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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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个声音,我扭头一看,就只见我们旁边那桌的一个人,正笑盈盈地对着我们。
  之所以说对,不说望,是因为他脸上最鲜明的特征,就是一对纯白的招子,看不到瞳孔,却是一个天瞎之人。
  这人独自坐了一张桌子,看着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颌下留着山羊胡子,身穿一件浆洗得发白的旧袍子。
  桌旁倚着一面布幡,上面写着“铁口断阴阳,算尽天下事”两行大字,看起来倒是个行走江湖的算命先生。
  只是在那布幡的旗杆尖端,一抹寒光若隐若现,才能说明这杆幡的主人,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无害。
  和夜郎国的武林人士打了这么一会儿的交道,我倒是发现一件事,就是他们习武之余,大多还另有糊口的职业,甚至有时候一整个门派,都是同行业中人,比如南海派的弟子,就都作海上的渔民或疍民打扮。
  放眼望去,很少像中原那种纯粹的武人。
  胖子看了那布幡上的字两眼,突然冷笑一声,算尽天下事?好大的口气,你若真有这等本事,只怕早已成了君王的座上宾,又何必来搅这江湖上的浑水?
  我知道,他这是在报复这算命先生刚刚隐隐暗讽我们两个好吃的话。
  没想到那算命先生也不生气,反而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说瞎子不才,做不得那老成谋国的无双国士。至于算尽天下事那也简单得很,这世上之事无非成败,天下之人无非生死,两位说是不是呀?
  他语带玄机,胖子还想反驳什么,已经被我拦了下来。
  我冲着算命先生拱了拱手,说鄙人张三。又指了指胖子,这是我兄弟李四,不知道先生怎么称呼?
  算命先生嗤笑一声:起个假名都这么不走心,好没诚意……既然如此,你们干脆就叫我瞎子吧!
  我呵呵一笑,说这名字可不是假的。
  当初我们铁剑派师兄弟三人,都是师父捡回来的孤儿,因此都随了他姓张,我排行第三,自称张三倒真算不上化名。
  不过这里面的事情,我也没打算跟他详说,只是请他过来和我们坐一桌。
  毕竟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这瞎子看起来人不坏,而且眼瞎心不瞎,对江湖上的事情门儿清,倒是个打探消息的不错人选。
  瞎子坐过来以后,又和我们客气了几句。
  只是这个时候,谁都没心思放在这个上面了。
  就这几句话的工夫里,北山和南海双方参加比斗的人,都已经各就各位,站在那里怒目而视。
  我打量了一下,在场的北山派五人,都作樵夫打扮,南海派六人,都作渔民打扮。黄歇和那个迎客的北山长老,不知为何都不在其中。
  在人员构成上,北山和南海都是各出了三名年长一些的长辈带队,看起来是比黄歇二人低上一辈的二代弟子。
  剩下的年轻人里,看上去反倒是人数较多的南海派吃了亏:
  三个小子垂头丧气的,头上身上还包扎了白布,隐隐渗出血迹,而北山派的两个小子,则是一脸趾高气昂的表情,只差没把“你们都是辣鸡”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我沉吟了一下,低声说,这样看来,所谓两派齐名,只怕有些水分啊。这北山派的年轻一代,明显稳压了南海派一筹啊。
  我才刚说完,瞎子就嘿嘿笑了起来:你要这么想就错了,别看现在北山派好像占了好大便宜的样子,其实你看,他们是不是少了一个人?那人现在还在医馆里躺着,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呢!
  咦?
  听他这么一说,我顿时对那两个满脸笑容的北山派弟子厌恶起来。
  在我接受过的教育里,无论是铁剑派,还是后来的六扇门,又或者是天剑门,似这样用同伴生命换来的胜利,一点都不光荣,更不值得炫耀。
  周围其他人似乎也都在议论纷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是大致不离这次两派冲突吧。
  人到齐了之后,两派的长辈就开始摆事实、讲道理。
  不过我们都知道,这其实就是一个过场。
  这江湖上的事情,要是靠嘴巴就能讲清的话,那大家还辛苦练武做什么?不如去学那纵横家的唇舌之术好了。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还是看谁的拳头比较大才是真理。
  在双方唇枪舌剑的时候,我嘴上不停,眼睛也没闲着,一直在估算着在场人的实力。
  这么一眼看过去,我才发现偌大一个坐忘楼三层,按理来说坐的应该都是一方高手。可是一圈打量完,也没看到一个先天高手,之前出现的黄歇和北山长老,已经是其中的翘楚了。
  而这两派弟子就更加不堪,别看个个都溅了一身血,还差点搞出人命,看着十分惨烈。但我只瞄了一眼,就断定他们的实力,比刚下山时候的我也强不到哪里去。
  就连他们身前的长辈,三人联手,对我们也不过是略有威胁而已。
  这样的认知,让我不免有些自得。
  能在一年之内,就从三流都不算的武林混混,一步登天到今日之张劫,百年之后,我的故事在武林中只怕也会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传奇啊!
