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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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远这是在光明正大地罩着她。
  昭音一边走过去,一边想着,威远这个举动真的太危险了。他肯定也听到了流言蜚语,却丝毫不避讳,也许是觉得现在势头不猛,还没必要在意吧。
  当天晚上,昭音带着威远坐到了东巷深处一家烤肉店里。威远同意昭音在他的陪同下,在和安区走得更深一点。有他在,昭音很安全。
  “这顿我请,”昭音告诉威远,“履行诺言。”
  威远既然在帮她交生活费,她便打算之后两人吃饭的所有饭钱,都由她来付。
  不过她尚且不确定,威远还能这样不避讳多久。现在的绯闻还只是有个苗头,一旦真正传起来,威远也许很快就会见识到厉害,主动和她保持距离了。
  人来人往,向来如此。昭音早已习惯,也不抱期望。况且,有人愿意护着声名狼藉的她,即使只是一刻,她也已经很感谢了。
  “好。”威远一边翻着炉子上的烤肉,一边回答。
  昭音紧盯着炉子上滋滋作响的烤肉,不紧不慢地说:“这家是这边最好吃的烤肉店。”
  “你之前经常来?”威远也随便和她聊着天。
  “很少,”昭音摇摇头,“一开始是没钱,破晓走红后,又要保持身材,只能吃健康的。”
  威远看看她,“你身材很好。”
  昭音笑了笑,“舞台下的观众,可比你严格多了。”
  烤肉的香味弥散在空气里。昭音夹起一块送到嘴里。
  “东巷还是东巷啊!”她幸福地感叹。
  威远极少听到她这样的语气。她竟然对这个世界还抱有热情。
  “你没钱的时候,自己做饭?”
  “我,”昭音顿了一下,“没钱的时候,晚饭吃猫粮。”
  威远看着她,没接话。他不确定昭音是不是在开玩笑。
  看到威远的表情,昭音笑笑说:“是真的。振北特别喜欢刁难新人。”
  “嗯。”威远点点头。振北对新人手下的刁难,早就闻名于整个和安区。 “他一开始每天晚上只扔给我两袋猫粮。但我没有钱,所以没得反抗。”
  听着她如此云淡风轻的描述,威远的心微微一疼。
  “还有别的刁难吗?”
  昭音垂着眼睛,沉默了几秒,“有。很多。”
  又过了几秒,威远看昭音没有说下去的意愿,便也没再继续追问。他夹了两块肉到昭音碗里,“那现在就多吃点。”
  “谢谢。”昭音一边吃,一边问对面的人。“将。军,你也是被元。帅从和安区收归的吗?”
  看来昭音知道他的来历。
  威远看着她,“对。我以前是南巷的。”
  “听他们说,你之前是南巷的首领?”
  威远点点头。
  昭音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心中却是不禁感叹,真的是天道好轮回啊。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将。军是世代生活在和安区吗?”
  威远回答她:“不是。我家曾经是香邦最初的烟草商。后来被贵族迫害,才搬到和安区生活。”
  “他们取消了你的国籍吗?”
  “没有。”威远不像昭音有身份上的麻烦。但如果不是被军团收归,他万万不会回到迫害了他家族的香邦。
  “那你的家人,现在在和安区还是香邦?”
  威远摇了摇头,“我没有家人了。”
  昭音一怔,看了看他。
  “我父亲,当年卷进和安区暴动去世了,母亲病危,家里没钱医治,她就把我托付给了当时南巷的首领老爷子。这些都是老爷子后来告诉我的。”
  昭音皱皱眉,“你当年多大?”
  “五岁。”
  “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身世?”
  “六岁。”威远回答。
  昭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以为,老爷子会等你长大点再告诉你。”
  威远摇摇头,“老爷子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想培养我做接班人了。所以他不会给我编织童话,现实就是现实。”
  昭音轻轻撇嘴,“你刚知道身世的时候,很难熬吧?”
  “很难熬。”威远淡然承认。
  “小孩子竟然要承受这些,”昭音缓缓开口,“无法想象。”
  威远淡淡一笑。
  “但香邦现在让你回来,你就只能回来,”昭音接着说,“拿着香邦的国籍,为香邦卖命。”
  “嗯。”威远平静地回应,“但百姓是无辜的。”
  昭音垂着眼睛,微微一笑。“我无法体会你的心情有多复杂。”
  “和安区的人没有选择,不是吗?”威远的声线里带着一丝无奈。
  昭音翻着炉上的烤肉,挑眉看看威远,“哎哟,当初收归我的时候,把我狠狠顶在墙上的人,现在竟然说这种话。”
  威远笑了笑,告诉昭音:“我没弄疼你。”
  确实没弄疼她。威远的力道控制得很好,没有伤到她,只是让她脱不了身。
  昭音跟威远相处了一段时间,看得出来威远是个内心很温柔的人,外冷内热,相信这个世界的美好。但昭音与他完全相反,外热内冷,觉得世界本就残酷。
  他们都是苦命人,好在都找到了各自与世界相处的模式。
  “你呢,”威远问起了昭音,“为什么在和安区?”
