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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地距离幽州只有三四十里,一条官道直通幽州西门,忠恕步行的速度也不慢,一会就来到幽州城下。幽州北控辽东,又接着大运河的北端,是控制塞外的门户,历来是兵家必争的战略重地,鲜卑人就是由此进入中原,杨广三次出征高丽,也是从此出发,这里既是征战之地,也是商贸重镇,中原与辽东的贸易多经此地。幽州城高大雄伟,驻军很多,城里居民很杂,有汉人、鲜卑人、高丽人、契丹人、还有不少突厥人,胡人的身影也偶尔能见到。
  幽州都督府的辖区西北接着代州、云州,靠近梁师都和突厥人,东北直达辽东一带,面对的主要敌人是契丹。契丹人源于东胡鲜卑,居住在辽东一带,以渔猎为生,不断骚扰中原和草原部落,突厥兴起后,多次东征讨伐契丹,契丹屡次战败,只好向突厥大可汗表示臣服,纳贡服役,但只要突厥人稍一松懈,立刻就又反叛,突厥人反身回来征伐,契丹则又上表求臣。契丹地域广大,物产稀薄,部民又散布在山水之间,突厥人劳师远征,损兵折将,所获极少,又不能彻底征服他们,所以近年改变了策略,只要契丹人不过分骚扰,他们就不多做理会。契丹为了应对突厥,就对大唐频频示好,不仅不再扰边,还要求进行贸易。对大唐来说,突厥是最危险的敌人,为了对抗突厥,也有意扶持契丹,引导契丹与突厥作对,就特例准许契丹人秋冬两季在边境进行贸易,契丹人携带马牛和皮毛,交换大唐的布帛粮食,还可买进少量的锅、铲等常用铁器。但大唐对契丹也时刻提防着,惟恐契丹通过贸易扩大军力,所以对边贸实行严格管理,控制契丹得到的货物数量,人货出境入境,皆需官方批准。
  忠恕进了幽州城,先去见独孤士极,他来到都督府门口,护卫持了他的兵部号符进去禀报,不一会,一个军官走了出来,忠恕认得他叫史良,是候君集的手下,在张掖城曾见过,没想到他跟着士极来到了幽州。史良笑着打了招呼,带着忠恕来到府衙后院,独孤士极正站在门口等候。虽然只在张掖匆匆见过一面,忠恕知道士极对自己极为关心,一心提携,是敬重的长辈,忙趋前向士极行礼,士极见到他很是高兴,拉着手一同进到屋里。
  忠恕把张掖分别后的经历简单给士极说了一下,士极听说李靖命忠恕混入幽州的商队进入突厥,心里震惊无比,头上冷汗直冒。幽州实行严格境管,竟然还有商队暗地里与突厥贸易,李靖远在长安都知道了,而他作为幽州都督却毫无觉察,实是失职,他看了看旁边的史良,史良也是一脸凝重,显眼也不知情,虽然他刚到幽州不久,情况不熟,但此事应该行之有年,整个都督府竟然无人知晓,看来幽州的防务还有很大的漏洞,李靖让忠恕来找自己,用意之一是让他给这个商队放行,之二恐怕就是对他进行告诫。
  忠恕见士极脸色严峻,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敢说话。士极道:“你先候着,我去布置一番。”说完就带着史良出去了,过了好一会才回来,史良没跟着。士极坐下,喝了一口茶水,对忠恕道:“孩子,你一下山就能建立奇功,我很欣慰。突厥这次袭击长安,实在是惊险万分,如若不是天子英明,果断退敌,则社稷倾倒,天下亡覆,不堪设想。当今天子雄才大略,睥睨四海,不说突厥人贪婪反复,逼迫大唐订立城下之盟,即便是真心缔盟,卧榻之旁竟有百刀雄兵,天子也绝不会放下,非灭突厥不可!”士极的话与候君集格外相似,他们都认为天子李世民恨突厥入骨,虽迫于无奈虚与结盟,但非灭之不可。士极接着道:“这次你有功不赏,又被委以艰阻之任,实则是李元帅一片苦心,要提携于你,让你像当年的霍去病一样,一役而封候。”忠恕点点头:“我一定尽力!”士极道:“突厥游走不定,聚散无常,北方风雪苦寒,前途艰辛,我只叮嘱一句话,你要牢记在心:不逞匹夫之勇,不做意气之斗,一定要保着命回来。”忠恕站了起来,点头道:“叔叔的教诲,我记下了。”他取下曹使者的软剑放到桌子上:“烦请叔叔将令牌转交兵部,这柄软剑,请交李元帅夫人,麻烦她转给周塞的周姑娘。”
  士极送到门口,拍着忠恕的肩膀,对着他的脸看了又看,叮嘱道:“如果遇到武显扬,一定要避开他。国恨为先,家仇为轻!”
