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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只小豹子好像比昨天又长大一些,还不足月,眼里已经透出凶光,叫声更响亮了。庭芳进去抱起它们,看忠恕站在墙外,递了一只给他,道:“你摸一摸,毛茸茸的,可好玩。”忠恕上前接过,抱在怀里,那豹子虽小,爪子很是锋利,抓得手生痛。庭芳道:“这两个小家伙长大后可不要像妈妈那样凶,最好像狗一样听话。”忠恕道:“豹子就是豹子,长大会吃人的。”庭芳突然想起什么,高兴地向忠恕道:“它们长大后真像妈妈也好。你说狼会不会怕它们?”在道家的经书仙传中,狼是出现得最多、最为凶狠狡猾的野兽,忠恕道:“狼最聪明了,又是成伙出来,不见得怕它们。”庭芳道:“我家北边不远就有突厥人,经常来抢东西,爹爹说突厥人是狼养大的,性情就跟狼一样,晚上眼睛都闪绿光。”忠恕知道这是周典一哄她的,三伯老阿就是突厥人,晚上还怕黑。庭芳道:“我把小豹子带回家养着,它们长大后肯定听我的话,突厥骑兵再来抢杀,我把它们放出去,肯定能把突厥人吓死。”她的话里话外,都透着对突厥人的恨意。忠恕在寺里长大,从没见过打打杀杀的事,听说突厥人常去侵扰她家,很是担心:“你见过突厥骑兵吗?”庭芳摇摇头:“听过他们的叫声。他们来抢东西,声音可响了,震得耳朵痛,有次还爬上了城墙,杀了我们好多人。爹爹每次都把我藏在柜子里,不让出去。”忠恕心想原来突厥骑兵这样凶悍,一点也不像三伯那样善良敦厚。庭芳还沉浸在刚才的主意中,仰头想了一会,道:“爹爹说野兽从小就有野性,家畜闻见它们的气味就吓得发抖,不知是不是真的,走,咱们来试试。”
  庭芳放下豹子,跨出石围,向拴马的地方走去,忠恕立刻明白她的用意。大白小白看到她到来,兴奋得撩蹄子,庭芳贴着马脸温存一会,道:“本想让你们载着忠恕哥哥飞一会,爹爹今天又有事情了,我还小,不会系鞍,咱们这会去见两个新朋友,你们可不要害怕啊。”她解开马的结绳,递给忠恕一个,拉着两匹马向石围走去,忠恕第一次牵马,不时回头看小白跟上没,走到离石围五十步处,大白小白嘶叫起来,停下脚步不肯向前,庭芳用力拉拽,大白挣着头就是不肯前行,小白则直接向后退去。庭芳呵呵笑起来:“果真是这样啊。小豹子就有这样的威风,太好了!好了好了,不难为你们了。”她兴冲冲拉着马重回树下,把它们系好,拍着手道:“我就知道会这样!突厥人再来时,我把豹子放出去,就是不把他们咬死,也能把他们的马吓死,看他们还敢来抢东西不。”忠恕突然道:“你放它们出来,我们的马不也要被吓死?”庭芳怔住了,思索半天,突然问道:“忠恕哥哥,你说怎么办?”忠恕道:“我?我不知道。”庭芳微皱秀眉,哦了一声,道:“我忘了你没下过山。”忠恕默然。
  庭芳道:“忠恕哥哥,你随我们下山吧。我爹爹会教你习武读书,你这么聪明,一定会成为一个大英雄,比我爹爹都厉害。”忠恕摇摇头道:“大伯他们还在这里,我走他们会伤心的。”他自懂事就跟老秦三人在一起,今天是平生第一次设想离开他们。庭芳道:“那就带大伯、二伯、三伯一起走,我家比这庙还大,有的是房子。”忠恕摇头:“大伯他们不会下山的。”庭芳纳闷:“那是为什么?他们又不是道士?”老秦他们从来没在他面前谈过今后会如何,凭感觉忠恕知道大伯三伯不会离开阿波大寺,二伯虽然天天嚷着说家里好,但一步也不敢下山。庭芳微微失望,自见忠恕,她就觉得二人十分投缘,虽然忠恕不擅言辞,但她什么都愿意与他分享,昨晚周典一说要在这里多呆一段时日,她十分高兴,但一想到终究要跟忠恕分离,又有些失落。
  庭芳天性乐观豁达,不快的念头一闪而过,对忠恕道:“那你给我讲讲二伯的故事吧。爹爹说二伯很有趣。”忠恕道:“二伯人很好的。”庭芳解释道:“不是说他不好,是说他很会逗人。”忠恕想到史胡子种种逗趣之事,忍不住笑了起来:“二伯原来是个商人,家里很富有,大伯说他很精明,法言道长夸奖他言辞便给。”庭芳问:“什么是言辞便给?”忠恕道:“我也不知道,法言道长说了后,二伯很受用,经常把这话挂嘴边。”