  “我不知道。”昭音摇摇头,“我好像是从很小就在西巷孤儿院了。”
  “几岁?”威远又问。
  昭音依旧摇摇头,“院长说他也不知道。”
  威远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那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孤儿院的?”
  “十六岁的前一天。”昭音淡淡回答,“那天我偶然发现,孤儿院一直和东巷还有两国做着不正当交易。”
  “不正当交易?”
  “一般来说,他们把年满十六岁的女孩子卖给东巷妓院,男孩子卖给两国有钱人家做仆人。”昭音解释着,“当然也会有幸运的孩子,只是单纯地被收养。”
  威远诧异。和安区东西南北四巷常年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但他没想到西巷如此水深火热。
  “我十六岁的前一天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就连夜逃了出去。”昭音补充道。
  “为什么逃到了北巷?”威远直视着昭音低着的脑袋。
  昭音听了这个问题,抬起头看了看威远。
  威远没有什么表情。
  “因为我听说,振北的底线是不做肉体交易。”昭音很淡然,“之前振北还没在和安区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有个女儿叫伶音,长得很漂亮,被里堂一户有钱人家的少爷看上,强了她,她后来就自尽了。振北那时候就发誓,今后绝不作肉体交易。”
  “他的女儿叫伶音?”威远问。
  昭音仿佛明白威远的意思,向他解释道:“对。我的名字就是振北给我起的,说是为了纪念他女儿。”
  威远苦笑,“用喂猫粮的方式吗?”
  “不过多亏了她女儿,我的名字还不算难听。”昭音微微凑上前,小声说,“你听听他起的名字,振北,破晓,秋月。老天爷!”
  威远看着她难得的可爱表情,笑了笑,又给她夹了块肉,“你之前叫什么?”
  “二二零。”昭音说完,看到威远微微惊讶的表情,便又补充道,“孤儿院的孩子没有名字。都是用生日编号的。”
  面前的这个姑娘,只是平静地描述着事实,略去了她这一路走来内心的恐惧和挣扎,甚至还能打打趣。威远感觉得到,她不期待来自听者的任何反馈或者感同身受。也许她也曾经努力为很多误会辩驳过,但世人向来只相信自己所想的。他们喜欢从坏人身上找优点,从好人身上找缺点。或许是对世界本能的恐惧,让他们需要不断寻求一种平衡。但又或许,他们只是习惯闲的时候不负责任地站上最高点,颐指气使一番罢了。
  “孤儿院的生活怎么样?”威远又问。
  昭音听到这个问题,回忆了一下,非常真诚地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
  威远瞬间就懂了,“很不好吗?”
  “乌烟瘴气。”昭音精简地概括。
  威远皱皱眉,“院长对你们不好吗?”
  他心里大概已经知道了答案。本来就是用来卖钱的孩子,连名字都懒得起,自然不会对他们好。
  果然,昭音摇摇头,“他根本就不管我们。连日常生活都靠我们自己。”
  “孩子们相处得好吗?”
  “当然不好。”昭音回答,“到处都是欺凌和谎言。”
  所以她从那时就习惯了。
  威远听着昭音的描述,不敢想象她一路是怎样走过来的。
  “不过我在孤儿院,被分到了最高等级,有资格跟着院长亲自请来的老师们学习。”昭音告诉威远,“所以也不是没有收益。”
  “最高等级?”
  昭音点点头,“院长根据我们的长相,性格,头脑,把我们分等级,最高级的要接受教育,朝高级妓/女和高级管家的方向培养。”
  威远轻叹了一声,“所以,你本来是要做高级妓/女?”
  “对,”昭音笑了笑,“所以我跑出来,院长肯定气炸了。投资了那么多,最后血本无归。”
  威远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去的都过去了。昭音不再提及从前,而是把话题转到了现在,“将。军,真的很感谢你这段时间的善意。”
  昭音不知道,威远是不是因为认出了她,才如此护着她,也不知道威远会不会很快便在局面失控前远离她。然而不管怎样,只是这一小段时间的善意,便足够使昭音感激了。
  威远给她杯子里满上水,“别说得像我明天就会离世。”
  “那祝你长命百岁,”昭音笑着举起水杯,与威远一碰,“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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