  忠恕按照兵部执事交待的,到幽州平安坊寻找一个叫宋念臣的当地人。平安坊在城里很有名,幽州建城时是个军镇,平安坊是早年军妓们集中居住的地方,现在已经有点破败,这里偏处老城,街道不宽,行人也不多,忠恕向路人一打听,得知宋念臣的大宅就在前面不远,他装作路人,从门前走过。
  宋宅看来有不少年头了,院墙高高,黑色的高门楼,两扇大门紧闭着,从里面层层房脊可知院子有好几进,是典型的深宅,规模不小。忠恕沿着院墙走了一趟,既没见有人出入,也没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一切显得萧条平静,要说此宅的主人是颇有实力的富商巨贾,做着杀头灭族的违禁买卖,确实不像。忠恕准备夜晚潜入宋宅,探探情况,再决定如何混入他们的商队。
  待到夜晚,忠恕从僻静的地方跃入宋宅,前院黑灯瞎火,看不见人,他贴着墙来到后院,后院很大,正屋与左侧房都亮着灯,侧房里有哗哗啦啦的水声,他来到侧房窗下,透过缝隙向里张望,看清了房里的情形,不由得吸一口凉气,只见房里有两个人,一高一矮,各人手执一个木桶,赤裸裸地相对站立着,身旁是两口大水缸,当面的一个身材魁梧,足有七尺高,胖乎乎的,另一个个子稍矮,背对着窗户,只看到脊梁上成块的健子肉,身材非常健美,二人把水桶汲满了水,劈头盖脸地向对方泼去。此时已是冬天,普通人穿着厚袍还冻得哆嗦,这两人竟然在互相泼冷水,想想都替他们发抖。忠恕随即明白,这两人是在练习耐受寒冷,要去往突厥苦寒之地,抵受不住寒冷是万万不行的,但像这二人一般训练,普通人早被冻伤了。
  忠恕在暗影中挪到正屋窗下,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窗户关得很严实,看不清屋里的情形,他运力于食指,悄无声息地在窗纸上刺了一个绿豆大的洞,透过小洞,看清屋里有两个人正坐着说话,主座上的人四方脸,眉毛浓重,约摸四十来岁,客座上的人长相有些奇怪,六十岁左右,留着山羊胡子,高鼻子瘦削脸,像是胡汉混血。只听那老者道:“城头都聚齐了,剩下的散手在本地就能齐活。”主座上的人点点头,道:“安行脚辛苦。《水经注》和《齐民要术》备了几本?”忠恕一愣,《水经注》是一本书的名字,他在阿波大寺见过,城头与散手是什么?那被称为安行脚的老者道:“这两本书在洛阳买到了,可惜都是孤本,我找了个先生,请他用上好的麻纸再誊写一份,明天就会送来。”
  主座上的人拿起手边的单子看了看,道:“三天差不多了。我再去看看关防,一到手就走。”安行脚道:“宋柜头,易州老赵推荐的系马还没到。”忠恕曾经与走廊上的胡商打过交道,知道他们讲的是业内的行话,所谓柜头,就是商队的首脑,是出钱组建商队的人,这柜头姓宋,可能就是宋念臣,行脚相当于商队的领队,系马是商队的护卫。商队来往贸易,一路上不仅会遇到风霜雨雪,还要防备盗匪响马,甚至还得抵抗官府的洗掠,必须有很强的武力保护,护卫的首领叫飞马,普通护卫叫系马。只听宋柜头道:“这个老赵不怎么靠谱,他说那人懂点突厥话,身手又好,就是要价高一些,如果真是那样,也值。如果出发前人到了,你看一看,合适就让他随着走,如果不利落,就说人手够了,给他路费打发回家。”
  看来商队的人手还没凑齐,外地的一个系马没到,忠恕心中一动,想到一个混入商队的办法,他悄悄跃出宋宅,来到都督府,独孤士极送走忠恕后就出城巡查了,此刻不在府中,值守的正巧是史良,忠恕把自己的想法一讲,史良知道他负有使命,一口应承,立刻就去安排。当晚,忠恕就住在都督府,第二天中午时分,一个三十来岁的壮汉被押到他面前,押送的都尉掏出一封信递给他,忠恕抽出信纸,见上面有两列歪歪扭扭的黑字:宋柜头:赵大勇,系马一名,帛五匹,钱五千,见面付半。赵果。“赵果”二字上面按了个红指印,看来这人就是易州老赵给宋柜头推荐的系马,忠恕让史良在城南门易州方向严查,有可疑的人就带过来,果然找到了人。忠恕问那赵大勇:“赵果是你什么人?”赵大勇不知为何被带到这里,心里发虚,老老实实地道:“同姓同乡,出了五服了。”忠恕问:“你认得宋柜头、安行脚吗?”赵大勇摇头:“我从没来过幽州,不认得他们。”忠恕心里高兴,详细询问了一下情况,就让那都尉把赵大勇关起来,十天后再发给路费,放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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