。救了之后的教养要怎么办,那也是一个相当大的问题。
  “找件旧衣服给她,再塞两块饼子吧。”盛致清狠心的闭上了眼,不再看过去。
  听到盛致清的话,于江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孩子,又转头盯着盛致清,冷不丁的开口问她,“你为什么要救我?”
  孩子的话像利剑一样划开盛致清的心。
  你为什么救我,在盛致清听来就是你为什么不救她。
  “因为,”因为我养不起他们,因为我承担不了他们的生命,因为……盛致清有一堆的理由,最后都化作了一句抱歉。
  “娘亲说,人要知恩图报。世界上对你好的人,是好人,但这不是他们应该做。所以,你现在救了我,我一定会好好学习,以后帮你算账,运货物,去回报你的。”
  “但我其实跟他们没有什么区别,我可以做的,他们一定也可以。只要他们有机会学习,一定也可以变成和您一样的人”
  少年的话近乎天真,说起母亲时眼里满是濡慕。但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他不是在要求盛致清做什么,而是告诉盛致清可以做什么。
  盛致清第一次有种明朗的感觉,对现状的明朗感。
  她来这里做商队是为了钱,和傅自白合作是为了人脉,但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当初那个隐隐约约的理想。
  她是不满意这个时代的,这个时代的人不是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大字不识科技落后。但话是怎么说的,你不喜欢这样的人,就不去做那样的人,你不满意这个时代,你就去改变它。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又一次梦境,盛致清问盛青柏,“大哥,你说做什么可以改变世界?做皇帝吗?”
  “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什么样的人都可以改变世界,世界是所有人一起创造的,只是每个人的力量不一样而已。”
  “我好像明白自己想要干什么了。”盛致清把自己和于江的对话,还有思考告诉盛青柏,盛青柏很惊讶同时也更加的自豪。
  “我要先告诉你,你的志向很高远,是大哥所达不到的,我很自豪有你这个妹妹。”
  “你问什么样的人可以改变世界,我想告诉你,你的朋友傅自白、那个新科状元宋笥宴、还有与世家为敌的武皇帝,甚至你都是改变世界的人。一个人在自己的领域做出新的东西,这个新的东西会改变人们生活的时候,它就改变了世界。”
  “可是我并没有感觉到,自己或者他们改变了世界——”盛致清顺嘴一说,说完便发现了否定的答案。
  武皇帝和宋状元的改革,不就是改变了佃农受朝廷和世家双重剥削的局面吗?傅自白和魏尚文驻守边境,不就是改变大齐向蛮族朝贡的局面吗?就连她自己,也让王家村的人脱贫致富了。
  “不,大哥,或许我说的是,那种真真正正的改变世界面貌的做法。比如让那些老人都可以用得上耕牛,让小朋友都有书读,让大家的生活变得更好。就像我们生活的时代一样。”
  “你呀,你这是还没有学会走就要跑了吗。我们经历了多少年,多少苦难才走到今天的地步。”盛青柏为她的理想感到自豪,但也不会盲目的去夸赞她。
  知道她知识体系匮乏,盛青柏不得不一步一步的问,“你知道华国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教育,科技,经济。相信你肯定听过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说法。用你的领域来看……”盛青柏想用她熟悉的领域来举例,最后发现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概括盛致清以前学习的东西,只好唤起自己多年前政治历史知识。
  “教育是培养人才,识字和不识字的区别,这个不用我多说你都明白。经济方面你也在经商,知道钱的重要性。但在生产力水平低下的大齐,或许只有发展科技,才会达到你想要的效果。”
  就像华国,科技发达人们可以二十四小时随时看书学习,可以不用耕牛直接机械化耕种,可以有代步车提高出行效率。
  不说那么远的,就连她让盛青柏找来的煮海盐法子,也将海盐产量提高了一倍。这就是技术的进步。而技术之上便是科技。
  没有人比盛致清更明白华国和大齐的区别了,她的迫切希望最后凝聚成了一份份草案,占据她经商以外的所有时间。
  “你最近在忙什么?商队的事要是忙,你就先停下中原那边的。今年朝廷的收获不错,改革也初有成效了,不必那么紧。”时隔大半年才得见一面的傅自白,看了一眼就从盛致清的身上离开。
  到了大齐四年多的盛致清,脱离抑制剂后,迎来了女性的生理发育。她这一瘦,便显得身材越发的明显。
  盛致清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而是睁着两只比星星还要亮的眼睛,难掩激动的告诉他,“我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
  “嗯?是什么让你那么高兴?”见她不同以往的郑重,傅自白也正襟危坐,等待她的下文。
  “我要建一所学校。”
  “学校?这倒是与陛下最近的想法不谋而合,”魏尚文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要不是对她足够了解,魏尚文都要怀疑她是不是皇帝流落民间的公主了。
  “陛下说要加大对开科举的力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以后科举就是选拔官员的主要制度了。为此下令让各个州府,在今年之内都建满五个书院。”
  如今大齐一半的地方在稳定生产,他们经过这两年的改革建设,生活水平比以前和其他地方好得多。
  根据朝廷的情况,宋笥宴很快提出了加强教育的想法,这对一直以来信仰知识、又求贤若渴的武帝来说,就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这宋状元,不对,应该是宋宰相真是个人才。”
  “确实是个惊世之才。”
  对宋笥宴的才华,没有人能够否定。
  回到盛致清身上,傅自白还是有些了解她的,“想来致清你要建的学校,应该与传统的学校不一样吧?”
  “这是自然,”闻言,盛致清给他抛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我的学校比较特殊,得开了之后你们才明白。要真说起来,大概是把术业专攻的东西,变得更专业吧。比如煮海盐,让人研究怎么把它煮得更好更快更省力。”
  傅自白和魏尚文似懂非懂,问,“那决定在哪里建学校了吗?”
  盛致清摇头,也很是犹豫,“这个还不清楚,不过暂定是在南边吧。北方这边不太合适。”
  “南方吗,”傅自白重复了两遍她的话,心情复杂地问,“若是去了南方,我们以后想要聚一下岂不是很难?”
  “那倒是,不过有商队嘛!通信也很方便的,”盛致清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舍,不过转瞬就相当没心没肺了。“等我办好学校了,就回来看你们。”
  一瞬间魏尚文这个别别扭扭的人都感到了失落和惆怅,更别提傅自白了。
  “我说,你到底喜不喜欢她?”待盛致清走后,魏尚文看不下去在独自和闷酒的好友了,“要是喜欢就去和人家说,等她点头了,就让皇上给你们赐婚。都快二十六岁的人了,伯母的信也在天天催你。能不能干脆点。”
  “我不知道,你让我想想。”傅自白又喝一杯,眼神迷离,难掩话里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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