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夜会,惊酒,杀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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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孤琴走上那条逶迤的青石板山路,入目皆是雾霭沉沉,天穹上一轮血月孤寂而永恒,阴司的天永远是这样,雾霾重重,灰黑交织。叫人看了都心生绝望,好像一辈子都再也没有办法对光明生出什么期望来。
  可独孤琴记得清楚,她们也不是生来就身处在黑暗中。她们是身为人,却因为追随独孤常磬,而入了阴司的人。
  可是谁又规定,就算是这样,她们也不能对光明生出期望出来?
  阴司没有白天晚上之分,只有刻板冷冰的时辰。如今是寅时,便纵是在阴司,也是小鬼们沉寂的时间。
  山路好像望不到头,独孤琴身后只跟着个鬼面的黑衣人影,是她的侍卫,天生的一个修罗族,跟着她在寅时出了储君长住的独孤常磬的行宫,亦步亦趋。
  这个储君的位子,原本身为嫡长女的独孤琴是唯一的人选,可偏生她下面跳出来一个有“冥府第一公子”之称的庶出的弟弟独孤渊,跟那个被父亲宠坏了的独孤幽一起,三天两头地蹦跶出来给独孤琴找烦心事。
  独孤琴最敬佩的人,便是她姑母独孤常磬,如今的冥府之主。
  当年同木迦圣人与纯仪王李青流一同,将厉鬼与魔族驱逐出阴阳两界的奇女子,不但独孤琴在相貌上跟她极像,连手段与心气儿都愈发地像。
  有时候,独孤琴也会自嘲地想,是不是正是因为如此,前些阵子姑母神志不清的时候,才会指了她作为冥府储君,轻描淡写地就将这一顶大帽子扣到了独孤琴的头上。
  周围一片寂静,一片灰黑交织的雾霾沉沉下,唯有雪化风吟,山路尽头一座小小道观,山门前一人,黑发,赤眸,如同厉鬼一样,可身上的阳气却还证实了他是个人。
  这个鬼眼人默默静立,望见独孤琴,也并不行大礼,只是展袖作揖,面如陈水。
  “贺独孤储君得偿所愿。”
  “鬼眼先生同喜。”
  这被独孤琴称为先生的鬼眼人看了一眼小侍卫,并不在意,自己先进了道观,只一句“储君殿下随我来。”
  也不在正厅停留,鬼眼人直接将独孤琴引入犹在道观之上的一座小亭,这小亭立于山峰顶端,山峰一面缓,山路盘桓,一面陡,劈削如剁,再往前一步便是天涯。
  待得都坐下,面如好女的俊美修罗侍卫立在独孤琴身后,偷偷瞧一眼,桌上空空如也,不要说茶,连灰尘都没有,只有鬼眼人腰间一皮质水壶,估摸盛了酒。
  酒,在阴司可是好东西。
  阴司没有几个生物,活物到了这儿来,通常也活不了多久。更别提小麦与稻米这些植物。
  阴司的酒,要么是很多年前的窖藏了,要么就是从阴阳交界之处的昆嵛山,偷渡回来的东西。
  独孤琴不会在意这个。
  昆嵛山由阴司跟阳世间共同管制。阳世间的那人……叫沐清源,素来独孤琴是听不到关于他的消息的。而阴司的这人,却是个实打实的摇钱树。
  货物往来阴阳两界,他倒是赚的盆满钵满。只不过这钱,大多数都被用给了阴兵,独孤常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独孤琴也不例外。
  当将领统领阴兵的时候,可以眼里不容沙子。
  可一旦成了上位者,有些事情,最好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独孤常磬的性子,尚且能做到如此,何况独孤琴。
  这就是上位者的帝王之道。
  独孤琴先开了口:“鬼眼先生安好,本君寅时来访,想必鬼眼先生已知所为何事。”
  鬼眼先生毫不意外的一副模样:“确实已经接到了储君殿下的拜会书,只不过,储君之位尚且不稳,殿下弟妹还环伺一旁虎视眈眈,这时候,殿下您不去清理门户,来我这小小道观算什么事呢?”
  “鬼眼先生,”独孤琴示意身后的小侍卫从袖中拿出一根枯黄、渐渐就要成灰了的树枝出来,双手递给鬼眼先生。“便纵不是本君,冥府储君的位子也不会平白地叫庸人去坐。只是因果树已死,有些人少了忌惮而已。本君将这因果树的一根枯枝带来,却是想问鬼眼先生,前尘羁绊已了,先生可愿把命给我?”
  独孤琴十分客气,她自称“我”,而不是“本君”,就已经让旁边的修罗侍卫眉头动了一动。可鬼眼先生竟然像是不为所动的样子。
  “在下的命,在下也做不了主。”鬼眼先生一身泛白蓝衫,两只眼睛却泛着妖异的赤红,中间像是有红莲业火吞吐一般,看上去却文文秀秀像个书生模样,接过了那根已经死亡枯掉的因果树枝,目光在修罗侍卫身上转了一圈,笑笑,“因果树死,于我而言,着实是没有什么区别。它生或死,我的羁绊乃是我自己限制的,殿下又何必多此一举?”
  掌中朽木,也就一指宽,两指长,细细碎碎的灰,从鬼眼先生掌中窸窸窣窣地落下来。
  已经完全枯死,再也没有回天的希望。
  被拒绝,独孤琴也不恼,轻笑道:“因果树下,无人不服因果。若是说,有跳出因果之外的事情,无非也就只有情字儿。可鬼眼先生如今也看到了,便纵是本君的姑母,冥府之主,也为了虚无缥缈的情缘憔悴不已。是以……先生又是何苦?”
  独孤琴巧笑嫣然,胸有成竹:“因果树死,本君也便没了行事顾忌。这一点,先生应该也早已猜到。”
  “这因果树枝……阴司将乱,先生还是收下比较好。”
  “何时不乱?大乱从古至今唯有开天辟地天道衍化众生一遭,小乱鸡毛蒜皮纷争口角多如芥子,”鬼眼先生凉凉抬眼,“你不该给我。”
  “你应该知道我的命归谁管。”鬼眼又说了一遍,“你不该给我。”
  “不该?”独孤琴似笑非笑,“你果然还是对鬼心怀慈悲。”
  “你知道?……对啊,你当然知道。”鬼眼先生将令牌放到桌上,“人鬼殊途,自古便是如此。大道再怎么衍变,该死的人死后照旧会变成鬼。变成鬼,自然就已经不再是人。更何况,储君殿下心中记挂的,不是这些人死成鬼的小鬼,而是还在域外,不知何时就会卷土重来的厉鬼与魔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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