  很快,南北二派的讲道理就渐渐变了味。
  骂街的言辞慢慢多了起来,两边领头的长辈碰了一下意见,最后考虑到坐忘楼上的环境施展不开,就在文武斗中选了文斗。
  这文武斗也各有讲究,武斗自不用说,就是大家摆开架势开搞,刀枪剑戟斧钺叉,撩阴掏裆千年杀,反正什么好用来什么。
  大多数情况下,打起来就收不住手的,也不存在什么点到为止,生死勿论。
  所以一般除非有强有力、足以压制双方的见证人,武斗往往并不能成为双方流血冲突的终点,反而会变成更大规模仇杀的起点。
  相比之下,文斗的方式就斯文多了。
  通常选择文斗还有一个潜台词,就是不想把事情搞大,是胜是败,都在台面上出结果。
  在中原的文斗,往往是双方选择同样的靶子,你三掌,我三掌,谁打得稀碎一些,谁就赢。
  也有那仇恨深一点的,会搞得比较惨烈,就是把对方作为靶子来打。
  往往这样的时候,决斗双方就会同归于尽,但因为是事先说好了的,所以也不太会把仇恨扩大化。
  而夜郎国的文斗,却又给了我一种新鲜的体验。
  他们将自己文斗的方式,称之为斗气。
  额……不是那个要捅破苍穹的斗气啊……
  俗话说,人争一口气,斗气是常有的事。
  可夜郎国的斗气,斗的可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脾气,而是内气、真气。
  说白了,其实就是中原的対掌拼内力,凶险得很,一个不小心,输家就是脏腑尽碎,走火入魔的下场。
  然后,我们就看到北山南海两派,各自选了一个二代弟子出来站好。
  两人手掌相抵,砰的一发功,衣衫无风自动,整座坐忘楼都似乎震动了下,两人的脸色也瞬间就像便秘一样涨得通红。
  而且他们还不断摆出狰狞的眼神,怒视对方,试图要在气势上把对方压倒。
  这一招的名目我听过,在东瀛的武学中,就有类似的玩法,称之为目击。
  不过东瀛的目击,是在决生死的一瞬间怒目而视,把自己的精气神完全爆发出来。
  这样敌人气衰自己气壮,谁胜谁负自然不言自明。
  而夜郎国的目击,看起来就漫长得多了。
  一开始,我和胖子两个外来户的土包子还看得津津有味,但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那两个二代弟子居然还像斗鸡一样,“深情款款”的怒视对方,我们就无聊得受不了了,又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美食上。
  胖子比我能吃,飞快地扫光了自己的那份,又摸着旁边侍女的小手,让她给原样再上了一份。
  正吃着的时候,旁边又有一桌富商打扮的人不请自来,移步过来。
  我看他们和瞎子似乎是老相识,就也没有阻止,任由他们叙旧。
  瞎子和他们说了几句,反而扭头,指着为首的胖子跟我介绍:这是我们夜郎国的第一富豪门派,孔方阁的阁主孔慈。虽然武力可能不是第一,但是有钱程度绝对是首屈一指。说富可敌国都不为过。
  我一听他说我们夜郎国,立刻就明白,自己外来人的身份被识破了,在心里暗道一声这瞎子好敏锐的心。
  不过面上还是装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咸不淡地拱了拱手,说久仰久仰。
  其实久仰个屁,我除了孔慈这个名字,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倒是孔慈不愧是生意人,一张胖乎乎、人畜无害的脸,脾性也把和气生财做到了极致,一点都不在乎我表现出的冷漠,反而笑容可掬地问道:我听瞎子说,两位初来乍到,应该还没有落脚之地吧?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孔方阁愿意尽这个地主之谊!
  我立刻明白,他这是看到其他争夺归墟阴沉木的帮派势大,在变相的拉帮手了。
  可惜还不等我想好怎么搭话,旁边胖子突然噗的一声吐掉了嘴里的果核,严肃地打断道:
  他们要分胜负了……哦,北山派的人要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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