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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言相貌清秀仙风道骨,望之神然,是仅次于天风的朝阳宫二号人物,他长于符箓方术,符箓是道家最难修习的行当,前任真人周君内在这上面用心最深,因为传习符箓,全寺弟子中,法言与周君内单独相处的时间最长,也最有周君内的风范;陆变化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人情练达,灵活机变,善于交际,他与范虚、吉文操三人,是天风和法言之后寺里最顶尖的人才;贺兰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下力的行商,听口音就知道不是本地人,所以法言让他尽量少开口。
  出了祁连山口,忠恕看到河西走廊上涌动着一股股人流,牛载马驮,携带着货物向西北赶去。陆变化对法言道:“师兄,现在道上人多,鱼龙混杂,官军盘查很严,我们既然扮作商贩,也得有点行商的样子,太惹眼怕有麻烦。”法言点点头:“言之有理,老秦,你去置办几匹驮马,再买些行头。”老秦点头应承,陆变化笑道:“老秦,我看那些人的围巾不错,包住头脸,只露出眼睛,防风防晒还防别人偷看,你多买几件,再给贺小道长买身牧人皮裘,他这样子,太像富家公子了,得把他的细腰包起来。”众人都笑了,贺兰白晰清秀,一看就像个江南士子,与北方粗豪的黑脸汉子差别甚大。路过一个小村子,老秦先去买了八匹马,还都带着驮架,又向一个大户人家买了衣装,收拾之后,众人牵着马进了张掖城。
  忠恕已经来过张掖几次,这次一进城就发现城内与过去大不相同,人比过去多了数倍,到处是牛车和马匹,各种衣着的人说着奇特方言,携带着各色物品,在城里挤来挤去,这些人都是来参加互市的。老秦领着大家来到常住的客栈,那姓曹的胡人老板看到老秦,热情地迎了上来,拥抱过后就告诉他客房满了,连后院都塞满了牲口,实在住不下了。老秦问请他提前置办的东西怎么样了,曹老板苦着脸说,最近太忙,店里人手不够,还没顾得上给他准备。老秦大为失望,城里乱纷纷的,寺里需要的东西十天都不一定备得齐,还没住的地方,恐怕要耽误行程了。
  陆变化笑着上前,拍着胡人的肩膀道:“曹老板,听说你们胡人做生意最讲信义,失信比死一次都难过,我们汉人是很佩服的,所以才把生意交给你做。我们都知道今年互市,物品涨价了,利润都翻了几番,这些商客都是刚到张掖不久,我们的货物是数月前就交你准备好的,现在你却空着手,显然是把我们的物品转卖了。”曹老板连连摇头:“绝不如此,绝不会如此,我要如此,光明神马兹达惩罚我变成母牛。”陆变化一摊手:“我们相信曹老板的人品,可这东来西去的商队还有你们的祭司会相信吗?我们没了货物,又没地方住,胡天里地方大,只有去求求祭司,看能不能让我们安顿几天。”说完转身就要走,曹老板忙伸手拦住:“别别别!胡天是马兹达的家,贵客们赶着马过去不方便。”陆变化道:“我与大胡天的史托杜麻葛有过一面之缘,想他看在相识的份上,会收留我们几天。”曹老板一把拽住陆变化的手,诚恳地道:“你们都是老客户了,我是住地商,做生意赔钱也会守信义。你们的货物一时确实凑不齐,还得等几天,我一定想办法。至于住处,我刚买了座院子,新修了一下,一个亲戚住在那里,我马上给腾出来。请先进来喝茶,一会就领你们过去。”陆变化笑道:“是个女亲戚吧?”曹老板的红脸立刻涨得发紫:“确实是女眷,刚从故国来,带着孩子投靠我。”陆变化笑道:“那多不好意思,为了我们,让你的家眷受亏。”曹老板连连摇手:“没事没事,我会把她们安排好,亏不了。请先喝杯茶,我立刻安排。”
  曹老板把他们请进店里坐下,立刻让人去腾房子。仅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曹老板就让一个伙计带着众人来到一个稍为安静的胡同,进到一个小院里。院子不大,但很精致,三间瓦房还是新的,院子里没有牲口棚,左边有几棵老榆树,众人把马拴在树上,进了房就闻到一股脂粉的香味,看来果真住着女眷。