  二人在石围边聊着天,不知不觉已经近午,老阿来叫二人吃饭。此时周典一还没露面,庭芳干脆就跟着忠恕吃午饭,老秦觉得厨房地方小,搬了两把小凳子放在外面,二人坐在凳子上,边吃边聊,史胡子听他们在聊自己,偷偷直笑。
  午饭过后,巡山的人陆续回来了,大家都饿得够呛,一回寺就直奔厨房,老秦很是急迫,每见一人就问见到野兽没,大家都说连影子都没有。法言带人走的路线最远,回来得最晚,当他也说没见到野兽,老秦这才放心。寺里的道人们都修习过武艺,遇到猛兽,纵使不能像周典一那样一举格毙,自保绰绰有余,唯老秦四人最好避免与猛兽撞见。湖边出现豹子,把老秦吓得不轻,法言知道他最在意忠恕这孩子,特意在厨房多呆了一会,告诉他们一切如常,那天的事不会再有了。
  庭芳听说山上没有猛兽,胆子一下放了开来,马上要拉忠恕去林子里采松蘑,老秦犹豫了一下才准许他们前去,又叮嘱天黑前一定要回来。忠恕挑着小木桶带着庭芳来到了泉眼边,庭芳见泉水清澈,用手掬着喝了一口,忍不住赞道:“好甜!”忠恕道:“二伯说这是仙泉,先有了这眼泉,才有阿波大寺,道长们修行深,全靠喝这泉水。”庭芳又喝了一口,道:“真好喝。寺里都吃这泉水,三伯一个人挑几十人的用水,太辛苦。”忠恕点点头道:“全寺就三伯最辛苦,水缸挑满,肩膀都红肿了。”庭芳问道:“你做这小桶,是想替三伯挑水?”忠恕点点头:“可惜我太小,大伯他们都不让我挑,如果我能快点长大就好了。”庭芳道:“你长大了,三伯也老了,轮到你辛苦,那可不好,得想个办法让大家都不辛苦。”忠恕一拍脑袋:“妹妹你想个法子,让泉水自己流到寺里。”在他眼里,庭芳不仅见识广博,脑子也极度聪明,什么法子都会想出来。庭芳点点头,道:“这倒是个省力的好办法。泉眼离寺这么远,怎么才能让水流进寺里呢?。”忠恕见她像个大人般负着手,时而抬头四望,时而俯身下视,不敢打扰她,跟在她身后转悠着,不知道她会想出什么样的主意。
  周典一下午去藏经阁,贾明德按着天风的指示,把阁中所藏土木修建之类的图谱都整理出来,足足有二十本之多,不仅有《木经》、《营造法式》、《水经注》这些有名的地理营造著作,还有许多佚名的手记,每本都布满灰尘,其中还有破损,看来多年没人动过了。中间有本薄薄的手册,用红色丝绸作封皮,甚是惹眼,封皮上用工整的小楷写着《西国城记》。周典一小心翼翼翻开扉页,原来是晋代无名氏所著西域十二国都城的建造范式,第一篇是龟兹古城,写了城的长宽,土方与石头来源,第二页就是城的形状图型,旁边有不少小字批注,有些字迹已不清晰,看来年代不短了,翻到第十二页,画的是撒马尔罕城,在城图旁出现一列清晰的眉批:内城构建甚异,汉法所无,法言或知其故。字迹比图画较新,正是叔叔周君内的笔迹。周典一心里纳闷,叔叔提到的法言难道就是监院独孤法言?法言老家在扬州,与长安独孤氏并无关系,为什么他会知道撒马尔罕内城建式呢?
  周典一翻至最后一页,见其中周君内还做了不少批注,但未再提到法言,他问贾明德,寺里都有哪些人翻阅过这本书籍,贾明德回忆了一下,说掌教周真人住世时曾经看过,梁师都和康续对胡人建城之法不感兴趣,随手一翻就放下了,除此再无其他人动过。周典一带了《西国城记》来见法言,法言刚巡山回来,正在静室盘坐,见周典一进来忙站立起身,二人寒暄几句,法言见周典一手持着一本小册子,忍不住问他怎么回事,周典一说是从藏经阁借阅的,用作建筑城池的参考,法言接过抄本,漫不经心地翻看了几页,周典一在批注处做有折痕,法言自然翻到了那页,看到周君内的眉批,一时呆住,过了好一会,他双眼一闭,眼泪流了下来。周典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必有缘故,静坐着看他哭泣。法言平复一下情绪,不好意思地对周典一笑笑,道:“周师弟,贫道有一心结,郁积在胸三十年,咱们一起见掌教去,贫道要负荆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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