  贺兰满脸仰慕地对陆变化道:“师叔,这院子在张掖城也是上等的住处了,你对这曹老板真了解啊!几句话就把他吓住了。”陆变化道:“这走廊上的胡人,个个心窍都是空的,里面都只有个利字,你只要猜中这个字,就能猜中他的心。”吉文操笑着对贺兰道:“你陆师叔是个人精,无论遇到什么人,都有办法对付。”陆变化笑道:“师兄过奖了,这点微末之技,在山里磨了几十年还是去不掉。”贺兰道:“师叔天赋异禀,我们是万万学不来的,但师叔可不要用来对付我,我可不是师叔对手,万一哪天与师叔对上了,三两下就被拿住把柄,乖乖就范。”陆变化笑道:“我可不敢修理你,你师父是个厉害人物,他要回应起来,我也架不住。再说我也没那么神,像老秦和忠恕,我就猜不透他们的心思。”老秦憨憨地笑着说:“我没什么见识,不知道怎么用心思,这孩子也一样。”这孩子自然是忠恕。法言笑道:“你们的心眼是实的,他当然瞧不透。”忠恕想着刚才陆变化对胡人的评价,心道:胡人果然都有心计,像二伯,大伯和三伯加一起也没他心计多,但他从不唯利是图,除了嘴馋,爱损人,人很良善,反倒是那个杜百年道长,在寺里时道貌岸然,面目庄严,下山后却宛然两人。
  那胡人曹老板准备货物至少得五天光景,老秦就带着忠恕在城里置办小宗用品。法言这次下山另有意图,他与陆变化、吉文操、贺兰一早就出去,一整天也不见人影,直到天黑才回来。
  过了三天,老秦和忠恕把要置办的小件都备齐了,曹老板的货物还差一半,众人只能在张掖住下去。这天,法言和吉文操早早就出去了,陆变化对老秦道:“老秦,今天你也没什么事,咱们到榷场去看看。”榷场就是互市的场所,老秦道:“我昨天吃得不巧,拉了半宿,两腿都是软的,就不去了。”贺兰问:“忠恕,你呢?”忠恕道:“大伯不舒服,我在这里照顾他。”老秦道:“我就是拉个肚子,又无病无灾的,能走能跑,你随陆道长去吧,我睡睡就好。”忠恕还在犹豫,贺兰劝他道:“一齐去吧,榷场是个百年难遇的大热闹,新奇事很多的。”陆变化笑道:“忠恕,一起去吧。我看你很喜欢马,榷场上各色各样的马多得是,保你大开眼界。”老秦也催促他:“去吧,我想睡一会。”忠恕这才随着陆变化和贺兰骑马出城往榷场去。
  与北方游牧民族互市其实自汉代就有了,草原上的部民以放牧捕猎为生,平时食肉喝奶衣皮,物产主要是马和牛羊,但其需求却要广泛得多,最大有五宗:布匹、丝绸、茶叶、粮食和铁器。草原上没有桑麻,自然没有布匹丝绸,多数突厥人即使在盛夏还穿着裘皮;要消化吃下的肉食和奶,就需要饮茶,只有汉地出产茶叶;突厥气候苦寒,风沙霜雪,不宜耕种,所需粮食也多是从汉地得到;突厥人虽然会冶铁,但铁砂稀少,所产精铁都用于打制兵器,锅、铲等平日用品还得求之于汉人。
  中原王朝有时也主动要求互市,最主要是想取得战马。中原富有粮食、茶叶和丝绸布匹,但缺少马匹,特别是战马,中原的土马个头小耐力差,还不耐风寒,冬天到了北地就不能出门。中原马匹奇缺,骑兵更少,而突厥军队都是骑兵,一个骑兵往往有三四匹备马,能在作战中途换马,可远途奔袭,士兵饮马奶食马肉,不受粮草制约。汉人看到漠南草原上奔跑的马群,既羡慕又害怕,但马匹太多也让突厥人发愁,过多的马匹需要广大的牧场,而漠南漠北优良草场并不多,各部落经常为争草场打得你死我活。到了冬天,突厥人更是难过,风刀霜剑,飞雪连天,马匹会因冻饿死去一半。突厥人与其祖先匈奴人一样,都没学会如何贮藏草料,冬天草原干枯,积雪覆盖草场,牲畜须得刨开积雪才能吃到干草,如果积雪太厚,高头大马都挪不开腿,只能饿死,就算能撑过冬天,也会掉半身膘。富裕的突厥部落会把母马养在自家毡帐里,但这样饲养的数量毕竟有限,所以游牧部落非常希望通过与汉人的交易,把过剩的牛马换成茶叶、丝绸、布匹、食盐、铁具等。突厥崛起之后控制了丝绸之路,大可汗的家族把东方的丝绸与茶叶贩运到西方的波斯、大秦等国赚取厚利,所以自沙钵略的祖父始,突厥人就不断以武力威胁,要求与中原互市。
  虽然南北都有互通有无的需要,但因为中原王朝自给自足,又为了防止货物资敌,历来实行边禁,对北方草原进行封锁,所有人口与物品都限制输出,突厥的物产也不准输入。一旦草原上马匹增多,突厥压力大增,急需把多余的马牛转手,大可汗就派出骑兵骚扰南境,逼迫汉地互市。如果中原实在抗不住突厥的压力,不得不开通互市,也严格限制交易的物品,茶叶和布匹是放开交易的,除此之外的物品皆有限制。丝绸只能由官府交易,普通民众据有一匹以上的丝绸就要被抄没;可以卖锅,但不能卖制锅的模具;可以卖食盐,但不能卖卤水…限制最为严格的,是用于制作兵器的器具模具,特别是攻城用的器具严禁用于互市。面对突厥的骑兵,汉人主要依赖城池相对抗,所以抛石机、撞门机、云梯等有关攻城的一切器物,包括铁锯、斧子、锤子、铁铲,统统严禁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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